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自小与母亲的关系紧密,在顿失母亲这个心灵依靠后,她希望男友取代母亲原本的角色,也就是凡事包容她、对她溺爱,让她可以尽情地撒娇和依赖,这是对母亲的情感转移,这样的移情作用,在现实社会是很难实现的。
忧郁症是一种疾病,心理上的疾病。既然是病就有其症状,透过这些症状提醒自己、告诉他人:我生病了。但是忧郁症并不像感冒或其他身体疾病的症状一样,有一套标准的判别系统,而且放诸四海皆准,每个人都通用。忧郁症的症状因人而异,每个人表现忧郁和情绪低落的方式都不同。
家莉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案例。许多忧郁症患者发病时,是静静的甚至于过分安静,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去做,整个人像是静止般;但是家莉不同,她是狂乱的,整个情况是混乱而不堪的,所以她要承受的情绪势必比他人还要来得多;她不但要忍受忧郁当下的情绪摧残,还要在事后目睹并收拾自己所造成的残局。
家莉是个四十三岁的女人,根据急诊室医生转述,每次在吞药过量自杀后被送来医院时,常常是浑身酒气冲天,而且不停哭着叫妈妈。她很忧郁,但那是一种属于激躁型的忧郁症。
回顾自己的病史真是一段既疯狂又难以面对的历史,每回掉进情绪的旋涡中,再度爬上来总是费尽千辛万苦,而下坠时的速度却常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记忆中,最糟糕、最疯狂的失控经验是到精神科求助前的那一次自杀,当时我和男友吵到不可开交,几乎动手打起来。我歇斯底里地跑出去,狂乱的情绪一直无法平复下来。于是,到药房买了好几盒止痛药,也买了两瓶酒,在路上配着药就喝了起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开着车在深夜的台北街头乱窜,更严重的是,我还逆向行驶,一心想寻死,希望有辆车能过来撞我,让我了却此生。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幸好,那时没有出事,否则,我可能不只伤害到自己,连无辜的驾驶人都要遭殃。
最后,体力不支地昏倒在路旁,还是我的好同事们,从我迷乱中打电话交代后事的话语中找到我出事地点,把我送到医院。我就是这样,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地作乱寻死,事后又后悔半死。当然,我不是后悔自己寻死的动作,而是懊悔自己的举动为身旁的人带来麻烦和困扰。不可讳言地,受到我折磨最深的,还是我的男友,但他却也是伤害我最深的人。
如果要细说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得回溯到我母亲的去世。
母亲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对我总是无私地付出,无尽地包容。不管我做什么事,她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协助我,而不论我遇到什么挫折与失败,总有个地方可以依靠、休憩。尤其,在我离婚后,再度回到母亲身边,她仍旧无怨无悔地支持我,就像是我的避风港一样,提供安全的保护。她的病逝,无疑是让我丧失了人世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我不仅无法从丧母的伤痛中走出来,而且内心也充满着罪恶感。当初,我一意孤行,不听母亲的劝告执意和现在的男友在一起。不理会母亲的警告,把她给我价值千万的房子卖掉,来资助男友开餐厅,帮他创业。最后,餐厅倒了,事业垮了,母亲的钱财几乎被我败光,母亲也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她离开时,她最心爱的女儿是个婚姻破裂、事业无成、感情受创的失败者,叫她如何能安心离去,教我如何能无愧面对她的在天之灵?
于是我崩溃了,罪恶、不安、伤痛、后悔的情绪持续发酵着,也影响我和男友的关系。我一相情愿地认为,他应该要扶持我、忍耐我并帮助我,因为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为了他,我损失了金钱,失去了母亲,甚至和哥哥闹翻了。现在的我,已一无所有,只剩他了。
如果他还不能帮助我、陪伴我,那我不如跟随母亲去吧!事实上,我真的错看他了,也误解了男女关系。他是男朋友而已,不是母亲,也不能像母亲一样无私地包容,无怨地承受这一切。
忧郁症发病的症状表现通常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退缩型,就是退回自己的壳中,心情沮丧、不出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也不想做任何事。
另一种则是激躁型,情绪很多也很乱,容易生气、焦躁欠安,静不下来,歇斯底里。
很明显地,家莉就是属于激躁型。个性的缺失加上婚姻和事业的失败已经够她烦乱不已,压抑的情绪宛如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离婚后与新任男友感情的不顺,都在测试她情绪的临界点。
最后,全都在母亲死亡后爆发开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以她的好胜心强、事事求完美的个性,对于先生外遇而导致婚姻破裂,大笔投资餐厅却落得关门收场,当然无法接受。这些外在的失败,很容易就归因于是自己的失败和自身的缺点。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在此情况下,对自己也渐生怨怼之情绪,觉得自己不值得活在世上,所以用激烈的手段来伤害自己并波及身旁的人。她的男友首当其冲,常常必须承受家莉的情绪风暴。家莉不仅在心理上,认为其男友理所当然必须承担这一切,甚至在言语上也会明白说出“是你欠我的!”这类的话语。如此一来他们的冲突和无止尽的争执在所难免。
由于自小与母亲的关系紧密,在顿失母亲这个心灵依靠后,她希望男友取代母亲原本的角色,也就是凡事包容她、对她溺爱,让她可以尽情地撒娇和依赖,这是对母亲的情感转移,这样的移情作用在现实社会是很难实现。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互动都有一条清楚的界线在那儿,一旦逾越了,混乱于是就产生了。
毕竟,男友甚至丈夫都不是母亲,不可能取代母亲所有的功能,也不可能一样无私地付出、无止尽地包容。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失望、沮丧势必无法避免。这就是家莉必须学习的课题。
家莉的问题我把它分为两个方面来分析,同时,也是我要协助她一起克服的心理难关。一是克服对母亲的依赖和过多的罪恶感,另外就是重新学习和自己相处,学习自己支持自己,重塑与他人界线清楚的关系模式。
我是家中的幺女,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母亲就非常宠爱我,甚至是溺爱。虽然,在事业上她是个女强人,但是对小孩的照顾和呵护一点都不马虎,往往在下班后,她还会督促、教导我们写作业。
小时候,学校的旅游我一次也没参加过,因为母亲不放心,生怕我会出什么意外。各种运动比赛我也无缘参与,因为母亲都会帮我写生病的假条,让我在家休息。她就是这么保护我,但是也养成我对她的依赖,只要我有任何问题,母亲都会帮我解决。
不过,即使再万能的母亲,也无法解决我的婚姻问题。前夫的外遇,直到离婚前我始终没告诉母亲,一来怕她担心,二来婆婆再三告诫,不可让娘家的人知道。我就这么隐忍下来,一直到离婚后,才敢让母亲知道。之后,母女就相依为命,不管在外受到了什么委屈,她都会安慰我,所以离婚的痛苦也就不会那么难熬。反正,天塌下来都还有母亲帮我顶着,我还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但是,母亲走了,我的世界也跟着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