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南,是阳台,卧房。
与房子南墙一米之隔,是沿着围墙临时用石棉瓦、废弃的砖做的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前,一条马路拉通东西方向,西南西北是近两三年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耸立起来的二十多栋高楼。
天微曦,没来及睁开沉睡一夜的眼,先是耳膜里响起最流行的手机铃声,有时高原蓝,有时青藏高原,有时荷塘月色,这些都是高亢的悠远的旋律。手机铃声不大,但清晰,在静微松惺的早晨格外清澈,天蓝绿草的景象像电影一样会从脑海里闪过。铃声是从房子外的工棚里传出来的,工友们起得早,像一颗石子激起平静的湖面漾起微澜,他们弄出的响声划开黑暗,迎接新的黎明。
工友在工棚里一住就几年,从眼前的高楼打地基开始起。其实,刚建起或正在建的楼房地盘,几年前,是三面房舍围着的一块田园,我们的房子在另一面的出口。站在阳台,可以看到田园的四季。有随着季节种的时令蔬菜,像农村家乡的园子一样,一垅垅的青翠,一块块的油菜黄,田园中央有一个小水塘,灌溉引水用,也偶尔能看到有人垂钓;看到附近的居民开垦田园,看到他们播种和收获;有鸟儿低处吱喳掠过,停留,一幅很怡然的田园风光。很多次想,这可能是这个城市中央里最后的一块田园风光,享受不到种植的快乐,能每天见到那一片鲜活的绿,也是这一生最为愉快的事情。然而,房地产业迅速的拓展,推土机来了,吊车来了,工人来了,一片田园成了一片废墟,尘土风扬搅拌机的轰隆声碾碎了田园依稀留下的梦境,又转眼,废墟上崛起了一栋栋楼房。
工棚里有两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质朴的打扮,看到两个女人在工棚旁的空地,洗衣,切菜。一大盆一大盆衣,蓝色的灰色的黑色的,洗了透了,晾在工棚后拉的绳子上,避静,行人看不到,却飘在我们眼底下;通常女人切的蔬菜用大烧箕来装,小时候在农村每天见到的竹烧箕,白菜是大烧箕,萝卜一大烧箕,芹菜一烧箕。工友们端着碗,站在工棚前吃,在各自的屋里吃,能听到吃完后空碗叮叮咣咣的响声。在夏天的某些日子傍晚,夜色低沉,几个男人围着用板子搭起的桌子,挽起裤脚至大腿处,光着上身,趿着拖鞋,桌上除了蔬菜,还有卤菜,有花生米,凉拌黄瓜,几个男人喝着用塑料酒壶打来的散装白酒,你来我往,杯盏交错,并不大声说话,喝一口酒,丢几颗花生,对于此时的他们,应该是最为幸福的人生。幸福,确是各自内心的感受,很多人有宝马香车,有别墅,却未必觉得幸福,道理在于此。
工友们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地方生活,听得见对方说话,看得见对方生活,从方位距离而言,我们应该是邻居,但我们没有人与他们说过话,他们也没有人与我们说过话,目光对视也是匆匆闪过。他们建起的楼房,先建的已住进了人,后面的接着仍在建,也没见他们与其它人搭讪过。他们生活在他们的生存空间,城市里的人,都会以外来打工者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不知有没有人和我一起想过,我们没有他们,数以万计的房子,谁来万丈高楼从地起?没有他们,谁又来铺平脚下的道路?他们,是这城市收入的低微者,却又是这城市最为值得尊重的建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