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变成了雨,洒下去,给了口渴的生命;我把自己变成了衣,给了受冻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饭,给了挨饿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药,给了生病的人;我把自己变成光,给了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翅膀,给了有梦想的人;我把自己变成妈妈给了孤儿;我把自己变成孩子,给了孤单的老人;我把自己变成情人给了渴望爱情的人;而最终,我把自己变成天堂,给了地狱的生命。
双倍的祝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果然,雨来了,纷纷地下着。似乎无论走在何处,清明节的这一天都会细雨纷纷。鬼魂们也来了,来到人间,在雨中彷徨着,寻觅着自己的亲人,渴望着亲人的关怀。
城市边缘的人们,烧了汤,印了冥国银行的钞票,供养着鬼魂。黄昏的时候,马路上会看到一堆一堆的黑纸灰和一片湿乎乎的汤迹。钞票的灵魂已经被燃烧,已经被血脉相连的阴魂认领而去;汤呢,也被灵魂们以另一种方式喝了。
也许,还有一些没有人供养的灵魂,它们是孤魂野鬼,在阴暗的角落发着抖,哭泣着。只要我们细心些,再细心些,就会感觉到它们是多么的失落而饥饿。
有太多的生命死了。
从古以来,从久远万劫以来,灵魂归向何处?有的灵魂已经转化成另一种形式,或者被叫成是天堂,或者被叫成是地狱,或者被叫成是人间。还有一些灵魂,他们游荡在阴阳两界,也许我们不曾用粗大的肉眼见过它们,但并不一定就不存在。所以,人们会在清明节的这一天悼念亡灵。
那并不仅仅是一种仪式,那是一种源远流长的交流,情感的互动。尽管这样的交流是多么的侥幸,多么的有限,并不能达成生者与死者之间真正的交流与关怀。
在我们的周围,不光是在清明节的这一天,而是每时每刻,这些生命之流都在以它们的方式行动着,他们有情感,有喜怒哀乐,就像人一样,渴望着家园,渴望着爱与温暖。
从雨中归来,坐在床铺上,我打开了一本书。
《西藏生死之书》。
我招呼那些生命之流,我们一起读这本书吧。
这是一本关于心的书。
这是一本关于如何用心活着、如何用心死亡的书,如何用心超越生死的书。
自由幸福快乐解脱,都来自于对于心灵认识的程度。
这颗心,如何放松地清明地活着,如何踏上回归家园的道路。
这颗心,如何放下贪爱执著和仇恨,迈向生命的另一个界面。
放下执著贪爱的情绪,让生命之流自由地、优美地回到出发的状态,这一点做起来并不很容易。有太多的人,活的不幸福,死的没有尊严。太多悲伤的人、患病的人、贫困的人、孤独的人,死了,临终无人关怀,遗憾、惭愧、妒忌、罪恶感、恐惧感绑缚着他们,他们离开了肉体。他们死了,灵魂漂浮着,就像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没有着落……
我放展了自己的心,把它们拥进怀里,与它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悲伤的灵魂们,一起读着。外面正细雨朦胧。
我温柔地念叨着一个叫寂天的印度人的话语:
慈悲是不会损伤任何生命的
它像自天而降的温馨的雨
落在地面上
它是双倍的祝福
慈悲祝福施予者
也祝福接受者
我希望更多的心灵得到这双倍的祝福。
多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有机缘得到这本书。当时,我正在写一部关乎死亡爱情命运的书,以打发我那荆棘丛生的时光,解开一些心中的谜团。
当我得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停下了写作,坐在宽大的餐桌前,铺开了它。我感到一股特别的力量,从那些文字里,从那些文字之外,来到我的身上,来到我的心里。
我听到了一种温柔细碎的声音,切切地呼唤着,把我从压抑、忧伤、烦恼、嗔恨中引了出来,我的心里有一块冰融化了,流淌着;渐渐地,我变得灿烂。
这是一位用心灵活过的人,一位透彻地证悟了真理的人,一位慈母,一个老朋友,和我的一次相约,一次漫长的恳谈。
他不仅善于活着,更善于死亡。他不仅自己善于活着,而且正在与所有的人分享着爱。看完了这本书,我奔走着,在那个秋天的落叶中奔走着,告诉我所有的朋友,我读了一本好书。不仅是一本好书,而且是一条美妙的道路。
我买了一些书送给朋友们。
我说确实值得一读。
这本书伴我度过了许多时光,从西藏到云南,从西北到东部,从胡同到旷野。
在这个清明时节,我又和身边的鬼魂们一起读着。我愿它们也一样被温暖,被照耀。
我愿与每一颗心灵分享这枚美妙的果子《西藏生死之书》。
快乐洒得到处都是
放生。
放了才能生。那么多待宰的生命,陈列在市场。
而我能放的只有几个。
我可以掏钱买的就那么几个,可以说只是象征了一下,象征了我疼爱其他的生命,象征了我渴望所有的生命都有活着的平等权,象征着我的自然主义,象征着我期望所有的生命都安享天年。我们不要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欢,找来种种借口而夺走其他生命活着的权利。我愿所有的生命都能快乐,脱离痛苦……
我的一辈子就注定要玩这种象征的游戏。
在这个阴沉的日子里,就那么几只甲鱼,那么几条泥鳅,那么几只青蛙被我和一个叫贺中的北京小伙子提到湖边去放了,唱着一种美妙的歌放了,跳着一种美妙的舞蹈给放了--看着它们回到了水上家园,我的心是那样的舒畅。
我知道有许多看不见的生命都会来分享这种舒畅,这次盛会。我坐在那里唱了许许多多的歌,变着调子地唱。但我确实没有跳舞。
舞呢,我在回家的路上跳了。在雨中,我独自撑着一把伞往家里走,那是黄昏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些花儿,在几个小小的花园里,各色的月季在雨中争奇斗妍,争着纷纷落红。在潮湿的泥土上躺着许多的花瓣儿,还有一些花瓣儿无声地落了。
我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就唱了起来。我的歌是随意唱的,自己的词自己的调儿,足可以让我就着它们舞蹈起来。那把雨伞当然是最好的道具了。那些花儿和落花儿,自然知道我的狂欢意味着什么,它们以不看之看的姿态欣赏着我的舞姿,赞美了我的声音。
在城市边缘的这条小道上,我路过那些花园儿,就这样地唱着、跳着,把快乐洒得到处都是。
真正地吃
我相信这一定是一种神秘的缘分。
今天早晨,我进了一家超市去买东西。我向一个陈列着饼干的货架走去。那儿,一个母亲正抱着一个婴儿在挑选东西。
那个婴儿大约只有六个月,或七个月。他手里拿着一个果脯正在往嘴里喂,看见我过来了,就往我嘴里喂,好像我们认识很久了,好像我是他的妈妈一样,那么亲近,笑容是那么天然美丽,简直是太动人了。我把嘴凑了上去,我们就对视着,我没有吃他的东西。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只是假装要吃的样子,看着他笑着,我的心都要化掉了。
其实我应该吃下去。
也许是道德让我不要吃,因为那果脯是属于孩子的。
我没有吃。
我同时很后悔没有吃。
我应该吃,真的,我想孩子希望的不是一个假装要吃的样子,而是真正地吃。
在挑选东西的时候,我很激动地时常回首,看着他。
后来,他的妈妈把他抱出去,放在一个竹子编的小车上,推走了。
亲爱的孩子啊--
我背过身去祝福着他。
亲爱的孩子,我愿你一生保存你的天真与笑容,我愿你随时打开心迎候每一个向你而来的影子,把你的吃的与他人分享,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单纯直接,没有距离。
然后,我亲爱的孩子,我愿意永远地珍藏你给我喂东西的那个瞬间。
我愿意把那个瞬间化成光,化成雨,化成花儿,化成天空,铺在我的人生之路上。
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我回过头来
看见这只小狗
它毛发焦黄
浑身肮脏
眼里满满的
凄苦的目光
它似乎在说
我饿
饿极了
我对它说
好吧
老弟
咱们这就去撮一顿
在一家简陋的小馆子
我们相对而坐
极度的饥饿
让它喘不过气
它似乎吃得很不踏实
吃一口就不安地看看四周
我说,宝贝
没人跟你抢
我在这里
就是那会心的一笑
我拉着一位老人的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她比我的母亲小一岁,属蛇。母亲属龙。我们是在公园里一起锻炼身体认识的。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老年朋友。这些人中,我是最年轻的一个。我一来大家都喊我莲子。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我向每个人发出会心的一笑。
他们都已经完成了人生许多的工作,都退休了,在休息中。而每天早晨的这两个小时,大家都从家里走出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健康走到了一起,彼此说说笑笑,没有功利地谈着轻松的话题,交流着对生活的看法,神态祥和,目光单纯。即使有人不开心,到这里大家说说笑笑的也就开心了。
每天锻炼完了我都要上市场买些东西。
今天,一位老人与我同行着,她一身白衣,头发花白,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曾经上过大学,毕业后在政府部门工作,一直到退休。
她说,跟不上时代喽!
我说,怎么就跟不上了呢?
她说,比方说,手机怎么都搞不懂,孩子教给也不能懂。
我说,为什么非要懂呢?
她说,好奇啊,我也想了解孩子都在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呢。
我说,噢!
我们坐在一个长凳上,随便聊着。
她说,她喜欢看一些禅宗方面的书。
我说,我也喜欢。
她说,你们年轻人也喜欢啊?
我说,我也要为死亡做准备啊,每个人都一样的。
她说,对啊,死亡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她说她亲眼看见父母去世的样子,那么难过,自己却帮不上忙,就那么看着父母去世了,自己成了一个孤儿。
我说对啊,所以我现在就要为死亡做些准备,如果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就会知道做什么。
她说对啊,父母去世了才知道有很多的话想对父母说,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啊。
老人的眼睛湿了。
我把老人起了斑的手拿起来,轻轻地揉着。
我们无言地坐在一起。
我的心告诉老人,我们是在一起的。虽然我们只是偶然相逢,虽然我们没有多少交往,但我们能够理解,能够互相支持。
所以啊,要多多地交流啊!老人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我说最重要的就是交流啊,人间的所有悲剧误会,都在于交流得太少了,误会太深了。
她说,所以啊,我就特别想了解我的孩子们,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我说,你真好!
我也想到了我的母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爱母亲,母亲也爱我,我们彼此信任。
我与老人的目光再次对在一起。
我会心一笑。
我们的目光又清澈了许多。
雨水的滋润
一个梦或者是某种特别的声音把我叫醒了。早晨嘛,总是要醒的嘛。雨丝还在飘着。我趴在窗上看着雨从天上悠悠地飘下来,还看到了树和草更绿了,而槐花依旧白嫩嫩地开着。
我缩回了头,就到静室里去。
在这样一个雨天,人应该好好地祈祷。
愿所有的生命都得到雨水的滋润。我长长地祈祷着。
我把自己变成了雨,洒下去,给了口渴的生命;我把自己变成了衣,给了受冻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饭,给了挨饿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药,给了疾病的人;我把自己变成光,给了黑暗中摸索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翅膀,给了有梦想的人。我把自己变成妈妈给了孤儿;我把自己变成孩子,给了孤单的老人;我把自己变成爱人,给了渴望爱情的人;而最终,我把自己变成天堂,给了地狱的生命。
这天黄昏,太阳出现在西边,黄灿灿的光芒从云朵中喷出来。那时,我正要到超市中买吃的。我想这天的晚餐和每一天的晚餐一样美味。
沐浴着月光
嗨,莲子,那个先天性的情种!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
是的,我喜欢抒发一下,抒情的毛孔一直敞开,使自己能有机会把情怀处理得十分干爽。
当我想哭的时候,我就哭得很痛快;当我想笑的时候,我就大笑。当然当我想发怒的时候,我也在学习调理自己的情绪,不要对别人造成伤害。实际上,这样的能力是在许多次决堤之后,才慢慢培养起来。能够培养这样的品质,来自于我的不伤害原则。
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动物乃至于植物,甚至看不见的生命,都不能伤害。因为同情心的缘故--想想看,如果这样的伤害落在你头上,你会是什么感受呢?你会难过吗?
会!那么蚊子也会难过,别人也会难过。这两种看上去体积很不相称的动物,在感受痛苦的程度上是不分上下的。
所以,不伤害。
这样想的多了,心就会变软变细。
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个话题。
其实也不是什么话题,而是一种感觉。
我重视感觉。
透过感觉你才会清醒,你才会拥有活着。
不是今晚而是昨天晚上,十点来钟了,我出了门。因为看到了清澈的月光。月亮就亮亮地挂在天庭的中央,光儿一袭白衣一样地落下来,披在万物的身上。
阴影与光照的地方,十分的明显。似乎有些日子没有看到这样的月光了。
走出去,天儿有些凉。我感到十分的爽,静静地走着,小声唱着自编的小调,一直走到了小森林。
没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在小森林里,接受着月光浴。
因为这种沐浴实在太美妙了,那样轻盈、洁白、温情、坦然,不留痕迹。
我静静地走着,看着花草树木都沐浴在那柔软的光影里,一瞬时,我觉得被化掉了。
我说:唔!
我坐在一条长凳上,脱下鞋子盘腿坐着。
我以为我和月光是没有区别的,而我又和月光不一样。
我唱着歌。
我唱着歌,见证着月光的宁静。
而月亮的光明,也见证着我的光明。
小蚂蚁还能回家吗?
今天早晨,去看一株野草。
我并不是专门去看它的,只是和它相遇了。
在那绿色的旷野上,生长着无数的野草,在初秋的微风中轻轻地晃着身子,细细的叶片上,都有轻微的露珠。
因为天阴着,那些露珠看上去没有反射着整个宇宙。
但你知道,这只不过是我对自己的障眼法。
事实上,一粒最小的露珠,里面,都映现着整个宇宙。因为它本来就是整个宇宙。
我坐在一条凳子上,看着勃发的野草地。
后来,我就盯着一株小草看。它和其他的小野草没有太大的区别,尖细绵长的伸展的叶子泛着淡淡的青色,在微风中抖动着身子。
我只是盯着它看。
我长时间地盯着它看。
我感到眼睛有些花。
我感到心飞到了别处。纷乱的念头像山间的溪流,不停地奔涌着。
后来,我就看不见它了。
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我又看见了它。
专注地看着它。
在它的照顾下,我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
蝉鸣声、鸟叫声、人语声,在宁静的心中像一朵朵花儿,纯粹地绽开着。
而野草的芬芳,也淡淡地飘了过来。
我沉浸于喜乐之中,感激之中。
后来,我感到肩膀上痒。那种比较难以忍受的痒。
我被自己的习惯征服了,回头:一只黑色的小蚂蚁。
我把小蚂蚁轻轻地移到一个指头上,顺手就扔在草地上。
那一刻,我想到,对于这么一只小蚂蚁来说,我的动作也许太粗暴了。它会被惊吓吗?它疼吗?它的小腿会被折断吗?
还有,我是否把它扔得太远了?它要经历多久的跋涉,才能从野草的包围中突围出来。而它本来就是一只孤单的迷路的小蚂蚁,把它扔在密匝匝的草地上,让它更加迷路,它还能回到家吗?它还能找到妈妈吗?它还能与其他的兄弟姐妹共享天伦之乐吗?它还能有机会学习蚂蚁家族伟大的筑巢智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