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拉开阳台上纱窗，和所有的早晨一样，呼吸一下新一天的新鲜空气，扫一眼晨光中自己居住的城市。倦怠的双眼一亮，四朵栀子花像洁白无瑕的仙子，傲然绽放在搁在防盗网上的栀子盆花的枝头，每一朵都绽放得彻底，每一朵的花瓣都是尽情伸展。它们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洁白娇媚。
踮脚凑近栀子花，深吸一口，鼻腔内盈满清香，浓郁地钻入到心肺。我不忍触动它，只是用目光凝视它。栀子花在我的视线内，背景是一排城市的高楼，被楼层挡住的深远的狭小天空，翠绿的栀子叶子，托着它的内秀与纯净。一般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拉开阳台窗玻璃，迎着栀子花深吸几口，用充满柔情的目光抚摸栀子花的一叶一枝一片。栀子花花蕾一个接一个由幼芽到饱满，挺立在枝头，就是不见绽放。我总是不解，为什么花蕾保持如此长时间的姿势，又如此呼之欲出，却迟迟不敢绽放呢？栀子花像我们成长必经的生长期，好像一夜之间，一夜的阵痛，带着快感，就那么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成熟了。
种着大盆的栀子花在二楼的阳台上，一年四季枝叶茂盛青翠，从容不迫地生长着，万物枯零看到它，心里有春天经过时的暖意；酷暑时看到它，又有轻风拂过的清凉。特别是栀子花开的六月，一朵朵栀子花带着晨露娇柔，花香盈满醒来的双眼，一整天花香在嗅觉里萦绕，感到每天都是花样生活。栀子花刚买回来的时候，是春天。我们院子不远，是一位老人种植的花圃，花圃里有各种家养的花草，而我独独钟情栀子花，栀子花没有牡丹的娇贵，也没有虞美人的高雅，却质朴简洁，更有生命的耐力，像我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一样，腿上的泥巴干了，无论生活多么优越，嘴里依然说着改不掉的乡音，骨子里仍然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而这种气息，是我内心里无法干涸的。正好家里曾养过曼陀罗的大花盆，青黛色的瓷面，隐隐可以看到花纹，貌似古色古香的模样，乃至于曼陀罗枯萎了一段时间我舍不得扔掉花盆。栀子花移栽到花盆中，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种了栀子花的大花盆搬回来时，只有枝桠，一个主干几个分枝，每个枝干上绿斑若隐若现，掩在枝皮下面。我给栀子花浇水，施肥，松土，然后等着它长出第一片新叶，开出第一朵花。每一个过程，都是心怀期待的美好。有时到阳台上晒太阳，或者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视线无论移至哪里，视角都有栀子花的一抹绿，让心境置于似一片有花有草的大自然里，清新，安适。
栀子花是童年里最香的记忆。在乡下，几乎每家门前或菜园里都栽有一株或多株栀子花，它无需特别的呵护，无需特别的灌溉，只要一把泥土，即使是折株枝子插在地上都可以成活，长得枝叶葱茏。也是因了栀子花好养，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后，我舍下很多名贵的花，独独种植了家乡的栀子花和兰花草两盆花。一进六月，栀子花满枝馥郁，朵朵栀子花缀满了绿叶间，栀子花香像泼出去的一样，整个村庄在栀子花香中袅袅萦绕。人们的发间、衣扣上，或只要身上能插栀子花的地方，都别一朵或几朵带着翠绿叶片的栀子花，堂屋里、厨房里、房间里用碗装些水，一捧栀子花让它飘浮在水面，栀子花香静静散发，飘满屋子。于是，一朵朵栀子花，像一只只洁白的精灵，用它的雅致与芬芳装点着六月的村庄。蹦跳上学的我们，发间插着栀子花，胸前别着栀子花，连衣袖里都装着栀子花，花香洒了一路，虽然我们穿着粗布衣，是长得再也普通不过的乡下少女，但因了那一袭花香，也变得柔媚千转，而那一份内质的柔，是我做女孩子的时候温婉的心情啊。
无事的中午，坐在通往阳台的书房里看书写字，抬眼，目光越过电脑，就能看到栀子花安详地立着，不言不语，有一种置身世外的宁静，微微吹过来的南风，已有些许炙热，夹杂着的栀子花香，丝丝缕缕，如梦似幻。栀子花的热闹不过几天，即使栀子花挂在枝头过几天会渐黄，然后慢慢失去水份，逐渐枯萎，仍会把香的灵魂留在人间。此时此情，让我在六月浮躁的心趋于平和。
随手打上“栀子花”三字查询，读到了一解读花语的帖子，其中栀子花的花语是：喜欢此花的你，有感恩图报之心，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你有少许和善，你便报以心的感激。
不知是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钟情于花。
喜欢花，不是我的专利，也不会是女人的专利，只要是人，内心都会对花有一种天生的靠近。小时候，老师都会对我们说，你们是祖国的花朵。花朵是形而上的比喻，代表着未来和希望，人人都从孩子是花朵这个简单的比喻里一路绽开；花季，一个女孩子如梦的年龄，花蕾充满芬芳；女人似花，女人像花一样花期短，娇嫩，易凋谢；男人四十一枝花，四十岁的男人成熟稳健，如花盛开正当时……花，以具体存在的形式包罗男人和女人，也就粗象包罗我们的一生。就算是不太喜欢花，满腹心事或忙得焦头烂额，但看到满眼的花衬在一片绿中，或鲜或黄或紫，也会顿扫心中的阴霾或疲惫。
小时候的初秋，小溪边田头边小路边，野菊花这里一簇那里一簇随风摇曳着，金黄或洁白的花蕊夹杂在已近枯萎的野草中，散发青春盎然。如果说野菊花、栀子花、荷花、金银花这些小时候在乡村常见的花，是装点季节，那油菜花无疑就是栖息在季节的心脏里。平原的四月，田野里都是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边，简直就是油菜花的海洋，它们歌唱着舞蹈着，极尽能量的释放着它们有限生命的全部，它们不仅给我们感观上的欣赏，更可以用它们的果实给我们榨一年四季的吃油。油菜花，在年少的思维里，认为这是世上最为美丽的花。慢慢长大成熟，慢慢走过一些地方，慢慢认识一些花，才知道，心由境造，境由心生，油菜花是美的，而其它的花，只要看见它，心和眼是善的，也是最美的。
在我居住的城市荆门，有一个屈家岭文化遗址，三月的桃花漫山遍野，和许多地方有一种花盛名一样，在开花期，就会有成群结对的人去观赏，“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在桃园中穿行，只听春天般的欢笑声漾在桃林中，寻声，只有粉嘟嘟的桃花，不见人影。武汉大学是全国有名的高校，武汉大学的樱花，更是让心怀春天的人蠢蠢欲动，在三月纷沓而至，粉红樱花挂在枝头，绽开得不顾一切，多像我们青春时的爱情，开不是为了花落，而是为了短暂的灿烂，繁华过后，归于寂寥，再等来年。格桑花，据说是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是幸福和爱情的象征。自驾西北行，在青海的地域，在路边总能见到三三两两株在七月清凉里微笑的花，杆像我们平原的狗尾巴草样，不知花名。真正见到格桑花在塔尔寺门前，一大块的格桑花，粉紫粉紫，开得热闹，株株各自独立，瓣小，弱不禁风的样子，很奇怪就是这样一株不起眼的花，却可以在高原上生存得那么妖娆而有韧性。
没到西安前，在我们小城里买石榴时，卖石榴的人总会加上一句，是正宗的西安石榴。上骊山，环山盘绕而上，得经过一大片石榴林，八月，石榴花红艳艳的开得正欢，有的完全盛开，有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有的在小小果实尖上挂着花蕊。无疑骊山的石榴花是美的，只是我更爱我住的城市的石榴花，就像婺源的油菜花花香洒遍全国，就像成都的杜甫草堂内大片茎粗壮肥厚的兰花草，但在我的心里，家乡的油菜花和我种的纤细的兰花草，仍独具花香在隐秘的内心开放，心怀情绪不一样，所产生的最后结果也不尽一样。我住的城市石榴花是市花，每条街道的绿化带都会栽种成排的石榴花，据说只是一种供观赏的石榴花，只开花不结果。为什么石榴花是市花，我一直处于一种未知之中。紫色，一直在我心中如梦，是我所认为最为高贵而不敢直视的颜色，初见紫藤花，北京颐和园的内院，水泥长廊绕满紫藤花，一架的紫藤花齐齐争艳，绛紫在绿意葱郁下悬挂，一树花开，一地的花碎，开得那么寂寞繁华，那么地老天荒，一串串，如同思念，浅浅淡淡的缱绻。于是想，老了后，当爱着的你是沧海，而我已不是鲛人，我愿意作逃亡式的远离，在城郊临水而居的别墅前后院子，搭上水泥架，种上紫藤花，然后，坐在紫藤花下想起那些年轻时的心情，也想起曾经深爱的你，等到紫藤花谢时，安静睡去，不再惊动你，与花魂同在的，一定是我从不曾离开过你的心。
路过一些花，在衣袖上或多或少留下许花香，终究它们不是我精心养植，它们的花香只能在记忆里咀嚼，不能真实触摸感知，于是，我种栀子花，种兰花草，也从花店里买鲜花回来养，让花香绕着我的四季轮回。
情人节，自己送给自己一枝玫瑰祝福。玫瑰花拿回家后，插在一楼进门装有富贵竹的花瓶里，一簇绿中一枝红，春意盎然般的阳光着心田。富贵竹是我长年养的，每次买八枝或十枝，逢上过节会在中间加两枝香水百合，粉绿或白绿，带着缕缕花香，让节日平添些温馨和谐。火红的玫瑰花从含苞欲放的蕾朵到暗夜里妖娆的肆放，温薰的香气浸透整个夜色，每一片叶子张着想念的茎脉，鲜艳欲滴的诱惑覆盖我的身体；再到玫瑰的叶子边缘慢慢变暗，一天一片叶子凋零在花瓶的水中，瓶小水低，叶子无法在水里飘移，落花有情水无意，只能像标本一样固定立在水瓶中间，片片暗红夹杂在富贵竹葱葱翠绿中，孤单得像人的心情，寥落却又几许凄楚。我是你夜色中美丽的新娘，梦醒，玫瑰花瓣飘落一地。
“送你一朵勿忘我，让你永远想到我”，我是听着《勿忘我》的歌长大，从小就知道有一种代表爱情永恒的花叫勿忘我，勿忘我，勿忘我，不要忘了我，字面上的理解，含着无限爱意，万般的柔情，因为隐含爱字，喜爱花草的我，内心里像珍藏爱情一样，不敢轻易靠近勿忘我。过生日时，干女儿给我送来了一大束花，小花坛子内一块吸水的海绵，花插满海绵，连花坛带花用彩纸扎着一大抱，绿的茎紫的碎碎柔和的花，勿忘我！原来勿忘我也是可以随潮流时尚包扎的。万物生灵在某种点其实是有共性的，只要有心，靠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抱勿忘我，根部有水份，没过多久根部开始糜烂。再去买勿忘我，花店小姐说，勿忘我可以不用水养。一束勿忘我就那样插在花瓶里，一天，一月，三月，五月，勿忘我在时间里风干，失去鲜活后深紫变为淡紫，花瓣更为执着挂在枝头，用手捻也不会掉下哪怕一小瓣。干的勿花我，不招摇，不风情，就那样安静立在时间里，更有一种憔悴的美。“勿忘我，秋风不与黄花约，无去无来不生灭，”多么像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一个人总会为另一个人忘记了时间，一个人总会为另一个人慢慢枯萎。
养植花草是很不起眼的事情，好像是休闲里聊以打发时间的浪漫。其实不尽然。细细想来，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就在屋后种太阳花、凤仙花、节节高、兰花草。那时，校园歌曲《兰花草》一度流行，“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兰花草也从歌曲中走进普通人家生活。记不得兰花草是谁给我的，兰花草一株可以再生长一簇，然后再分成一株一株，再种。我在厕所周围种兰花草一圈，上厕所时，数兰花草有几枝，从一到百，从来就没有数清楚过。厕所外的坡边，种了凤仙花、太阳花和节节高。听说凤仙花可以染指甲，把指甲染得像凤仙花一样的鲜艳柔媚。放了学，第一件事就去看花叶长了多少，开了花没有。花，成了年少时心底里无人分享的秘密。凤仙花开了，睡觉前偷偷把花贴在指甲上，用布包着，希望一觉醒来就是粉嫩玉指。指甲从没有染红过，并没有减弱我对它们的喜爱。太阳花在阳光下开得更艳，找来一个被别人丢弃的破盆子，装上土，把太阳花移植里面，端到屋顶上去。太阳花在屋顶上开出花，红红的小花，在阳光下摇曳多姿。家里孩子多，父母顾不上我的成长，无语的花，蔓延着我的童年。如果说曾经是无意识的种花草，事隔多年才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东西，许多事情是冥冥之中的，没有因不会有果。而寻着岁月的足迹来看，闲情时我一直养植花草，就成了一种成长必然，与情操无关，也与浪漫无关，而是我内心里一种需要，需要花草的滋养，需要花草的淡定与不惊，更需要花草历经花开花落的坚韧和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