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朝七十三年,经时十年的战乱终于结束。天下大定,外无远患,内无近忧,朝局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塞北境外突厥部落的英吉大可汗,与大昭朝签定百年和平协定,用三头鹰的板指玉印盖下文书,从此以淮水为界,互不侵扰。同时朝廷为促进两地商业文化交流,大开榷场,自此后,商旅脚步匆匆,骆铃声声,昼夜不分地扬洒在漫长的丝绸之路上。
大昭朝九十三年,先王病逝,新皇即位,忆苦思甜,颁下圣旨追赐当年御敌有功的诸将士,其中就包括苏家。
苏家的老太爷苏盛,当年只是密州的一名走私盐的盐贩子,巧遇御驾亲征的先帝中了埋伏,挂伤匆匆往南逃离。苏老太爷走南闯北,生得一双利眼,一眼看出来人不凡,马上将先帝藏在自家的水缸里,躲过了搜查。临走的时候先帝解下身上的龙佩为证,说日后定当重酬。苏老太爷谨慎收好,即便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不肯拿出来典当。
后来苏家渐渐殷富起来,不再做贩私盐的营生。家道殷实,苏老太爷便开始洗白自己的商人身份,在密州购下田地与铺子,同时巴结官府,在乡里兴建学堂,注重教道,一摇身变为当地颇有名气的大户之家,其曾经贩卖私盐之事倒不再被人记得。
苏老太爷娶了密州原知府徐先良的女儿徐玉茹为妻,生子苏柏。可惜红颜命薄,生时难产,竟先自去了。丧期未过,苏老太爷便急匆匆地娶了黄家女儿为继室,颇有些急色鬼的模样。而黄氏未及七个月便诞下一子,也就是苏府二公子苏环。至此,府里开始有流言传出,说苏老太爷在正妻有孕时与他人私通,这才会有丧期娶新妻,而后又未足七月诞子之事发生。
苏老太爷气急败坏,认定是已亡先妻徐氏底下的人搞的鬼,遂将府里的人来了个大换血,这才止住了流言外溢。
过了两年,黄氏再诞下苏杨,也就是苏府三公子。
大公子苏柏曾任密州五品知府,小儿子苏杨,任兵部侍郎。只是二儿子苏环有些不争气,在娘胎的时候就带了病根,聪明机灵不及兄长与弟弟。
苏老太爷等了大半辈子,终于等来了当年的坚持。新皇为了拢聚朝中的人心,遵照先帝遗诏,位封诸位有功之臣。罗家为北定侯,陈家为远定侯,秦家为威远侯,苏家则为武穆侯,而苏杨更是锦上添花,由肃王提拔至兵部尚书,那个时候,他刚满三十岁。
苏老太爷是含着笑,攥着那枚龙佩心满意足而逝的。
第二年,九月十八,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是个纳亲的好日子。
“武穆侯府上的三姑娘终于要出嫁了。”密州城里,人们奔走相告。
之所以加上“终于”两个字,是因为三姑娘苏筝已经是十九岁的“高龄”了。
回想起年头的时候,武穆侯府的四小姐出嫁,那可是十里红妆,风光得很。如今看抬过来的轿子,虽然大红轿帏上的“禧”字十分耀眼,但除了鼓乐手,只有为数不多的嫁妆,较之年前四小姐出嫁的场景,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围观看热闹的众人不免心里唏嘘。
苏筝坐于摇摇晃晃的轿子内,虽然临出门前雪盏把荷包里仅有的二两银子都打发给了抬轿的,但是这些抬轿的均是势利眼,哪里就看得上这区区二两银子?接过来的时候就不大高兴,更不必说还要抬着轿子走那么远的路了。
但是,苏筝并没有腾出多余的心思计较这些。她无视摇晃得令人头脑发晕的颠簸,坐于轿中,神情冷肃,没有一点做新娘子的喜悦。心里面被一个人的安危填塞得满满的,那就是她的大哥,苏毅。
苏毅于年初的时候在酒肆喝酒,与旁人发生争执,被人打断双脚,瘫痪在床,已经有大半年了。由于生活拮据,只能用些廉价的草药养着,但是到了上个月月底,病情突然恶化,而这个时候,苏府来人了。
她与苏府订下交换协议,为了保住哥哥的命,她迫不得已答应嫁给威远侯秦府的二公子。
苏府是四姑娘苏凝的苏府,并不是她的。
她是一房大公子苏柏的嫡出女儿,父亲很早就搬离了苏府,苏府的荣华富贵与她无关。
嫁与谁都没有关系,这是她的命,为了哥哥,她什么都可以舍弃。
似乎被颠簸得有些困倦,她直起身子,晃晃双手手腕挂着的略显沉重的金镯。
“卖包子了,五文钱一个,好便宜啊……”途经一个街道转角处时,忽地从斜刺里冲出一个蓝布衣衫兼包着头巾的乡下姑娘,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子,放着零星几个包子,包子上用素净的纱布蒙着。
苏筝猛然一个激灵,直起身来,扶住轿沿,高声喝道:“停轿,我饿了,要买包子!”
轿夫很不情愿地停下轿来,苏筝迅速掀开窗帘,一眼便看到卖包子的“乡下姑娘”满含着泪水,然后,两个包子还有一条绢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轿子很快又起启了,不过停顿了数秒的时间,骑着马走在前头的新郎无知无觉,依然红光满面接受着满城百姓的祝贺。
苏筝迫不及待地摊开绢帕,一行殷红的渗透了鲜血的字体突兀地显现在她的面前:“大哥绝笔……”
她的眼睛睁大,再睁大,终于泪水清泉般溢出。
到达威远侯府的时候,她被喜娘搀扶下来,由于是妾,不能从大门进,只能由侧门抬入。很多手续也略去,只留下了一个跨火盆的仪式。
苏筝跨火盆的时候不小心,大红的喜服被烧掉一个小角。喜娘咒骂一句,旋即把喜服烧掉的地方做了掩饰,她怕寓意不好牵连到自己。
夜深了,外面宾客暄天,新房内清冷孤寂。
喜娘侍奉的丫环一干人等皆被苏筝打发了出去,说不用下人候着,二少爷回来自有她侍候着。底下的人也困倦了一天,再加上不过娶个妾室,也不用像正室那般谨慎小心,能够偷懒当然紧抓机会,于是一会的功夫,新房的人便走了个精光。
苏筝掀下头盖,端坐在香檀木圆桌边,掂起茶盖,把手上的金镯全褪了下来,拨开机关,从里面倒出大茶叶树茎研墨成的粉末,一点一点倒入茶壶之中。她很用心地做着,神色安祥,并有一丝淡淡笑意,轻声道:“大哥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了,你不会寂寞的……”
后半夜,秦府的人被尖叫声惊醒。二少爷的新房,火光冲天,里面隐约传来二少爷宛若困兽般的痛苦嚎叫。他们冲到新房前的时候,见冲天火光中,一位素衣女子立于火中,神情冷肃,火星四溅中衣袂飘飞,宛如凤凰磐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