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近新学年开学,学校里的事情都堆起来了,什么组织重点班考试,什么教师调整,什么安排新学年的课程等等,忙得王小磊焦头烂额。
那天是个周六,下周一就要正式上课了,她去学校里交待了一下开学典礼的事,随后去了医务室。早上起床后,她有些怕冷,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校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汉,去年王小磊也是因为感冒去开药,这家伙竟然公然盯着她的胸部,连处方都开错了。当时她忍住了,没发作。今天,看到王小磊进来了,他连忙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寒问暖,还主动替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王校长贵脚,哪里不舒服呀?”
王小磊一边喝着水,一边说了病情。男医生连忙拿出温度计,给她测了体温,“的确有点烧,好在不算太高,不用输液。”他说。随后,他又拿出一枝棉签,插进她的口腔里,然后弯下身子,仔细地瞧了半天。王小磊想起去年的事情,连忙护了护胸口。
“你的咽喉肿了,肿得很厉害!”男校医瞥了一眼王小磊的胸部,“可能是上火了,王校长!你脸色看上去也不大好……最近你是不是太劳累,或者过于紧张了?”
“可能吧。”王小磊咕哝了一声。
“听说你前不久做了手术?”男校医盯了她一眼,“做得还成功吧?”
“还行!”王小磊决定马上离开。
“王校长啊,我建议你最好出去转转,秋高气爽,不冷不热,多好的天气呀……经常出去放松放松,对调节中年女性的身心有好处。”
“过两天就开学了,哪有时间出去玩呀?”王小磊以那种讥讽的口气对他说,“哪有你这里舒服呀,不能跟你比呀!”
“学校里的李铁书记,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就是一辈子想不开,凡事爱较真,结果只活了五十来岁。”男校医一边笑着,一边写着处方,“何苦哟!”
“人家都死了,你还取笑他,亏你也笑得出来!”王小磊突然吼了一声。这些年来,社会上老是发生着各式各样的怪事,这些事情,在过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什么小偷捅了人,在场的警察视而不见;什么老人摔倒了,旁人袖手旁观;什么教师奸幼女、医生坑病人。等等等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前些天,她从晚报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某地的一个官员,去矿难现场开展施救,那家伙站在出事地点,不仅不着急,反而笑逐颜开,结果让摄影记者拍了下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那天,她忍不住将那份晚报扯得粉碎,半天不能平静下来,“该笑的时候不笑,该哭的时候不哭,这个世界完全搞反了!”
“你这个人就是想不开。”男校医有点不好意思,立马止住笑,“凡事不必过于认真嘛,这个地球缺了哪个照样能转,有些事情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谁放在心上啦?我怎么啦?我放在心上了吗?我要是个爱计较的人,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王小磊怀疑对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是不是知道她离婚了,是不是知道了李小麦生气的事。她挺着胸膛,瞪着对方,随后气呼呼地出了医务室,“是这个世界太不像话了,连一些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到,连本分都守不住……到头来,还说我们爱计较,这不是扯淡吗?”
本来打算回家休息的,这个时候,宏维那边的泥工师傅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干完了活计,如果王小磊有时间,最好这两天过来结帐。王小磊让他就在房间里等着她,她说她马上就过来。
她很快来到了新房子。站在卫生间门口,她盯着刚刚贴上去的墙砖瞧了半天,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泥工师傅问她怎么样,她笑了笑,说:
“周师傅啊,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头哎……”
“哪里不对头?你说,王老师。”泥工师傅正在收拾工具,他瞧了瞧墙壁,脸色有些慌乱,“你说,不要紧……哪里不对头,我现在就改正,还来得及。”
“两口花砖,倒是贴得不错……”王小磊站在卫生间里,抱着双肘走来走去,那样子就像在教室里监考一样,“你不觉得周围的几口砖贴得不是很到位吗?你再仔细瞧瞧……”
“还好呀?我觉得没有问题呀。”他连忙退到卫生间门口,眯缝着眼睛,不断地变换着角度,反复瞧了几个来回。
“反正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一时也说不好……我总觉得没有你在5号楼那家贴得好……”她掉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自己来看看。”她伸手摸了摸花砖周围的几口墙砖,“你摸摸……不是很平坦,这里面的缝隙,抢眼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走到面前盯着看,还是有缝隙的,你过来仔细看。”
“我还真没有看出来。”邹师傅苦笑起来,脸上全是无奈之色,“人家又不会拿着显微镜来检查,你那么在乎干什么呀?”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呀,周师傅。”她举起右手,放在两块花砖的正中间,然后沿着顺时针方向,轻轻地摩挲过去,“你自己来摸,花砖与四周的几块砖不在一个平面上……不信,你自己来摸一摸,好不好呀,周师傅。”
“我摸过了,我摸了好几次。”泥工师傅摇了摇头,一直皱着眉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王老师呀王老师,你也太认真了呀……我跟你说呀,凡事不必太认真了,否则你会活得很累的呀!”
“你们男人都这么说!”王小磊立马红了脸,掉头从卫生间里跑出来,气冲冲地来到阳台。她突然咳嗽起来,脸色越来越红,“你们男人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怎么能这样看待事物呢?什么叫太认真呢?什么叫太在乎呢?认真一点,在乎一点不好吗?”
“对对对,好好好!”泥工师傅连忙将她扯进屋里。
“我要是不认真,不在乎,我会找你来做吗?你好好想想,你想过吗?”片刻过后,王小磊回到卫生间,盯着崭新锃亮的墙面,“我正是因为认真,因为在乎,所以才选择了你……你应该心里有数啊。”
他点了点头,眼神再次变得慌乱起来。随后,他什么也不说,拿起泥刀,将花砖周围的几口墙砖,一口接着一口地揭掉了。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都认真起来,都在乎起来,都能够把一些起码的标准执行到位,把本分尽到,会死那么多人吗?会有那么多水货吗?会出现那么多问题吗?”她一边在客厅里走动着,一边抖动着双手,大声地嚷着,那样子就像在学校里上课时,给学生们讲解一个他们听不懂的问题。
“我当时就是因为看到你贴砖贴得好,贴得没有缝隙,我才请你来的。”王小磊逐渐平静下来,回到卫生间的门口,“再说,贴砖贴得好,贴得没有缝隙,这不是一个泥工师傅最起码的道德吗?就像当了教师必须要说普通话一样,难道非要贴得有缝隙,非要出问题,才是正常的吗?怎么这些最起码的东西,最基本的要求,现在变得这么难呢?我真是搞不懂哎,周师傅!”
“……”泥工师傅显然没有想到王小磊会这么激动,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语来,难怪她是老师,这么会讲。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低着头,脸色也跟着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
“你放心,周师傅,我不会少你一分钱的。”王小磊突然笑了起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你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做出你最好的水平,我不仅不会少给你一分钱,也不会拖欠你一分钟!”
“我……我知道!”
“知道就好。”王小磊突然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肩膀。
“这样吧王老师,你明天再来看……你要是再不满意,我一分钱不要你的。”泥工师傅打算将揭下来的墙砖放回脚盆里,“你赶紧回去忙吧,这次保证让你满意。”
他一直红着脸,也不吹口哨了,蹲在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泥刀刮着砖上的泥灰。
“这样吧,周师傅,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说多了,你会说我罗嗦,说我较真。你今天下午也不用再干了,你自己到5号楼202家去看看,看看你前些天在别人家是怎么贴砖的……到了我家里,怎么就不能正常发挥呢?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没有呀,我挺好的呀。”他终于笑了起来,摸了摸胡子,撮起嘴巴,那样子像是准备吹口哨了。他抬头瞥了瞥墙面,“可能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我觉得比上一户人家贴得还好些……真的,王老师,我觉得我发挥了最高水平。”
“这样周师傅,这种话你也千万不要讲……就像你进门那天说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王小磊一直笑着,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总觉得你留了一手,没有把自己的最好水平拿出来……”
“我拿出来了!我只有这个水平。”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将那些刮掉的泥灰,重新捞进灰桶里,放上水,这样明天还可以再用。
“你没有拿出来!”她跺了跺脚,突然像喊似的嚷道,“我问你,前几天,你是不是去了一趟东方装饰城呀?”
“……”他重新蹲下来,瞥了一眼脚盆里的墙砖,然后盯着王小磊的高跟鞋,“你……你还是知道啦?”
“那两块花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盯着他红红的耳根。
“我不小心把它们弄碎了……”邹师傅红着脸,重新站起来,瞥了她一眼,拍了拍工作服上的灰尘,眼睛盯着窗子外面,“那天,我喝了点酒,心里面有点乱……不小心把它们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