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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番外)但成比目何辞死

第 75 章 (番外)但成比目何辞死

“娘娘……”一声怯怯的呼唤,连心静静地垂首站到洛思彤的身后。

“嗯?”洛思彤淡淡地回眸,漫不经心地扫了连心一眼,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亮丽的明眸中波澜不兴,红唇微微张开,“皇上今晚还是不来洛神殿?”

连心纠结地绞了绞衣角,支支吾吾地道:“皇上、皇上去了……去了朝华殿。”

一抹厉色闪过洛思彤黑白分明的眸子,她冷冷一哼,坐正了身子,不屑地一扫眉:“若不是本宫身怀六甲,岂容那种货色分宠?”

说着,她扬了扬下巴,眼神中闪现危险的光芒。

连心畏惧地站在一边,不敢不应声,又不敢应声,害怕地都要缩到墙里面去了。

洛思彤高高地挑起秀眉,绝色的容颜上泛起冷艳的光芒,她微微眯起双眸,紧紧地盯着连心:“我让你去打听那个狐狸精长什么样子,你到底看到没有!”

连心被洛思彤一吓,赶紧瑟手瑟脚地跪了下来,连连请罪:“奴婢没用,奴婢有负娘娘的重托。可是明妃她……从不出朝华殿,不仅如此,宫中根本没有人知道明妃的长相,就连朝华殿的大丫环飞翠都看不到。”

洛思彤半信半疑地咬住了下唇,忍不住怨道:“自从这个狐狸精两个月前进了宫,皇上就没几次踏进过我洛神殿!她就那么美?”说着,她幽幽地住了口,淡淡地垂下了眼睫,沉默不语。

“娘娘,你可千万别为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生气。”连心见洛思彤真的是动了怒,赶紧站起来替她抚背顺气,好声劝道,“明妃也就是趁娘娘身子不方便,才得了个好。待娘娘顺利诞下储君,届时可就是太子生母,荣宠岂是她一个小妃子可比?”

洛思彤眼睫微动,视线正好落在大大的肚子上,美丽的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她伸手抚了抚肚子,以掌心感受着那圆圆的弧度。良久良久,她悠悠一叹:“你不会懂的。”

说着,便慢慢起了身,搭着连心的手,走向床榻。

连心小心翼翼地扶了洛思彤在床边坐下,又缓缓地帮她把脚抬到床上,待洛思彤安然躺下了,才帮她拉好被子,放下床幔,退到一边。

“娘娘,奴婢在屋里守着,有什么不舒服的您尽管叫我。”

洛思彤静静地望着床顶,黑亮的眸子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她稍稍侧了侧脸,看向另一边空空的枕头。眼神陡的一变,隐隐地幽怨起来。

注视着那空枕头久了,她觉得眼睛有些涩,便伸手去揉了揉,谁知竟揉了几滴湿湿的泪出来。心里的悲凉一旦弥散开来,就怎么也止不住,洛思彤睡不着了。

“连心……”她低低唤了一声,语调一改先前的阴狠,温柔和煦,“你睡了么?”

连心本来趴在桌子上犯困,一听洛思彤叫她,赶紧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轻轻应道:“还没呢,娘娘怎么了?”

洛思彤微微挪了挪身子,在尽量不压到肚子的情况下,稍稍侧了侧身:“连心,你说帝王会真的爱一个人么?”

连心一愣,知道她家主子又胡思乱想了,赶紧说:“娘娘入宫怕是快有五年了,这五年里,皇上对娘娘多么宠爱,那可算得是有目共睹羡煞旁人的!只不过而今娘娘身怀六甲,不能侍寝,所以便宜了明妃而已……”

洛思彤静静地听着连心絮叨那些陈年旧事,听着自己昔日的风光和荣宠,心里头莫名地开心又莫名地难过。待连心终于叽叽呱呱地说完,她微微眨了眨眼睛,以手抚上自己的脸,担忧地问:“是不是有了身孕后,我没有那么漂亮了?”

连心长长一叹,没辙地说:“娘娘啊!去年您花粉过敏,身上脸上全是小红疹,当时您是死活不肯见人,最后还不是皇上亲自给您上的药?皇上绝不是只喜欢娘娘的容貌,奴婢猜啊……定然是明妃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

洛思彤无奈地拉了拉被子,将两只手都放到肚子上,感受着偶尔的胎动,闭目无声浅叹:“为什么……要在……在这个时候……让我……怀疑你……”

连心竖着耳朵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洛思彤再有一句话,便悻悻地趴下继续睡觉。

洛思彤却还没有睡着,她微微支起身子,伸手去抚自己的长发,然后轻轻嗅了嗅沾上发丝香气的指尖,苦笑着躺下,轻轻摇头。

那一夜,她终是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洛思彤就起了床,命令连心给她梳洗打扮,搞得十分隆重。连心纵然呵欠连天,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看起来,她家主子好像是要去找明妃的茬了。

果然不出连心所料,用过早膳,待确定了皇上已经离开朝华殿后,洛思彤这位宠冠后宫的绝代妖妃终于第一回去踢一个小妃子的馆了!

朝华殿——

下了凤撵,洛思彤先是偏过头,傲慢地扫了扫朝华殿的横匾,饶是再怎么金碧辉煌的建筑,在她眼里也与废墟无异。

得知宓妃驾临,朝华殿的丫鬟奴才们立刻哆哆嗦嗦地出来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宓妃娘娘千岁”。

洛思彤冷冷一笑,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人,甩掉连心的手,径自往里走:“怎么,本宫驾临,一个小小的明妃却不出来迎驾?”

声音虽低,却不怒自威。

地上的人一句话都不敢应,倒是当中有个不怕死的奴才,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宓妃娘娘驾到——!”

洛思彤猛地一回头,扫视全场,却也无从分辨出是哪个奴才喊的。她妩媚地笑了笑:“现在通风报信,是不是太迟了点?”

说着,微微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走进朝华殿。

殿内的装饰摆设很讲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窗格,都迎合了钟御风的喜好。洛思彤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讨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直接掠过中殿,走向明妃的卧寝。

走到门前,她稍稍停了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重重一推!

门并没有锁得很死,是以洛思彤差点重心不稳地摔倒,好在她本身有些功夫,及时停住了身子,否则就要伤及胎儿了。

这么一弄,本来就心怀嫉恨的她,就更加怨上了明妃。所以压根也就忽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礼仪,径自走到屏风前。

“明妃妹妹,姐姐来给你请安了。”洛思彤轻轻一笑,声音柔媚得仿佛要滴出蜜来。

钟御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了洛思彤的声音,继而又很不确定地偏过头去继续睡。

洛思彤没有等到明妃的回应,当下就发挥联想。这明妃不回应自己,肯定是因为没醒。如果是没醒……那就是昨晚侍寝太累!

狠狠地一咬唇,洛思彤厌烦死了心里酸酸的感觉,当下就绕过屏风,伸手要撤掉床帘。

钟御风好在还有点意识,察觉到了床边有人,立刻警醒过来。他隐约察觉到是洛思彤的气息,心下一惊,赶紧用内力拉住床帘。

洛思彤见扯不动帘子,也明白是有人以内力制衡了,她冷冷一笑:“妹妹既然醒了,为何不出来见姐姐?”

钟御风瞬间郁闷了……他一个人睡在这,哪里去给她找个“妹妹”?不过在着急该如何应对的同时,他的心里也不禁漫过一丝喜意。毕竟,五年来对他不冷不淡,爱理不理的宓妃,终于也会为了他吃醋……

洛思彤见明妃似乎没有出来相见的意思,以为她是为了维持一贯的神秘风格,便决定改变策略,攻心为上。她噗嗤一笑,放下手来,坐到离床边不远的凳子上,开始和“明妃”拉家常。

“妹妹,皇上对你还算温柔吧?”洛思彤把手支在梳妆台上,纯情地托腮。

……钟御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英俊的脸上显出一丝莫可奈何,刚在琢磨怎么变声,才不会让洛思彤听出来,就听见洛思彤继续说:“他对姐姐我可是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妹妹你真是好命。”

这下钟御风抑郁了,他开始对洛思彤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好奇心。所以假装女声,笑应:“既然如此,就让妹妹为姐姐分忧便是。”

洛思彤乍然听到“明妃”说话,顿时一惊,只觉声音柔而不腻,酥而不媚,淡而不冷,清而不涩,真真是好听得紧!当下立刻戒备起来,不敢大意:“妹妹有这个心,姐姐当然很高兴。只是……妹妹尚且年轻,倘若过早地让身子亏空了,可就没法消受日后的荣华富贵了。”

她巧妙而含蓄地表达了,明妃专宠会侍寝过度这个意思。

钟御风薄唇一勾,惑人地笑了,他自然听得出洛思彤语气中的醋意,不禁心情大好,难得给他这个机会,当然要逗着她玩。于是他便故作惊讶地问:“难道皇上没有亲自喂姐姐喝补汤么?”

洛思彤全身一震,她猛地抬眸狠狠地盯住帘子,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他喂你喝补汤?”

钟御风没有应声,他太了解洛思彤的性子了,旁人说多少,她都会猜疑,可若是不说,她便会自行联想。

洛思彤的眼神蓦地一空,心里酸意退去,泛起一层苦涩。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误以为钟御风是挚爱她一人的,原来风花雪月不过都是过眼浮云。他曾经可以为她做的事,也同样可以为另一个女人去做。

说到底,不过全凭他高兴罢了。

洛思彤垂下眼帘,遮住两汪秋水,沉默不语。

钟御风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能掀帘看去,只好继续假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洛思彤淡然一笑,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道,“姐姐有孕在身,不便侍寝,妹妹就代姐姐好生伺候皇上吧。”

这就结束了?钟御风微有诧异。

洛思彤站了起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轻轻地放到桌上,失神地喃喃道:“有件事想提醒妹妹。皇上日理万机,操劳过度,最喜我头发上的香气。香膏姐姐放在桌上了,妹妹可以试试,想必皇上会更加中意妹妹。”

说着她往那锦盒深深一瞥,咬唇拂袖离去。

待她脚步远去,钟御风才掀开帘子下了床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锦盒,放到鼻前轻轻一嗅,唇边逸出一丝苦笑:“朕还以为,思彤的心里终于有了朕。原来,不过是怕朕这许久没去洛神殿,那毒药会对朕无效……”

心里猛地一揪,他咬紧牙关,忽觉头晕目眩,只好踉跄几步倒回床上。俊逸的面容上,泛起淡淡苍白。微微蹙紧的眉头,表现出他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思彤……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死么?”钟御风缓缓阖上眼帘,只感觉心里犹如有千万只蚂蚁在一同噬咬一般,疼痛难当。

“朕……只是想撑到皇儿出生的那一天,你连这也不许么?”

好看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待一阵巨大的痛楚过后,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灰白一片,只好放弃,强迫自己陷入沉睡。

洛神殿——

入了夜,洛思彤在殿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娘娘,到底怎么了?今天从朝华殿回来后,您就一直心神不宁……”连心忧心地跟着洛思彤打转。

洛思彤轻叹一声,反身抓住连心的肩膀,红唇蠕动几下,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作罢地坐回榻上。

“娘娘,”连心体贴地帮洛思彤抚着背,咬牙道,“是不是明妃那狐狸精欺负您了?要是她真敢对娘娘不敬,连心去跟她拼了!毁了那狐狸精的容!”

“不是、不是。”洛思彤连连摇头,她若有所思地垂眸,“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用那个……”

“用哪个?”连心好奇地接口。

洛思彤一惊,赶紧敷衍:“没、没什么,哎呀……我是说她会不会用我说的那个招式讨皇上欢心啦!”

说完,她的脸立刻红了,连忙捂着脸侧眸看向一边。

连心本来还没听懂,一见洛思彤脸红了,立刻嘿嘿地笑了起来:“娘娘……你该不会是去教明妃房中之术了吧?”

洛思彤嗔了连心一眼,刚要骂她,就听得门外一声高呼。

“皇上驾到——”

洛思彤一惊,和连心面面相觑,居然头一回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迎驾。

“连心,快快,帮我看看发钗……”

“发钗?”连心手忙脚乱地去整理洛思彤的头饰。

“发钗怎么了?”钟御风磁性好听的声音闯了进来。

洛思彤羞怯地一惊,欠了欠身:“臣妾参见皇上。”

连心也赶紧拜见了钟御风,然后非常识相地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钟御风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视线缓缓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淡淡一笑:“辛苦爱妃了。”

洛思彤敛住惊慌的神色,换上一贯的冷漠,淡淡应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钟御风目光微微闪烁,剑眉一扬,揽住洛思彤的腰,扶她坐到床上,执手相看:“爱妃对朕的关心……明妃已经悉数告知朕了。”

洛思彤一顿,抬眸看着钟御风,恍惚地问道:“明妃她……她用了那个香膏么?”

钟御风小心地掩藏着神色,温柔地笑了:“嗯,不过朕还是觉得,爱妃头发上的,更为宁神。”

洛思彤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自言自语道:“这就好了。”

钟御风偏过头去,不让洛思彤发觉他眼中的痛楚,待心中刺痛过去,才淡定回眸,柔声道:“这些日子,朕没来陪你,是朕疏忽了。”

洛思彤柔柔地靠近他怀里,甜声道:“臣妾只要知道皇上一切安好,便足够了。”说着,她抿唇浅笑,伸手环住钟御风的腰,慨叹一声,“臣妾今日还去找了明妃妹妹的麻烦,如今知道妹妹她能够代臣妾关心皇上,臣妾也就安心了。”

钟御风痛得忍不住阖上了眼帘,只觉得气血上涌,头又开始发晕。

“皇上……”洛思彤难得柔情似水地唤了一声,抬眸期待地看着钟御风。

钟御风强忍着头疼,轻轻抚着洛思彤绝美的脸庞,含住她的红唇动情吮吸:“思彤……”

洛思彤阖上眼帘,沉醉在这个久违的深吻里。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双手紧紧地环住钟御风。

钟御风吻到一半,忽然想睁开眼睛看看洛思彤的容颜,因为只有在接吻时,才能看到她不含恨意的眼眸。可是当他抬起眼帘,忽然惊觉眼前模糊一片。好在手上还能感觉到洛思彤的存在,可他明白如果不赶紧离开,就会被她发现自己的症状。于是只好立刻放开洛思彤,起身就要走。

“皇上!”洛思彤不敢置信地唤住钟御风。

钟御风紧紧抿住唇,压抑着头晕,勉强站直了,随意编了个借口:“朕想起……还有些奏折积压在那里,得早点批阅了才是。”

洛思彤当然不会相信这个托辞,她脚步不稳地站了起来,绕到钟御风的面前,扶住他的身子问:“皇上是觉得臣妾的颜色已经不入眼了么?为何不睁眼看看臣妾?”

钟御风很清楚,自己的眼睛一旦看不清楚东西,就会改变瞳色。他怎么敢睁开来?他怎么舍得让洛思彤知道,他已经毒入膏肓?

哪怕,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也不想让她背负杀夫弑君的罪名!

“让开。”冷冷地开了口,钟御风微微蹙了蹙眉。

洛思彤当然不让,她扑到钟御风怀里,紧紧抱住:“皇上,臣妾失眠好多日了,今天就陪陪臣妾吧。”

她头一次,用央求的语调,对钟御风说话。

钟御风的心里微微一暖,头晕也略有缓解,他当然不可能狠心拒绝心爱的人,只好顺从地搂住洛思彤走回床边。好在这五年来,他几乎都住在洛神殿,所以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洛思彤的眼眶已然泛了红,就在刚才钟御风放开她起身就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了心痛。不同于从前知道和沈懿凡恋情无望的那种怅然若失的心痛,这一次,是刻骨铭心深入骨血的、扯着五脏六腑的痛。

就好似……就好似,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要离开她了一般。

而那一部分,又恰恰好……恰恰好是……心。

“御风……”洛思彤睡在钟御风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

钟御风的头晕越来越频繁,基本上属于半昏迷状态,但为了不让洛思彤发觉,他总是强撑起意识,应付她两声。不过,他却没能立刻辨别出,这一声“御风”。

“你说辰儿会长得像我,还是像你?”洛思彤有些惊慌,因为她发觉指尖触摸到的肌肤,传来了不正常的冰冷。

“像你。”钟御风察觉到了洛思彤莫名的紧张,连忙强制自己清醒,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附耳低问,“怎么了?”

洛思彤想起自己五年来一直给钟御风下毒的事,害怕得不行。她是用毒高手,当然知道自己所使毒药的病症。她感觉到毒已经渗透到脾脏了,根本不是她早晨给“明妃”那个解药可以解得了的,立刻着急地抱住钟御风:“御风,你身子好冷,怕是病了,快传太医吧。”

钟御风略微诧异地睁开眸子,在寂寂的夜中,趁着月华,捕捉到一缕焦虑的视线。

轻轻抚过洛思彤的发丝,他淡笑:“可能只是受了凉,别害怕,我说过会活着折磨你一辈子,不会那么早就死的。”

洛思彤不依起来,鼻尖发酸,声音也哽咽了:“这才不是普通的着凉、真的不是!其实……其实我……”

一个温柔的吻封住了她的话,钟御风轻轻地以唇摩挲着洛思彤的唇瓣:“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不知道!”洛思彤急了,试图要推开钟御风,却被他紧紧抱住。

“思彤,听我说。”钟御风搂住洛思彤,温柔地安抚住她,“听我说。”

“先传太医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洛思彤倔强起来,真是半点也不畏惧帝君。

钟御风却不听她的,只温柔地说:“思彤,你现在要关注的,不是我的身体如何。你应该定下心来,养好身子,照顾好我们的皇儿。他是我最钟爱的儿子,也是你们洛家仅存的血脉。你想要为洛家报仇雪恨,就全靠他了。还记得么?你入宫第一日,我对你说,朕会让你手刃仇人,也会送你万里河山,朕只要……”

他把手轻轻地按在了洛思彤的心口,勾心一笑:“你的心。”

洛思彤死死咬住唇,这才没有让泪水滑下来。她呢喃哽咽道:“御风……”

钟御风揉了揉洛思彤的肩膀,哈哈一笑,打趣道:“怎么样?你嫁的这丈夫,比沈懿凡懂风情多了吧?”

洛思彤伸手去抹掉那不争气的眼泪,赌气道:“哪里懂风情了?我可从来没发现!有本事,你就每年都陪我去南疆赏丹桂花。”

钟御风含笑吻着洛思彤的泪颜,笑道:“思彤,有一句话,五年了,我一直不敢问你。”

洛思彤身子一震,心尖一颤,两行泪瞬间滑落。她哽咽着点头:“你问。”

“你如今,可曾有一分喜欢我?”钟御风玩笑似地开口,略带几分挑逗的味道。

洛思彤睁大眼睛,刚要说话,却被狂热的吻封住了唇。

“不要说、不要说……”

“不要说……”不要说,只是喜欢我。不要。

我要的是……

是……

那一天,直到钟御风离开洛神殿,他也没有再给洛思彤说出答案的机会。尔后,为了不引起洛思彤的情绪波动,对胎儿有伤,他便一直住在了朝华殿。

其实所谓“明妃”,根本只是他弄出来的幌子。天底下,压根没有明妃这个人。

而洛思彤,自那一次后,则隔三差五地就要来朝华殿找“明妃”聊天。每次都会留下一个装满解药的锦盒。她逐渐把“明妃”当成了知己,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空了的锦盒。

只要能为钟御风解毒,不管是不是情敌,她都愿意感恩一辈子。

可她总觉得,这个“明妃”的身体似乎比钟御风还要不好。总是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让自己空等许久。不过为了不冒犯她,洛思彤从来没有掀开帘子去看一眼。

其实,假如她掀开了帘子,便可以看到她视之如命的男人。

但人生没有假如。

洛思彤终究没有掀开那一道薄薄的纱帘。

勤政殿——

“皇上!恭喜皇上!”李公公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跪拜龙案前,“太子殿下降世了!”

钟御风眸子一亮,却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宓妃娘娘怎么样了?”

李公公恭敬地道:“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对皇上没有去洛神殿……似乎……似乎有点伤心。”

钟御风淡笑,点点头,挥挥手:“传奕王进来吧。”

话音刚落,钟嘉奕便匆忙走了进来:“父皇。”

钟御风倚在龙塌上,闭上眼睛安静地嘱咐:“一切,就拜托你了。”

“父皇!”钟嘉奕不死心地上前一步,低头肯谏,“传太医吧!皇弟刚刚降世……如果父皇有所不测……”

钟御风没有再回话。

思彤,这五年内,我除了招你讨厌外,还为辰儿在南疆培养了一支精英军队。就算在我死后,会有什么变故,也不必担忧。为夫已经为你安排好一切,朝内朝外都会有人助你。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愧对洛家列祖列宗。

对了,军队就安置在你最爱的隐黎山,那里一年四季丹桂如火,让辰儿代我陪你看吧。

最终,你还是嫁了个不解风情的丈夫啊……

第 76 章 切莫小看女人

苏眠略有不快地回过头,唇瓣微微张开,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小麦顺势跪了下去,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扶小麦起来,责怪道:“你有孕在身,岂能轻易下跪?”

小麦微微地弯着膝盖,把全身重量压在苏眠的胳膊上,死活不肯站直,大眼睛里分明有无尽的恳求:“先生……”

苏眠皱紧了眉,薄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线,他的眸子一冷,竟似又要拒绝。

小麦忽的站直了身子,放开苏眠,背过身去,幽咽地低下头:“先生……自我到他身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盈盈地回眸,秀眉略低,平添几分无助,“我想为他生儿育女,我想陪他一生一世,我想给他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先生,你可以帮我么?”

小麦说完,回过身子,深深地望着苏眠。

苏眠有些不敢与小麦赤诚的目光对视,他强作冷淡地侧过脸去,微微扬起下巴:“我能帮你什么?”

“先生!”小麦绕过睡塌,走到苏眠面前,拼命劝说,“相公他,除了是大齐未来的君王之外,他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最需要的,不是龙袍加身的荣光,不是江山尽握的气势,而是一个家!”

苏眠后退一步,依旧不搭理小麦,只是好看的剑眉蹙得更紧了,狭长的丹凤眼也眯得很危险。

小麦轻叹一声,扭头看着窗外,幽幽地说:“他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爹……想来,老天爷也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才让先帝你……”

“胡说!”苏眠急急地打断小麦的话,转而无奈地扫了眼窗外,看到那方才跳来跳去无枝可依的麻雀已经冻僵掉落在地上,在一片寒寂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凄凉。

他缓缓阖上眼帘,在心里默叹一声,终于又睁开眼睛垂眸扫了下手上的手套,淡淡地说:“这手套也太粗陋了,苏某人怕冷,就请沈小姐为在下重新缝一双吧。”

小麦一愣,不明就里,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红着脸略有局促地低头研究起那双手套来。

苏眠看着小麦的发迹,轻轻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眸中,也盛满慈爱的暖光。

小麦窘迫地用手在手套上拍了拍,腼腆地抬起眼帘,看着苏眠:“这个……针脚不影响保暖。”

苏眠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然后一挑眉梢,玩味地看着小麦:“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你总该听说过吧?”

小麦咽了咽口水,在脑子里换算了下关系,然后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听说过。”

既然听说过,苏眠就放心地拿起架子来,潇洒地往睡塌上一躺,很拽地把手套脱了下来,放到小麦的怀里。眸子一合,十足地霸王:“还不快去返工。”

小麦反应极快地把手套又塞回苏眠的怀里,机灵地说:“本来您刚才一说,我真是想返工。可一提这三纲五常,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好像没有一条符合呀!”

说着,她装呆地撂摊子:“本宫身为贵妃,代掌凤印,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那也基本差不多了。以如此娇贵的凤、凤手穿针引线,为你一个倌馆的老板缝手套,已经够爱民如子了!还这么挑三拣四……”

“……”苏眠对小麦这前后的态度转换颇为震惊,一时间没理顺这女人的思维走向,不过他倒是习惯了小麦的“语出惊人”,愣了好一会,终于微笑着好心地提醒,“堂堂一个贵妃称自己的手为‘凤手’,说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那称什么?”小麦状似虚心地讨教。

苏眠很不给面子地吐槽:“凤凰乃是禽类,只有爪,故该称——凤爪。”说着,他拿起怀中的手套,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真诚地看向小麦,发表鉴定意见,“看起来,确实有‘凤爪’之风……”

小麦语塞,赶紧把手套抢来,藏到袖子里,嘟囔道:“返工就返工,说得那么苛刻做什么……”

苏眠哈哈大笑起来,注视小麦许久,才忍住笑意缓缓偏过脸去,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温暖的家?呵呵……”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毅力吧。

小麦隐约听到了苏眠的声音,但没听清楚,侧耳听了一会,却发现苏眠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微愣抬眸,才见他已然入睡,只好作罢地站了起来。不过能够顺利留下苏眠,倒是让小麦松了口气。她轻轻地帮苏眠戴好手套,又抱来厚厚的毛毯和大衣,盖在了苏眠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好似生怕他有一丝一毫冻着。

待安置好一切,她静静地旋身,走了出去,小心地摊开一方手帕,包起地上那只麻雀冻僵的身体。反复地确认过它已经没有心跳后,小麦轻轻一叹,拿来小铲子,将麻雀葬在了树下。

“为什么不飞往南方呢?”小麦俯视着凸起的小土包,又飘忽地抬头看看那光秃秃的树桠,自言自语道,“是因为舍不得这棵树么?”

她清丽的脸庞微微仰起,面向南方,泛起暖暖的柔光,目色沉静如水,期待而镇定。

又过了几日,当小麦终于在流苏的帮助下,做出一副堪称完美的手套时,沈曼君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

“莺妃,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替朕照顾皇后,朕该好好赏你才是!”钟嘉奕搂住沈曼君,大声地赞赏着小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麦先是乖乖地一颔首:“伺候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本分。”紧接着又偷笑着抬头看钟嘉奕,忍不住捂着嘴打趣道,“看把皇上高兴的……”

钟嘉奕长出一口气,阖上眼帘,英俊的容颜上略略有几分疲惫,他揉了揉沈曼君的肩膀,忽而低头看怀中的人儿,重重地道:“曼君,这些日子,你可把朕担心死了!”

他的语气很重,眉宇间也有冷酷之色,但沈曼君却浅浅笑了,温顺地把身子往他怀中嵌了嵌,只字未言却已柔情昭然。

沈曼君的病虽然是好了,但身子依然很虚弱。所以钟嘉奕激动了一阵后,就扶沈曼君躺下,叮嘱宫婢好生伺候。

“朕今晚还来陪你。”钟嘉奕俯下身,在沈曼君颊侧轻轻印了一个吻。

沈曼君抿着唇,温柔地点了点头。

钟嘉奕放心地离去,却在临走前转身对小麦道:“莺妃随朕来。”

小麦一愣,回眸看了看沈曼君,疑惑地跟着钟嘉奕走了。

勤政殿——

钟嘉奕屏退了侍从,仅留下小麦一人。他脱力般地坐到龙椅上,扯了扯紧扣着的衣领,对小麦招了招手,又拍了拍龙案上的一张纸,蹙眉长叹一声:“莺妃啊……”

小麦心里一沉,上前两步:“皇上……出了什么事么?”

钟嘉奕眼睫微微颤动,剑眉拢起,抓起那张纸,盯着小麦悠悠地问:“你知道曼君的病,为何突然好了么?”

小麦一愣,刚想答不知,却猛然想起“回光返照”四个字,赶紧吓得捂住嘴,不敢开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钟嘉奕像是能看穿小麦一般,立刻打消了她的疑虑,却说出了一个让小麦更为震惊的理由,“因为这些年来,太医院给曼君开的药里,都有慢性毒药。前些日子,朕派人从苏神算那求来了秘方……这才终于把曼君从老天爷手里抢了出来!”

“慢性毒药?”小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一凛,“到底是哪个太医负责为姑姑诊治?这还得了,居然给一国之母喂毒,他好大的胆子!”

“呵呵……”钟嘉奕怅然一笑,把手中的纸递到小麦面前,“你看看这个药方。”

小麦双手接过药方,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药材什么的她不懂,但却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皇上,这个药方是谁开的?为何字迹跟相公如此相似?”

她和展晴的事,早就与钟嘉奕说破,当下也不隐藏了。

钟嘉奕挑起了眉,静静地看着茫然无辜的小麦,随意地倚到龙椅上,手指向案边一叠纸:“你再看看那些。”

小麦好奇地拿起其中几张,赫然发现是当初展晴帮她抄写的《普门品》!她全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药方和《普门品》相对照。

“这是相公开的药方?”小麦屏住了呼吸,扬着药方向钟嘉奕求证。

钟嘉奕淡然地勾了勾薄唇,眸光闪烁而凄然:“这个药方其实没什么毒,但是曼君素来喜欢熏香,这个药方中有一味药和室内的香气一融合,便会成为慢性毒药。长期服用后,会让人心慌头晕,气喘体虚,丧失意识……”

小麦定下心神,凝视着药方上俊秀飘逸的字体,愧疚地道:“想必相公不了解姑姑有熏香的习惯,否则他定然不会开这种药方的。”

钟嘉奕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无力地斜了身子,仰躺在龙椅上:“朕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从来都知道。不要说曼君的命,就算是朕的命,只要他要……朕这个当哥哥的,都不会有半个‘不’字。”他扬了扬衣袖,“你别看朕当了二十多年的昏君,好像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事实上……朕早就为他备下了一个庞大而充盈的国库,为他铲除了一干可能会反对他的异党!”

说着,他有些激动地支起身子,探过来,看着小麦:“朕削了李家的兵权,把贤妃和以恒都贬为了庶民。”

小麦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恍惚间,她记起沈飞灵好像对她说过慕贤殿的事,连忙反应了过来,刚要开口却被钟嘉奕捂住了唇。

“贤妃与曼君是同时被选到朕身边的,二十多年了……这后宫三千粉黛中,朕最舍不得的,还是她们两个。”钟嘉奕收回手,落寞得坐回龙椅上,自言自语道,“贤妃如今恨透了朕,要不是以恒劝阻,她都要以死明志了。”

小麦鼻尖有些发酸,她能够听得出这席话里的痛苦和隐忍,可她不能承认展晴有意给沈曼君下毒,只好避重就轻地宽慰道:“待……一切安定后,皇上还是可以把贤妃娘娘接回来,共享余生的。届时,娘娘也会明白皇上不想她受到牵连的良苦用心。”

钟嘉奕眯起眼睛,观察着小麦的表情,竟无法在她的脸上找到丝毫不安的神色,心下十分奇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淡淡一笑,转开话题:“对了,南边战场形势大好,捷报频传,估计之航凯旋之日不远了。”

小麦闻言眸子一亮:“真的?!”

第 77 章 沧海一眼成灰

钟嘉奕含笑点头,故作严肃道:“君无戏言。”

小麦长长地松了口气,遗掩饰不住地欣喜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姑姑的病有所好转,哥哥也要回来了!”

钟嘉奕注视着小麦,专注而微带几分疑惑。

小麦直到高兴完,触及到了钟嘉奕略含询问的视线,才意识到手里还拿着那个颇具毒害沈曼君嫌疑的药方,只好敛住神色,尽量自然地把药方叠起来,藏到怀里,并且郑重地表示:“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找相公问个清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钟嘉奕好笑地伸舌微舔上唇,扬起下巴,学着小麦先前的语气:“莺妃,这可是给一国之母喂毒,好大的胆子、不得了的事情啊!你怎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敷衍过去?”

说完,不等小麦解释,马上神色一冷,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明了一切真相的你,不该对这种‘恩将仇报’之举心寒么?”

小麦蹙眉听训,微微咬唇。

钟嘉奕冷冷一笑,步步紧逼,甩出最致命的武器。他状似知心大哥哥一般,很推心置腹地叹了口气,扫了小麦一眼:“在你心里,他应该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吧?”他挑了挑眉,视线锁定那张药方,“难道出了这种事情,你都不怀疑一下他的人品么?如果他对你也是这般虚情假意,你也忍受?”

小麦面无表情地抬头,与钟嘉奕对视。

钟嘉奕微微一笑,温柔得很:“要知道,曼君素来对他不错,视同己出。”

小麦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她忽然把手往龙案上一拍,身子前倾,竟对钟嘉奕散发出威压之气:“皇上,疏不间亲这道理不必臣妾来教导您吧?你说了这么多,还拿出这个药方当证据,无非就是想说相公他有毒害皇后娘娘的嫌疑。可是就算有嫌疑,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故意而为之!诚如皇上所言,皇后对他视同己出,背后又有沈家庞大的势力做靠山,无论如何从常理来说,相公他对皇后娘娘应该是拉拢而不是残害吧?再说了,他要夺江山,从前到后的敌人都应该是皇位的拥有者、继承者以及窥视者,请问一个儿子都成了残废而且没有实权的皇后,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地去毒杀么?难道就为了授人以柄让别人来怀疑他的人品?!”

钟嘉奕倒吸一口凉气,在小麦无懈可击的分析和逼问下,竟无法快速地反驳。

小麦又往前趴了一趴,眉头紧锁,美眸晶亮。她用拳头重重地敲在龙案上,每一下都发出实实的“咚咚”声:“好吧,就假设皇上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相公他确实如此煞费苦心地去毒害皇后娘娘,不在药里下毒,却巧妙地运用与熏香的混合。那么……能使出如此阴狠高明手段的人,能够留下这么一张实实在在的药方,等着别人来查实指控么?!”

她猛地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药方,在钟嘉奕面前摊开,两手将其拉得十分紧绷:“臣妾的家乡有一种人,会模仿别人的字迹,而且精妙绝伦到被仿者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地步。想来……这种人才,应该不在少数吧。”

钟嘉奕眉梢一扬,略缓过神来,刚要说话,就听“嘶”一声,小麦竟当着他的面把那张药方撕得粉碎,而且眼神中净是坦然和无畏。

“你……”钟嘉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与其说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泼辣彪悍的女子,倒不如说他从没见过比小麦更加护短的女人!

不但措辞犀利有理有据的反驳了他的质疑,还顺手将不利的证据驳倒并且销毁。钟嘉奕不得不承认,小麦着着实实地让他大开了一次眼界。

小麦把药方撕得粉碎,确定就算拼图神手来,也无法还原后,潇洒地扬手将其抛到空中。望着犹如雪花般纷纷飘洒的纸屑,小麦仰着头高傲而不可侵犯地如此知会钟嘉奕:“臣妾清楚皇上你为了相公所作的一切牺牲,也明白您是由衷地关爱他。所以从前就算您在有些事情上的做法,臣妾未必能悉数认同,但总归感恩于您的大爱,而未有丝毫异议。但臣妾有必要提醒皇上一句,倘若有朝一日,相公知道了您所作的一切,在他感恩不尽的同时,又得知您今日的猜忌怀疑,该是怎样的心情?”

纸屑在地面上酥酥地铺了一层,终是尘埃落定。

小麦淡然地说完这一切后,客气有礼地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钟嘉奕直到小麦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才从震骇之中回过神来。他居然无措地垂下了头,继而又暗自好笑地拍了拍龙案,紧接着终于忍不住呼道:“苏先生,您可都听到了?”

水晶帘动,一个神采清矍身形佝偻的老叟拄着桃木杖踱了出来,咳咳笑道:“真是厉害啊。”

钟嘉奕笑着起身来扶老叟坐下:“朕真是未曾料到,她竟连半丝疑心都没有。”

老叟颤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钟嘉奕的臂膀:“还不能太早断定,皇后娘娘毕竟和她不是很亲近。她刚才的一番言论条理清楚,这就证明她面对这件事仍能理智地思考,说明关系不大。”

钟嘉奕凝了神,虚心地道:“那以先生之见……”

老叟高深莫测地阖上眼帘,掐指一算,嘿嘿笑道:“莫急莫急……时机就要来了。”

却说小麦也并非完全不在意这“药方”事件的,虽然当面狠狠地反驳了钟嘉奕的质疑,回到坤宁宫后,却愈发谦恭尽责地照顾起沈曼君,事无巨细一一躬亲。

“莺妃,”沈曼君不好意思地按住小麦的手,婉拒道,“这种事让小桃她们来就好。”

一边的侍女小桃也赶紧上前劝阻:“莺妃娘娘,您怀了龙裔,不能累着,快去歇息吧。皇后娘娘这里,有奴婢们伺候着。”

小麦看了看她们,转过身。

众人都松了口气,小桃刚要去拿水盆中的毛巾,就听身后小麦一声娇喝:“住手!”

沈曼君一愣,就见小麦搬来了小凳子,把水盆微微垫高,然后双膝跪下央求道:“姑姑……”

沈曼君垂眸轻叹一声,伸手抚着小麦的发丝,慈爱地道:“快起来,你有孕在身,不要老是跪来跪去的。”

小麦执拗地一嘟嘴:“姑姑不答应让我帮您洗脚,我就不起来!”

“傻孩子。”沈曼君嗔怪一声,伸手去拉小麦,蹙眉不悦地责道,“你要是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之航回来我该如何交代?这些日子你为了照看我,人都瘦了一圈,赶紧趁这两天补一补,免得我这个当姑姑的被他埋怨。”

一提到沈之航要归来的事,小麦顿时就高兴起来,也不用沈曼君劝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扭捏着跟沈曼君撒娇:“姑姑怎么说得好像哥哥只宠我一个似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嘛!”

沈曼君噗嗤一笑,握了握小麦的手,对流苏吩咐道:“快扶莺妃娘娘回去歇息。”

流苏乖巧地领命。

小麦欠了欠身,再三叮嘱了小桃后,终于在流苏的搀扶下离开。

“流苏,你说哥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小麦走在回廊里,抬头看了看天上白晃晃的月亮。

流苏顺着小麦的视线望去,见月亮周围有点毛毛的月晕,知道快要起风了,便赶忙道:“奴婢听说快要下雪了,想来沈大人应该能在下雪前赶回来。否则大雪封路,可就不好走了。娘娘,晚上风冷,咱们还是回屋吧。”

“下雪?”小麦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忽然眉间现出一抹喜色,“我的家乡很暖和,基本上从来没见过下雪,即便是下了,也积不起来。不知道这北国的雪,是否真的有诗里说得那么美。”

流苏莞尔一笑,推着小麦往屋里走:“娘娘以后都得在这里住着了,年年都可以烤着暖炉赏雪!”

后来,小麦有天偶然向苏眠询问沈之航的归期,苏眠扫了一眼窗外,答曰:“下雪的时候,就回来了。”

有了苏眠这句话,小麦就开始有了期待。

她盼啊盼啊,不盼星星也不盼月亮,就盼着刮风降温下雪。

“这天怎么这么冷啊!”流苏揉着肩膀站在暖炉前发抖。

“冷点好!”小麦拉着大衣站在回廊前,望着灰白的天空上那几缕凝滞的云彩,“冷点就要下雪了。”

于是,在所有人都抱怨着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的时候,小麦恨不能张开双臂仰天高呼:再冷一点吧!

终于不负她望。

在一个极冷极冷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里,沈之航,回来了。

“娘娘!娘娘!听说沈家军已经到了京城外十里的地方了!”流苏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回坤宁宫,老远就向小麦挥着帕子招呼。

小麦望着满目银装素裹的宫殿,张大了嘴巴,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娘娘……奴婢帮您梳妆打扮。”流苏跑了过来,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清纯的平刘海也乱糟糟地分在两边。

“好、好!”小麦连连点头,手足无措地抓住流苏的袖子,“皇后娘娘知道了么?”

“娘娘已经知道了,沈大人打了大胜仗,宫里都已经传遍了!”流苏美丽的胸脯激动地起伏着,她勉强稳定住颤抖的双手,开始帮小麦梳头,“娘娘,奴婢早就说了沈大人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吧。”

小麦娇斥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该打!”说着,她第一次对头发的造型发表了意见,“弄个华丽的发式吧,虽然哥哥喜欢简单的,但是总要表示一下庆祝。”

“而且……哥哥凯旋,去迎接的人肯定很多……要不弄得特别点,我怕他头一眼看不到我。”

流苏闻言噗嗤笑了,鬼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小麦被流苏揭穿,脸刹那间就红了,从镜子里斜了流苏一眼,凶道:“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流苏一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却也好心地不再打趣小麦。

待一切梳理妥当,小麦忽然想起来:“咦,苏先生哪去了?”

流苏笑道:“苏先生向来行踪飘忽不定的,小姐难道要拉着苏先生一同迎接沈大人?”

小麦一听也觉得不合适,便点头道:“那我们快走吧,皇后娘娘动身了么?”

流苏特地给小麦裹好了貂皮大衣:“外面冷,娘娘小心。”

等小麦出发的时候,沈曼君等人早已经随钟嘉奕一起出了皇城,于是小麦只好独自一人乘着凤撵赶过去。

“流苏,你在这里等着吧,雪地里跑着太累了。”

在见到流苏趔趄了好几次后,小麦赶紧垂首劝她。

流苏正了正头发,撒欢地跑着:“没事娘娘,沈大人是咱们大齐的英雄,现在百姓们肯定都出城相迎了,流苏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小麦听流苏这么一说,心里也腾地升起一股荣耀感。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上挂的彩钻坠子,俏丽的脸上扬起了幸福的笑容。

“快点快点,赶不及接沈大人把你们都拖去问罪!”

在流苏彪悍的督促下,小麦居然赶上了钟嘉奕他们的大部队。

一路上小麦摸着那枚彩钻,忽然觉得从未和沈之航如此靠近过。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和心跳,仿佛那个惦念了好久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一路上颠颠簸簸摇摇晃晃,若在平时肯定早就头晕眼花了,可今天居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麦忽然觉得耳边的人声鼎沸好像退去了,就连一路上都在不停催促轿夫的流苏,都奇异地消了声。

她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彩钻光滑的切面,为察觉到上面带有了自己的体温而甚为欣慰:“流苏,到了么?”

等了半天,也没见流苏答话。小麦好奇地睁开眼睛,此时轿夫轻轻地把凤撵放了下来。

天地之间,大雪皑皑,惟余莽莽。

小麦慢慢地站了起来,只觉得大雪一片片打在了睫毛上,砸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哥哥在哪呢?”

小麦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直觉前面的众人,忽然像约好了似的,纷纷给她让路。小麦心笑,这些大臣还懂点礼数。

四周很静很静,小麦忽然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就连雪花都飘得很慢、很慢。

沿着众人让开的一条道,她在厚厚的积雪上踏出一条笔直的脚印。

待她终于走到了最前头,钟嘉奕忽然扬起长袖,遮住了她的视线。即便是强力隐忍,还是泄露出颤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吩咐:“护送莺妃娘娘回宫。”

龙袍上的金色在一片洁白的天地中显得格外刺眼,小麦下意识地就去要去扒下挡在面前的袖子,却被钟嘉奕反身一把抱在怀里,用手圈住她的头,捂住了她的眼睛:“你先回宫,这里不方便。”

小麦奇怪了,刚要问为什么,就听耳边一声凄楚的呼声:“之航——!”

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嚎声,小麦的眼睛瞬间一空。

她当然听得出……

这是宁妃的声音!

“放开我。”小麦怔怔地道。

“你先回宫,有事我们回头再说。”钟嘉奕不肯放手,声音十分急躁。

“放开我!”小麦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把钟嘉奕一推,终于,她重新看见了雪白的世界。

大雪,一片一片,贴着她的睫毛落下。

粉色的唇,被冻成了霜色。

小麦绕过钟嘉奕,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背后,沉闷许久的人群,忽然爆发出……爆发出嘤嘤的哭声。很多人在哭,但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所有人的肩膀都在耸动着。

眼前,三军缟素,普天同哭。

小麦的表情僵在脸上,不敢置信地微微张着唇,看着面前那口高大的棺木,还有上面那金色的奠字。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小麦一步一顿地往前晃着。

“之航……之航!”宁妃趴在棺木上拼命用手敲着棺盖,发了疯一般地喊着,“你给我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的脸上全是泪,以至于雪一落上去,就化了。

最后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雪水。

“开棺!我要开棺!”宁妃砸着棺盖,哭成了泪人,“我不相信,我要开棺!”

沈家军所有的将士们都肃穆地立在那里,低头默哀垂泪。其中一名大约是副将的人,站了出来向钟嘉奕高声汇报:“此次战役,共歼敌三十余万,俘虏四万,外敌慑于圣上皇威,溃败投降——”

本来这个时候,该军民齐呼万岁,但而今……只迎来更加悲恸的哭声。

小麦只觉得这个副将的声音响如洪钟,震得她脑子里一片嗡嗡。

“朕宁可不要这胜仗!”钟嘉奕隐忍了这么久,终于扛不住,也怒吼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确实可以听出,哽咽。

小麦就在众人的哭泣中,保持着绝不相信的微笑,在茫茫的大雪里,镇定而略带摇晃地走到了棺木前。

宁妃看到小麦走了过来,忽然间不砸棺盖了,改成冲过来抓住了小麦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一定是他干的!是他干的!”

小麦莫名地看着眼前的泪人儿,痴怔地问:“谁?”

“还能有谁?谁嫌之航碍事就是谁!”宁妃忽然一把甩开小麦,足尖一点,从一个将士腰间抽出佩剑,飞跃在棺木之上,面向钟嘉奕等人,冷冷一笑,又环视四周的百姓,“大家都别哭了,这其实根本就是有心之人设好的局!”

她发狠地把剑尖直指钟嘉奕:“皇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我沈家世代忠良,之航为大齐立下无数战功,你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是为什么?!”

“之宁!”沈曼君哭着喝了一声,“之宁不得放肆!”

“姐姐……”小麦忽然打了个激灵,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她仰视宁妃,“你是说……这是……这是……”

“林副将!之航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沈之宁把长剑一抖,怒发冲冠。

百姓们被突然爆发出来的局面震住了,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立于棺木之上的盛装宫妃。

林副将刚要答话,展沐斐忽然上前一步,训斥宁妃:“宁妃,你君前拔剑,该当何罪!”

宁妃显然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居然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先是迷茫紧接着大笑起来:“展沐斐啊展沐斐,你活到这份上也算是到头了!”

钟嘉奕明白当中隐情,当下喝斥展沐斐,然而展沐斐却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抱住了宁妃,在她耳边低道:“这么多人面前,你到底想怎样!有什么话可以回头再说,老百姓能懂什么?”

这些话,旁人是听不到的,但小麦听得清清楚楚。

她从展沐斐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看出了她原来根本没有意识到的端倪!

原来……宁妃刚才的控诉是,展晴是杀了沈之航的凶手。

迟钝的她,到而今才醒悟。

但她这一醒悟,马上做了一件让众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她仰头对展沐斐下令道:“宁妃扰乱军纪,触犯龙颜,速速将她拿下!”

众人均是一呆。百姓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但她这声号令,倒是让沈家军不敢附和宁妃了。因为他们跟在沈之航身边最久,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容貌昳丽的莺妃在沈之航心中的地位。既然莺妃发话了,那他们自然也不敢冒进。

展沐斐趁机将宁妃从棺木上抱下,然而即便是落在地上,宁妃也死撑着不跟他走:“展沐斐,你要我恨你是不是?!”

展沐斐面无表情地呵斥:“你还嫌不够乱么?别再胡闹了!”

“呵呵……”宁妃忽然笑了起来,泪洗过的脸格外美貌,她静静地看着展沐斐,“是不是把我们全逼死,你就开心了?”

展沐斐知道不能再与她僵持,不然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赶紧去抢她手上的剑:“这件事皇上一定会给沈家一个公道,你先不要操之过急。”

而站在他们身边的小麦,却忽然一脸镇定地转过身,再不看那棺木一眼,也不为身边纷乱的情况干扰,步调十分正常地走到钟嘉奕面前:“皇上,臣妾先行回宫了。”

钟嘉奕没曾想到小麦会是这个反应,木木地点了点头。

小麦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径自走向自己的凤撵,唤了走神的流苏一声:“回宫。”

流苏便赶紧抹了泪跟着小麦走了。

“娘娘……你……”流苏怕小麦是受打击过大,出现了反常行为。

小麦倚在凤撵上,望着眼前的暴雪,伸手握住了脖子上那颗彩钻:“我不相信哥哥死了,只要这颗彩钻还在,他就不会死的。”

小麦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大雪中,有个人勾了勾唇角。

而下一秒钟,小麦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掌心,那颗彩钻居然碎成了一颗颗不规则的晶体。

流苏正好在注视小麦,当然也看到了,惊得低呼一声:“碎了……”

小麦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眼前的景象瞬间褪去所有色彩。

沧海世界,一眼成灰……

第 78 章 陪你碧落黄泉

只觉得后脑勺那个方位,有几根筋在突突地跳动,脑子疼得要裂开一般。小麦疲倦地疼醒,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额头,刚要开口唤流苏,就听得一个清凉好听的声音沉沉地道:“醒了?”

小麦一惊,脑子里的筋顿时又跳了几下,疼得她直蹙眉:“殿下?您回来了……”

话刚说出口,她就猛然想起一些昏迷之前的事,然后苦涩地闷了声。

“之航的事……你就不想问点什么吗?”钟以昕迟缓地开口,目光落在小麦苍白的脸上。

小麦抬起眼帘,眸子里一点生机也没有:“问什么?哥哥为国捐躯,又不是通敌叛国,有什么好问的?”

钟以昕微微一笑,伸手去试小麦的额头:“你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又在雪地里受了凉,喝了药就会好。”

小麦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床顶,忽然轻声问道:“宁妃姐姐和皇后娘娘都还好吧?”

钟以昕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宁姐悲伤过度,也昏倒了,传了太医才知道宁姐已经有了身孕……险些滑胎。”

小麦的瞳孔猛地一缩,震惊万分地盯住钟以昕:“宁妃姐姐有了身孕?!”

钟以昕不答话,回过头向外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后,又重新看向小麦,压低了声音:“宁姐的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吧?”

小麦略微一愣,想起先前展晴说过的一些话,迟疑道:“莫非是……”

钟以昕笑了笑,轻叹一声,点点头:“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展相心里必定不好受吧。”

小麦屏了息。

当初展沐斐为了救凤熙辰而抛妻弃子,而今如果又是因为凤熙辰杀了沈之航的缘故,导致他和沈之宁的孩子胎死腹中,这种丧子之痛……简直无法凭空猜想或者试图感应。

没有过多纠结在宁妃的事情上,小麦淡淡开口:“那皇后娘娘呢?”

钟以昕沉默地看着小麦,许久才低低地说:“母后身子本来不好,恐怕……快要追之航去了。”

一记闷捶狠狠地砸在了小麦的心口上,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个本来很健康地跳动着的心脏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纹。而那每到裂纹中,一丝丝、一滴滴,渗出来的都是鲜血。

“父皇正陪着母后……展相守在隐宁殿……之航嘱咐过我照顾你,所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钟以昕清俊的面庞上,泛出柔和的光,他温柔地替小麦拉好被子,垂眸呢喃道,“之航太傻了,他以为他死了就可以让凤熙辰顺顺当当地做皇帝,而你也可以风风光光地当皇后……他根本没想过,也许凤熙辰他……”

说到这里,他噤了音。

钟以昕这番话所蕴含的深意,其实足以毁灭一颗痴情的心。他说的意思很简单:之航不顾一切牺牲了性命只因为爱你,而你所深爱的丈夫,也许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也不知道是小麦的神经太大条,还是钟以昕说得过分隐晦,总之小麦好像并没有听懂这么浅显的话外之音,她非常顺畅地转移了话题:“而今隐黎军打到哪里了?”

“江浙一带。”钟以昕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诧,他略略抬了抬眉梢,提议道,“你侍寝之航的事……凤熙辰似乎知道,现在他还没有回来,如果你想换一种生活,我会很乐意照顾你。”

“多谢了。”小麦不冷不热地应道,“这种生活挺好的,我不想换。”

“可他……”钟以昕深深地看着小麦,意有所指道,“就算他尚有良心,也可以容忍你侍奉过别人,但他若是当了皇帝,必然会有其他妃嫔。你也能承受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承受得了还是承受不了,都要事到临头才知道。”小麦看了看钟以昕,忽然支起身子来,“我去看看姑姑和姐姐。”

“外面下大雪,你身体不好还是歇着吧。”

“不必了。”

沈曼君的情况确实如钟以昕所说,基本上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钟嘉奕陪在她的身边,大概他们从没有如此贴近过彼此。小麦没有上前,也没有道歉,只是站在门前静静地看了他们几分钟,就淡淡转身离开。

流苏替小麦撑着伞,二人走在茫茫的雪夜里。

披着凉凉的月光,踏着厚厚的积雪,涉过碎冰片片的湖泊,等小麦觉得脚底板心里在往上蹿凉气的时候,隐宁殿终于到了。

当小麦的双脚一踏上隐宁殿的地界,她就深深刻刻地打了个冷战。

“娘娘……”流苏关切地把伞往小麦身上打,自己的肩膀上却落了一层薄雪。

小麦眼睫微动,看着这座在水中央的宫殿,月华之下,犹如广寒宫一般惊为天人、遥不可及。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小麦本不是什么对月伤怀对花吐血的性情中人,然而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发出这声慨叹。

她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回过身,安静地看着水面。

水面上,一名清俊飘逸的白衣男子,抱着一位清丽可人的女子,正冲破飞雪而来。他有一双带电的桃花眼,明明可以笑得比三月春风还暖,却总是要扳着一张脸。

大雪漫漫、漫漫……男子愈行愈近……

小麦眼睛一眨,两行泪滑落下来,她怔怔地伸出手,微微向上扬起,想要抚摸男子的脸庞,却只触到了一片又一片冰冷的雪花。

清晰的画面,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如同水纹般漾开。

“哥哥……”小麦终于撑不住,身子微微晃了两下,歪倒过去。

“娘娘!”流苏情急之下,扔掉了伞,死命抱住小麦,“娘娘,雪地里凉,您怀着龙裔,千万保重啊!”

小麦怔忪地望着流苏,眼波盈盈,却半分也不灵动:“上一回来这里,是哥哥抱着我来的。这一回来的时候,哥哥却不在了……”

流苏的眼睛早就哭成了核桃,小麦这一句话立刻又把她的眼泪招了出来:“娘娘,沈大人一生荣光,他此刻肯定是去天上做了神仙……”

小麦借着流苏的劲站直了,垂下脸庞:“咱们回吧。”

流苏一愣,无措地望望近在眼前的隐宁殿,又看看小麦:“娘娘,不进去了么?”

小麦走上前两步,从雪地里拿起伞,过来挽起流苏的手臂:“不去了。”

那天从隐宁殿出来后,小麦就一直在灵堂为沈之航守灵,任何人都无法让她从灵堂离开。到最后众人都没辙了,只好任她守在那里。

“沈小姐对沈大人真是一片深情啊……”一个人影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

小麦回过头,坦然地看着对方:“苏先生也是来劝本宫回去的?”

苏眠淡淡一笑,凤眸中星光闪烁,他走上前来,以羽扇轻指小麦隆起的腹部:“沈小姐怀有龙裔,这种地方应该避讳才是。何况……”

小麦心中一动,眸子里立刻绽出光芒,她急切地从椅子上起身,拉住苏眠的袖子:“何况什么?”

苏眠看出了小麦的心思,哈哈一笑,摇头道:“何况这棺木中人,死于你极其亲近的人手下,如此一来,怨气必重,沈小姐久留此地,容易邪气侵身。”

小麦眼神一黯,倏地变冷,她认真地看着苏眠:“难道连先生你也相信是相公杀了哥哥?”

苏眠摇着羽扇望天:“未必是亲手杀的,但必然是始作俑者。”

小麦定定地看了苏眠一眼,忽然浅浅一笑,纯真地问:“先生,如果一个人为了获得天下,耍尽手段,用遍阴谋阳谋,牺牲了很多有价值的人和东西后,最终得到了天下。试问此人,是否该称一世枭雄?”

苏眠微微一愣,半暝眼眸,点头淡笑:“自然。”

“那世人该对枭雄有何种态度呢?”小麦急急地抛出第二个问题。

苏眠回眸浅笑,沉思片刻道:“敬畏,敬重。毕竟圣人不仁,能成大事者,当知取舍。何况天下如果没有一个霸主,同样也会民不聊生,枭雄们是值得敬佩的。甚至,他们比一般的君王,更有魄力。”

小麦淡笑,直起身子,看向门外的星空长河,飞雪漫天:“那么如果一个女子,嫁给了枭雄,是应该悲伤还是应该庆幸呢?”

苏眠看着小麦,眸色渐淡,他刚要开口,就听小麦继续说道:“这些天来,所有人都在说相公的坏话,说他无意娶我,说他狼子野心,说他谋杀哥哥……我不清楚这些原本亲近的人,如此诋毁他的时候,是否感到了难受。我只能肯定一点……”

小麦仰头望天,目光坚毅沉静:“我曾对他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妻奉陪到底!我深信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但就算他不是,我也依然爱他!因为,我爱他,和他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小麦重重地回过了头,很坚决地看着苏眠。星亮的眸子里,透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苏眠被小麦的气势震到了,他不敢相信一个女人怎么会为爱盲目到这个程度。不……她不是简单地目盲,而是非常清醒地盲目。

“可他娶你的理由……”苏眠抓住最后一张牌。

小麦甜甜一笑:“这世界上,很多夫妻并不是因为爱而走到一起,譬如沈懿凡和江莲若,譬如先帝和宓妃。前者根本是乌龙,后者甚至是由于恨。可这不妨碍他们成为真心相爱的一对。好吧,就算如先生所言,相公是看上了沈莺歌应验凤脉这件事,得到凤凰如同得到天下,才会娶我。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的家乡,甚至有人为了一栋房子而成亲,比起那些人而言,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苏眠不得不承认,他真真实实地溃败了。他从没有见过思维这么怪异的女子,也没有见过这么“自私又无私”的女子!

她可以护短到极致,也可以无视所有人的劝阻。看上去极其疯狂和盲目,但她却一直那么清醒着,好像清醒地可以看透任何一种关系。她的真心格外单纯,然而出口的论调,却是那么地现实……

苏眠浅叹一声,好笑地摇头,许久才道:“看来……他为了你所作的一切,都值得了。”

小麦一愣,眼睛眨了又眨,心下升起一个疑惑。她好奇地追问:“他……做了什么?”

第 79 章 送你万里河山

苏眠终究没有告诉小麦,到底凤熙辰为她做了些什么,只是又一次意味深长地摇扇望天:“等天放晴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于是小麦,拿出比前一回期待下雪更要焦急千倍的心情,日日夜夜念叨着放晴。无奈老天似乎也进入了冬眠期,听不到她的祷告。

雪越下越大,积得几乎没了膝盖。

小麦没有再去灵堂,她和钟以昕一起,陪伴在时日不多的沈曼君身边。

宁妃的情绪据说是稳定了下来,然而展沐斐却憔悴了不少。小麦偶尔能看到他过来向钟嘉奕请安,总是隐约觉得,那个曾经需要戴着假须才能装老成的英俊男子,而今真的是老了。

坤宁宫外,重雪压压。

“娘娘,把这药趁热喝了吧。”流苏递上安胎药,细心地嘱咐小麦。

小麦没什么精神地扫了一眼药碗,蹙了蹙眉。

“娘娘……”流苏刚刚开口,就见小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只好又顿住话头,绞着手指站在一边。

“他们打到哪了?”小麦闭上眼睛,深深地屏住呼吸。

流苏目光闪烁了一下,歉意地笑道:“娘娘,最近大雪封路,恐怕运河走不了,那就要慢很多了……”

小麦的耳根子动了动,忽然疑惑地睁开眼睛,望着流苏:“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刀剑相交的声音?”

流苏一怔,装做很紧张的样子,跑到门口窥视一番,又悠然地蹦了回来:“娘娘莫不是太惦念公子,出现了幻听?”

耳边的厮杀声状似很遥远,又仿佛很接近,小麦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种“幻听”:“可是我真的听到了,走,我们出去看看。”

“夫人!”流苏忽然就急了,拖住小麦,“夫人你先歇着吧,外面就算真有点什么事,咱们去了也没有用处呀。”

就在小麦快要听了流苏的时候,外面忽然炸成了一锅粥,好似有不少宫女和太监在大喊:隐黎军杀进城啦——隐黎军杀进城啦——

“他回来了!”小麦重重甩开流苏的手,拎起裙子就往外跑。厚重的皮毛大衣被她扔在了回廊上,碍事的晃来晃去的珠链也被她扯下。小麦微微咬着唇,激动地往宫门跑。

“娘娘!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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