原本是依稀飘落的雪花,早就化为大片大片鹅毛在天空中徜徉、旋转,仿似无忧无虑的孩子般恣肆洒脱,不消半刻,地面已经落了一层雪白。但凡宫灯照着的地方,尽流露出一股子清冷傲然来,配合着那纷纷洒下的片状雪花,越发让花菡发痴了。
她就有这么个毛病,看着是在发呆时,心便是不知跑哪儿去了,为此落了个“痴花”的名号,时常惹得众人拿她打趣。今儿见了雪,她便又开始发痴,直等二更锣鼓声敲响,她才猛然惊醒,惊呼:“哎呀!”
赶紧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连头上身上落满了雪花也顾不及了。
耳房里,那个呼吸灼热的男子正附在川棠耳根,低低地说道:“我劝你还是别做傻事,否则……”他冷笑出声,语气里添了一抹淫邪,“真要是有人来了,我就说是你约我在此见面,只要我一口咬定,这可就是事实,我说妹子,是这么回事儿吧?”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着光。
川棠一听心就冷了。
想不到这男人竟不是个好对付的,莫非她真是凶多吉少?若真是这样,究竟是拼死护得自己周全,还是忍得一时辱,留得性命以图大仇得报那一日?
不管答案如何,先拖延片刻为妙。
当下便对男人说道:“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听得她口吻缓和了些,料想是她心中有些松动,那男人便有些高兴,用强虽是个办法,可是这种事毕竟还是你情我愿最好,于是便答道:“人都叫我薛三,你又叫什么名字?”
“薛三哥,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听我说……”川棠可不想把名字告诉对方,“一会儿会有个宫女到这边来,所以我们还是都小心些,免得被发现了不好。”
那薛三听她的意思倒像是在为他着想,再加上川棠轻声细语的,似是有了全他的心思,便越发高兴起来,不由自主就应道:“晓得,晓得。”过后才觉不对劲,就问道:“这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会有人来……”
“嘘!小声儿些。”川棠竖起手指,“你听,来了!”
薛三果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因为川棠没有趁机呼救的意思,当下便对川棠不再怀疑,认定了川棠这是要从了他了。
不由得喜上眉梢,暗自思量着,还是常二的办法顶用。来之前,常二曾对他说:“要是那女的半推半就,你也就不用费什么心思,她若是死活不同意,就拿话威胁她,保管让你如愿以偿。”接着就指导了他一番,还说自己能得到天雁就是用了这一招呢。
一想到马上就能得一番肆意温存,薛三不由得拥住了川棠,压低了声音,用甜腻的语调问:“心肝,外面是谁?”
“是去给隔壁疯子送饭的。”川棠答道,一边嫌恶又小心地推开薛三,一边想着怎么能把花菡引到这边来。
对于川棠推开他的做法,薛三只当川棠害羞,并不急于勉强。只问道:“这么晚还来送饭?”他似有怀疑。
川棠也琢磨过这点儿,不过当时并没往深处想,此时,联想到这屋中藏了个男人,便多了个心眼儿问道:“你听说过天雁吗?”
那薛三咧嘴乐了,“哪能没听说过?常二可是经常念叨呢。怎么,天雁只让你来,却没和你提起我?”说完不由一拍脑门,是了,天雁一定是怕她不同意,所以什么都没说。只管把她哄过来,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
“是天雁让你来的?”川棠顿时警觉地问。
“是常二。”薛三早已不疑川棠,并没想隐瞒,“反正你是要跟我的了,我不妨都告诉你。早在后门还没上锁时,常二帮我引开了守后门的太监,让我溜了进来,还说让我进这间屋子等着。到了晚上自会有人来。”一只手托住了川棠的下巴,薛三的声音甜腻得让她想吐,“可惜这黑不隆冬的,想看看妹子的脸都做不到,哎。”
川棠听得明白,既是常二安排了一切,八成就是熟悉这里的,于是她试探着问道:“那他们两个是不是经常在这里……”川棠越说声音越低,语气里有几分娇羞。不需多说一个字,薛三已经听得懂。
薛三笑着,涎着脸道:“妹子可是也想那样?赶明儿等我巴结了那守门太监,常来和妹子见面也不是办不到的。”
川棠忸怩道:“谁说我想了。”
这一撒娇扮羞,早惹得那薛三按捺不住,偏生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叫他无可奈何。只能等着那送饭的离开了再说。
川棠这时已是心急如焚,饶她是个穿越女,且自觉不笨,可在此时也想不出个让自己脱身的好办法来。寄希望于花菡身上,可她又不能直接喊救命——万一花菡不肯救她呢?想出声把花菡逗引过来,却又担心惹怒了薛三,反弄得自己越发逃不掉……思来想去间,川棠的冷汗已经淌了下来。
而薛三,明显已经把她当成了盘中餐,就看什么时候能吃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川棠心急火燎之时,竟听得脚步声到了门前——不是隔壁那扇门,而是眼前这扇。
原来花菡确是个痴钝的,因急着要把事情完成,竟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这当儿,她把食盒搁在地上,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找不到锁,举灯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门根本就没上锁。想必是琴宝又忘了锁门吧?她想着,伸手推门。
一股寒意悄然涌入,门内的两人俱是打了个寒战。
花菡哪知道屋中有人?她提了食盒就走进来,还喊道:“晴欢,我来给你送饭了。”
这一进来可吓坏了薛三,喜坏了川棠。
那薛三也是个反应敏捷的,早就揽过川棠,退到门一侧,而花菡进屋后径直朝里屋走去,倒也没看见两人。
“晴欢。”花菡喊着,举起宫灯边走边照着前方,小心翼翼的样子,时不时还要看一眼脚下,以防被什么障碍物绊倒。她曾来过晴欢的屋子,知道里面乱的很,所以这会儿才会心生警惕。
可是没什么东西绊倒她,地面空空旷旷,干干净净,简直就像是有人打扫过似的;晴欢亦没发出什么声音回应她,屋里安静得仿佛不曾住着人。正自疑惑间,花菡把宫灯环顾一圈,这才明白,自己是走错屋了。
她愣了会儿,暗自责怪自己愚蠢,方转身往外走去,那盏宫灯于是渐渐地朝隐于门边的两人靠近。
而川棠,片刻前还因为没有被花菡发现而懊恼失望,此时却是巴不得花菡不要看见她,因为——那薛三竟已摸出了匕首,只等花菡发现二人之际痛下杀手。
在不小心触到那冰凉的匕首时,川棠起初还难以置信,可是随即她就醒悟:既是被人发现夜闯墨央宫,张扬出去便是死罪,若是选择杀人灭口,再等天明出宫,逃得远远的,如此尚有一线活命生机。薛三想必是个聪明人,已经把整件事情想得清清楚楚了。
保不准他会连川棠也一并杀了灭口呢。
对于一个健壮高大的男人来说,杀两个女子还不是像杀鸡一样简单?所以现在的川棠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惹了花菡来看。
但即便是这样,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灯光照亮的地方,花菡骤然看见了两张面孔,一时之间惊愕骇然,呆站不动。
而此时的薛三,浑身散发出浓浓杀气,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紧,便欲朝花菡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川棠心明手快,嘴也快,抓着薛三拿刀的手臂就向下咬去,薛三不防,匕首落地,本人亦痛得险些惊呼,趁此机会,川棠又抬起膝盖对准薛三下面就是一击,薛三熬不住,终是痛呼出声。
川棠抓着花菡就要往外跑,眼见花菡愣愣的,动作甚不麻利,川棠禁不住骂道:“呆货,莫非你想死?”
花菡这才反应过来,跟在她后面跑出了门。
薛三忍痛欲追,却听得川棠忽道:“给单公公请安。”没多久另一个声音也犹犹豫豫地说着同样的话。
薛三顿时心中一冷。
那单公公是这墨央宫中的太监首领,有时会亲自巡夜,此时二更刚过,想必是单公公来巡夜了。薛三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出去,只是这样还是不成,万一那两个宫女把他供出来……
外面川棠还在说着:“单公公怎么就自己来了?又不穿件斗篷,这可是在下雪呢。”随即是一阵娇笑,“谁说不是呢?这雪下得也太是时候了。”
说话间,川棠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竟似被风雪淹没,听不清楚了。
薛三松了口气,似乎川棠是不会把他供出来的,也是,供出他来对川棠也没有好处,想必这也是个聪明的女子……等等,不对!薛三猛地一拍大腿,暗道:这小贱人把他骗了!
早就听说那单公公不苟言笑,川棠又怎会和他说说笑笑?再者,他薛三根本就没听见单公公说话!
必是这两宫女唬了他,好趁此机会逃脱。
薛三懊恼之余,想到两人必定已经跑远,终是不敢去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