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认识汤之前，以我年少不经事的阅历，不知道汉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在汉江边有一个叫麻洋的小镇，从我坐仙桃的车，毛咀下，搭三轮车经过一条窄长的乡村小路，然后过汉江渡口，一脚踏入莅临汉江边的这个小镇，像坐轮渡时轮船要摆方向一样，我的这一生从18岁拐了方向，注定要与这小镇，与这小镇上的汤姓人家牵牵挂挂。
小镇
第一次到麻洋镇，内心充满新奇，两个并不相干的汉字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镇名，并不知自己漫长的人生，大部分的时间会与这个小镇有着千丝万缕扯不尽的关系。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汉江。汉江水并不是太宽域，大约500米左右，坐轮渡十来分钟的样子，汤说他十岁的时候用一堂课的时间就可以游汉江来回。春末的汉江水清绿，波光粼粼，江面上的风也是清绿，一扫旅程的疲惫。《诗经》曰：“惟天有汉，监亦有光”，站在轮渡上往两边看，只见汉江水像一根轻盈的绸带，柔柔地漾，却不起伏，在黄黄的油菜花和杨柳依依的翠绿簇拥中无限极的向前延伸去。第一次踏上这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心里涌上的是无比的亲切，这小镇是汤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每一缕空气每一层叠叠的脚印每一寸土地都有汤留下的痕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汤的远亲近邻。小镇之所以为小，上世纪90年代的麻洋镇，只有横直两条主街道，土路的街道，遇到雨天脚下全是泥泞，每走一步鞋底上的泥巴甩出老远，其它的是小巷，青石板一块一块搭起来的路面，走人或者推个板车可以，比板车再宽一些就困难了。第一次见过汤的家人，爷爷奶奶（按孩子的叫法），大哥大嫂小哥小嫂，大姐大姐夫小姐小姐夫，还有一群叫着我幺幺的侄子侄女，才着实明白，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女人与心爱的男人结婚，就是和他整个家族结婚，谁也例外不了。
从汉江堤下来，穿过五六分钟属于小镇正中心的热闹，在小镇的边缘，就是汤家住的村子，两排，汤家老屋在后排的中间，大哥小哥小姐的家在老屋的相邻几家，都是老式平房，散落着枯叶的青瓦、脱落的土墙、袅袅的炊烟，屋前空地住几棵菜，屋后用篱笆围个粪坑。在上世纪80、90年代，这样镇街边缘的村落，叫做郊区菜农。菜农可以有机会招工，可以顶职，也可以农转非，在城镇户口金贵的岁月，菜农无疑是老百姓农转非最捷近的一块跳板。大哥在镇上开着农机配件店，卖手扶拖位机农用车的配件，也修；小哥承包了附近农户的田地一百多亩，一有闲就开着拖拉机去汉江边拖沙，赚些外快贴家用；小姐在镇中心小学教书，小姐夫在镇政府上班；大姐嫁到汉江对岸的胡场，大姐夫当时是小学的校长；而那时节60多岁的爷爷，已退休在家，和奶奶在镇上菜市场占了一小块地方卖生活日杂油盐酱醋，每天五点多起床，拖着装满生活日用品的板车去菜场，直至到汤和我结婚后经济好转起来，赡养两老。
爷爷的小摊在菜场的第一家，说是菜场，其实就是附近菜农把自己种的菜挑来镇上卖的一个聚集地，米粉摊，锅奎摊，还有破败的公共厕所，都集中在前后房子夹隙中的这点小空间。从正街进去，走一条小巷，先是几家小摊卖衣服，没有门面，像现在夜市上的衣服摊点，一人一小块地盘，把衣服挂在落地衣架子上。就算有门面做生意的，一个个的门面也是灰暗黑洞。然后就是菜场。平常赶集的人并不多，能卖一些榨菜酱醋，爷爷奶奶的收入很有限，逢到春节，街面上到处都是拥挤，并不是说人特别多，而是小镇只有那么大，容纳的空间有限，几个人几个人一来，扬起的灰尘，巷子里挤的人头，就把小镇填得满满的。而春节也是爷爷生意特好的时候，囤一年的海带尖椒榨菜粉条酱醋盐，都可以卖得空空。镇上的生意人，都指望着春节给带来财运。下午的小巷，上午的热闹已然散去，青石板寂寥静默，巷两边是斑驳低矮的墙壁，走在小巷里，空落落的，会怀疑自己行走在古老城镇旅行，也会不由自主想起戴望舒的《雨巷》。
时间，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东西，同时，时间也可以改变许多东西。2000年新世纪后，小镇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爷爷奶奶不卖摊了，每天吃好喝好玩好是他们的事情；原来的菜市场的小巷修成宽阔的大街，新建了有规模的菜市场，卖菜卖肉卖鱼卖卤菜的各是各的摊点，秩序井然，汉江对岸的农村人也坐轮渡过来赶集，卖早点卖日化卖衣服卖家具家电经营美容美发的，都在亮敞的门面里，小镇的路面铺成了柏油马路，拓宽了原有的街道，又新修了几条主街道，旧的房屋在拆除，设计差不多的清一色的三层三间私人楼房沿着街面拔地而起，像新兴发展中的城市一样，壮观有气势。而大哥小哥小姐的新房子就在其中楼房之中，三家挨在一起。
春节
中国人划分一年与一年的界线，习惯以春节划分。一到春节，在异乡的游子像夜晚要归巢的鸟儿一样，从四面八方飞回老家。我们也不例外。
以前，大哥小哥没搬到新楼时，大年三十，汤带着侄子们给爷爷家大哥小哥家打扫卫生，贴春联；现在，侄子们成家立业了，和我们一样，从外地赶回老家过年，侄子们打扫卫生，贴春联。以前，汤三兄弟在吃团年饭前给去世的前辈上坟祭祖；现在，汤带着比他小不了几岁的侄子们给前辈给爷爷上坟祭祖。以前，吃团年饭时，爷爷奶奶汤和我，在大哥家吃了中餐团年饭，再到小哥家吃晚餐团年饭；现在，大哥小哥家一起做饭，一起团年，两大桌子一拼，奶奶坐上席，哥嫂侄子侄孙18口人热热闹闹，团年饭的鞭炮声一完，不忘恭恭敬敬对着挂在上二楼的楼梯口爷爷的遗相说一声，爷爷，吃团年饭了。以前，我们回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住在老屋，07年秋天，爷爷过世后，我们再回老家，住在二嫂家的二楼四居室其中一间，大哥买来空调小哥买来镇上最大的一张床给我们安置；大嫂说热水器上的水帮我们烧好了，叫我们去冲澡；二嫂会提过来两瓶开水，给我们夜间喝茶，早上起来洗脸刷牙……家里人的亲情，点滴的细节，让有一些择床的我和孩子，居然可以在整夜的鞭炮声中睡得安安稳稳。
春节回老家四五天，是我们每年中和家人聚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也是汤家人人员最集中的几天。汤是家里的老幺，幺房出长辈，加上我们要孩子比较晚一些，我的孩子回了老家，就是叔叔辈，最大的侄孙比我的孩子大出五六岁。大哥比汤整大二十岁，大哥的大孩子和我同岁。大哥真诚忠厚，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姐妹谦让宽容，爷爷走后，大哥就是家里的山，家和万事兴，团结就是力量，一个家族，只有强盛只有和谐才可以强大的立足生存的环境，有大哥对家族的理念，大嫂小嫂住在一起一直和睦相处，尊重爷爷奶奶，侄子侄女都努力做人有出息，而我们汤姓家族，在镇上也成了兴旺的家族之一。大哥做车行十多年，有时还得跑到乡下给人现场修车，长年的操心劳碌，大哥和同岁人相比，苍老许多。小姐是家族中默默付出最多的。当年爷爷退休，子女可以顶职一个，顶职的户口就成了商品粮户口。按一般家庭的习惯，女儿总是要嫁到别人家的，会把难得的机会给家里的儿子。爷爷希望他的儿子可以顶职一个。汤正在读高中，坚信自己可以考上大学，不愿顶职，大哥小哥已经结婚，说顶了职，孩子们的户口仍然是农村户口，以后会和爷爷一样半边户。于是，汤家以大哥为首的，把机会给了当时刚高中毕业的小姐，说小姐顶了职，好找男朋友，以后结婚后孩子出生就可以随母亲是商品粮户口。小姐成了当时镇里让人羡慕有工作的城镇户口的女孩子。小姐秉承了奶奶的善良勤恳，心怀感恩，一有空就给小哥割麦插秧，给大哥烧饭照看生意，抱大了侄子侄女，又抱大侄孙，对爷爷奶奶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任劳任怨，而当我生病的时候，第一个从老家赶来照顾我吃喝拉撒，用我的话说，小姐是一块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春节吃完团年饭，小姐会从隔壁她自己的楼房里过来大哥小哥这边，几乎成了惯例，大哥小哥小姐汤，在万家团圆的除夕夜，围坐一起谈天很晚。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大姐大姐夫带着他们三个读书出去已在长沙深圳武汉参加工作的孩子和媳妇孙子，小姐小姐夫带着在上海工作和正大学的孩子，嫁出去在仙桃和深圳工作的侄女侄女婿带着侄孙，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初二的热闹喜庆，不亚于吃团年饭。大姐小姐心疼大嫂小嫂忙不过来，几乎包揽了这一天36口人的吃饭问题。我和大嫂小嫂同为汤家媳妇，我没有做过一顿饭，辈份同等，享受的却是和下一辈一样的饭来伸手。我说，我享大嫂小嫂的福享惯了，如果有一天大嫂小嫂做不动饭了，我总不至于甩着手等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侄媳妇来给我做饭，我就不回老家了，在自家过年。大嫂小嫂说，侄媳妇做饭是应当的。84岁的奶奶说，以后我不在了，还有大哥小哥大姐小姐，大哥小哥老了，还有侄子侄媳妇，你们也一定要回来过年。大嫂小嫂年岁来了，加上身体一直不太好，在今年春节的时候，汤当着全家提议，大嫂小嫂从今年开始不做年饭了，今年第一年指挥教媳妇做饭，然后由三个媳妇轮流坐庄做团年饭，大哥家的武汉的大媳妇不想做饭，可以请我们在酒店团年饭，我们家四部车，足可以坐得下全家，我们去武汉吃团年饭再回来，这叫城市团年饭；小哥家的二媳妇和我们一个城市工作，那就来个城乡结合团年饭；三侄子媳妇是小哥家的，留在老家守着这多的房子，照应着汤家的大小事务，承接着大哥的生意，那就来农家菜团年饭；如果在城里的不愿做团年饭也行，那出资让三媳妇做。汤指着我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这就是不愿做团年饭的典范。虽当玩笑在讲，但却得到了全家人一致认同，等大哥小哥老了，汤家下一辈就得承担起家的责任，团年饭的接力棒就可以实施。
初四一过，我们得返城，属于我们一年一度的春节基本上就完了。汤对着也要去上班的侄子们说，年完了就得努力工作，都多挣钱，然后大家再一起回来过春节。其实，除了春节，平时过节我们也回老家，现在全程高速直达家门，两个多小时，交通很是方便，只是在老家停留的时间很短，基本上今下午去明天上午就返回。知道我们回去的那天，已调教初中毕业班的大姐夫大姐从汉江对岸来了，小姐小姐夫不上班了，大哥大嫂小哥小嫂放下手头的事情，全家人买来镇上可以买得到的菜，支起请大客才用的大灶，蒸，煮，烧，炒，只等我们一回到老家就吃，那阵势，不亚于春节时的隆重。
而每一次回去的路上，汤都会对孩子说，麻洋是爸爸的根，也是你的根，有一天爸爸妈妈老了，或者不在了，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得记得麻洋，春节，你都得回老家祭祖。
老屋
汤说从他记事起，老屋就存在了。这样算来，老屋40年的历史是有了的。老屋两正房一堂屋，天井，然后厨房，是平原地区最常见的中国式瓦房。说老屋，就得说说与老屋息息相关的爷爷奶奶。小镇在汉江边，常有运输货物停泊小镇，搬运工应运而生，成了这个小镇时值当年令人羡慕的铁饭碗。爷爷退休前是搬运站的站长。这站长不是靠关系，也不是靠人活络，而是靠实实在在的敬业奉献得来的。春寒乍冷的阳光刺目，但并不煦暖，坐在阳光满照的老屋前，退了休爷爷给我讲，那时真是穷呀，像冬天根本没有棉裤穿，穿两条裤子瑟瑟发抖去搬运，好在是力气活，做一会儿身子就暖了。爷爷身材魁梧，七十多岁的人了仍然身板直挺傲然，他指着他的腿说，现在这腿疼就是那时落下的病。爷爷又说，汤在家里没有吃过苦，在读书的时候，小姐为了给汤织件毛衣，省吃俭用三个月；大姐三个孩子读书不容易，一针针织一副打鱼的网才几角钱，连夜织好多副网，在汤去上学前，急赶着坐渡船来，把织网线的三十元钱供汤读书；大哥吃苦耐劳，自己三孩子，大嫂长年体弱多病，在汤读武汉大学的时候，送汤上学，三天两头就去看汤，送学费。爷爷说，家里供出了汤一个大学生，你们过好了，可不能忘了哥哥姐姐们的好呀。爷爷每次给我讲的时候，我都会说，我不会忘，我知道的。爷爷才满意的打住话题。
我和汤结婚在老屋又请了一次客，我和汤说在城里请了，不用在家乡请客了。爷爷却说人一生结婚只有一次，不搞任何形式，也应请哥哥姐姐舅舅姨妈伯伯这些至亲坐一坐。于是，在春节的初四，爷爷在老屋摆了三桌。按当地的风俗，下午我要给客人端茶，收茶钱，居然收了两千多的茶钱。那时我和汤刚买了第一套房子，经济上处于生活的最底线。爷爷在我们走时，满脸愧疚地对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给你们的，以后的日子靠你们自己过了。回来的路上，我才知道爷爷为了让我多收茶钱，他让哥姐把人情钱连同茶钱一起给了我。结婚不久春节回去劝爷爷别做生意了，爷爷说，你们在外也不容易，现在又到处下岗，我怕你们哪天生活无着落，这生意虽不好，可也是一个饭碗。爷爷边说话边在老屋的天井给我们弄藕夹。爷爷把藕上的脏泥洗了，然后把藕切成一块块，把二块中间夹一点肉末。爷爷的手冻得红红的，有清鼻涕从爷爷的鼻子流出，年老感知的退化让爷爷竟没有知觉，只有当鼻涕流到了唇边，爷爷才用手背抹了继续给藕夹裹淀粉，用油炸熟的藕夹爷爷让我尝味道，在爷爷期待的目光中，我大口吃下可能有爷爷鼻涕的藕夹，胡乱连说好吃好吃。爷爷像孩子一样笑得灿烂，说藕夹和炸小鱼是汤最喜欢吃的，让我们走时带些。其实汤对藕夹和炸小鱼早已不爱好，我却不忍心说破。2000年后汤事业走向成熟，我们再回老家不再挤汽车，自己开车回老家，经济上好转起来，老屋，见证了爷爷奶奶在我们最难的时候，疼我们的点滴。
爷爷在家里是极有权威的。大哥小哥家有什么事情，都得回到老屋征求一下爷爷的意见，侄子们从外地回来，下了车就往老屋先看望爷爷奶奶。爷爷过世后，爷爷的权威就转移到奶奶的身上。汤家无论大事小事，都拿出来说给奶奶听，听奶奶的意见。才60多岁就满头白发沧桑的大哥，一天跑来几趟照顾奶奶的小姐，忙里忙外忙得饭得顾不了吃的小哥，奶奶说话时，他们都像孩子一样，静静倾听、附和，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漾着的是幸福。在这样的一个氛围里，才明白，老人的权威，并不是老人真有多么大的权威，而是来自儿女的孝顺。养儿防老，养女防病，只有真正经历了，才知其中深刻的含义。爷爷病在床上，远在外的我们，除了出钱，没有能照顾一天，而在身边的大哥小哥大姐小姐，日夜轮流照顾着爷爷的吃喝拉撒，整个夏天，都是围着爷爷在转。爷爷儿孙满堂，儿女有孝，孙子们有出息，好日子没过几天，不愿走，而上天终没有眷顾留恋人世间的爷爷。80岁的爷爷病逝后，奶奶摔卧床半年不能动弹，几乎全是小姐一个人在照顾奶奶。爷爷要强了一生，在老屋住了一生，在弥留之际，要求在小哥的楼房走。送葬的朋友来了几十辆车，送葬的亲友来了几百个花圈，汤给爷爷的追悼会致辞，送葬队伍绕着麻洋镇走了一大圈，走几步放鞭，放鞭再走几步，浩浩荡荡。爷爷连走，也不输别人，成了镇上最风光的葬礼。
那一路，我挽着痛哭的小姐，我也泪流满面。想着知道我们春节要回去，奶奶早早把本是干净的床单被子再洗一次，把我们的卧房打扫得窗明几净，老屋虽旧，甚至有一些破，但一眼就能看出奶奶刻意收拾过。早上我懒床，奶奶做好了饭，汤想先吃，听得爷爷说，要等我起床了才能吃。每到晚上，奶奶会端了装有水的大脚盆进来，说天冷，让我晚上别出去屋后上厕所。第二天早上，我们还留恋在床上，奶奶进来悄然把盆子端了出去。后来，我有了孩子，奶奶为我和孩子端盆子。我在老屋住了十多个春节，奶奶就为我端了十多年的盆子。想着我和汤闹矛盾，不想回老家，爷爷斥责汤，说我回老家，汤才能回老家；如果我不愿回老家，汤也不要回了。虽然出发点是爷爷希望儿子媳妇一并回老家，脸面有光，但面子上给我的维护让我感受到父辈的呵护。想着一次下午我们从老屋开车去给大哥小哥小姐打了招呼就走了，没想到，到了晚上，小姐到老屋没看到爷爷奶奶，到处找，后来，才在我们回城的必经之路的桥上找到了，爷爷奶奶一直相依在桥边上站了三四个小时，只为等我们走时再和我们说几句话！有人说，媳妇哭公公是假惺惺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想着爷爷奶奶对我这个媳妇许多的好，我为爷爷，是真的难过了。
爷爷过世后，奶奶跟着大哥小哥住，也回老屋住，随奶奶自个儿的心情。人会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同样，世间万物也是有它自然的生命。老屋，没有了人的呼吸飘荡，没有了人每天在它的内脏走动，老屋在爷爷过世后，原本脱落破败、强撑的硬朗，像绷紧的弦一样松了，散了，像一个已然衰老没有精神气的垂暮老人，苍老一下子显露无疑。下雨天，瓦缝里开始漏雨，老屋在风雨飘摇中孤寂；晴天，腐烂的味道弥漫，再盛的阳光也照不开老屋曾经的欢颜。正逢国家政策实行农村道路村村通，老屋这排村与前一排村中间，得通一条水泥路。村民集资政府补贴，加上村里和汤一样考出去在外工作的孩子，支持家乡建设赞助一部分，不到一年，老屋门前自留种的蔬菜没了，替代的是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让老屋和村里其它的老屋，一下子炫亮了不少，其价值也一下子升高。于是，村里有人来看了老屋，希望可以买下来。汤不但不许卖，还出资让大哥小哥修缮老屋，重新整理瓦，修钉楼板，让大哥小哥有时间就去给老屋敞敞气。汤说，我们都在这里出生长大，这是我们最后的念想，哪怕回来看一眼，也是好的。才明白，我们这一辈靠跳农门出去的孩子，在城市里生根发芽，总是努力挣脱与自己出生的地方，建立和城市的人脉网络，在自己现有的生存环境里奋斗或挣扎，爱或者被爱，快乐或痛苦，在这一种转换中，我们常常恍惚，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其实，无论怎么走，贫或富，我们的内心终在某一刻复苏，疼痛，回归到我们出生的时刻，纠结我们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