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伯特此刻无比清醒。
他还没康复到可以自由走动的地步，但至少一次昏迷的时间缩短到七个小时之内，现在他可以独立看书和整理笔记了。西蒙把他照顾得不错，艾尔伯特无法否认他的尽心竭力，即使西蒙在他眼前吃掉朵拉丝的一幕还是摆脱不掉的梦魇。在高级吸血鬼的体香中，总有一股可怕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大部分莱森拔的人类臣民并不知道，独居在远郊弃屋的艾尔伯特享有一项至高无上的权利，即便他们了解了，多半也只会嗤之以鼻。艾尔伯特用鲜血和自由为代价换取的东西，就是“学习”。换言之，艾尔伯特不仅可以不受限制地阅读书籍，还获得了即使在夜族中也是最高的受教育权。
在莱森拔的疆土上，名为学校的机构依然存在，但至多只教授人类浅显的常识，就算是受过教育的贵族，也只会读写、算术，顶多涉猎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和天文知识，也是为了让谈吐显得高雅时髦。礼仪、舞蹈、艺术、骑术、剑术等，这些才是大学生学习的重点，因为他们将来的主要职责，就是服务好夜族的权贵，维护他们的统治，管理属地的人民。平民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大多数不能读写，因此不会自发产生并传播他们自己的思想。大多数人安于在吸血鬼的统治下劳动并纳税，供养地位更高的人类贵族。
至于新生的吸血鬼，他们的教育不是由专业机构，而是其转化者来进行的。这带来很大的随意性，祖先的个性和兴趣不同，对后代的态度也很不一样，有些新转化的夜族纯粹是为作为奴隶使用，没人关心他们的精神世界。只有极少数的转化者有耐心把他们从黄金时代学来的知识传授给新生儿。当然，无论如何，几乎所有的知识，夜族都是可以合法获取并掌握的。
除了被莱森拔列为禁忌的古老宗教。
话说回来，除非有自杀倾向，否则夜族不会自发阅读足以置他们于死地的经文。熟悉此类典籍的，除了比一切宗教更古老的夜族之外，就是在年龄在百岁以上，曾经以人类身份生活在黄金时代的吸血鬼了。
十年前，莱森拔看中年幼的艾尔伯特，并非真想让他成为新的人偶，否则的话，艾尔伯特根本没有机会保持人性。
对莱森拔来说，千依百顺的眷属，无论哪一种类型都不再有半点的新鲜感。他甚至觉得后裔也很无聊，只为了打发时间而毁灭他们的时候，他甚至不会眨下眼睛。艾尔伯特的特别之处和他的母亲毫无关系，莱森拔当时只觉得英格丽特和乔修尔的生死离别很有趣，但片刻之后就兴致全无了。十年来，英格丽特集始终三千宠爱于一身，理查德家族的地位得以稳固不倒，完全是艾尔伯特的关系。
第一眼看到艾尔伯特的时候，阅人无数的莱森拔就发现了他的特殊之处，于是他让这孩子做个选择：
第一，成为他的后裔，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
第二，成为他的眷属，享有挥霍不尽的财宝。
最后，看起来也最鸡肋的一个，那就是可以保持人类身份，但仍要为他提供血液，以此为代价可以交换一样东西。
莱森拔看出艾尔伯特的倔强和聪慧，他猜到以艾尔伯特的个性一定选择作为人类活下去，哪怕脆弱的生命转瞬即逝。他认为这孩子多半想解救唯一的至亲，带着母亲离开唯利是图的亲族，到其他大陆生活。如果艾尔伯特提出这个要求，莱森拔就会当场吸干他的血，因为他的猎物从来没有自由这个选项，离开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艾尔伯特让他出乎意料了。
数千年来，莱森拔很少真正地吃惊过，因为人类的一切心理活动都可以预计，无论是用结绳计数还是操作电脑，他们只是在不断重复乏味至极的模式化行为，如同一群争夺腐肉的鬣狗。
艾尔伯特不要权利，财富，甚至放弃了人身自由，还有赎回母亲的机会。他还那么幼小，但他看到了大多数成年人都不愿面对的真相，他明白在这个由吸血鬼决定人类命运的世界里，他也好，早已丧失人性的母亲也好，还有千千万万安于现状的人们，全都无处可逃。
艾尔伯特想要的是知识，那些本来就属于人类的无价之宝。他从未说明自己的目的，莱森拔也不去追究。
因为这孩子实在太有趣了，对于厌倦了一切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的消遣了。
于是莱森拔成为了艾尔伯特的老师。
对莱森拔的后裔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决定，因为莱森拔甚至没有手把手指导过任何一个后裔，包括最得宠爱的西蒙。
作为他的直系后代，西蒙和其他两位亲王也是靠长时间在人世间摸爬滚打，才慢慢磨砺出现在的能力和修养。莱森拔是他们的创造者，可从不是称职的教师。在相当漫长的时期内，他热衷于创造同类，更热衷于毁灭他们，一旦稍有违逆他的心意，再优秀的后裔也会被残忍杀死。莱森拔的后裔畏惧他，如同畏惧暴虐又随性而为的死神。
而他们至高无上的创造者和君主竟然纡尊降贵，花费时间和精力教育一个人类小孩，与其说难以理解，倒不如说根本无法接受。所有后裔都以为陛下的新鲜感几天就会过去，再者艾尔伯特这样病弱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太久。但十年过去了，依然活着的艾尔伯特照样享有自由出入皇室图书馆的特权。
聪明如西蒙，早就明白对此事无需插手，只要顺着皇帝的心意而行就好。其他人即使心有不满，出于对始祖的恐惧和对西蒙的戒备，暂时也不敢兴风作浪。
艾尔伯特并非没考虑到选择将会带来的危险。光是被吸血就使他命悬一线，更何况进入宫廷就意味着要在众多吸血鬼中周旋，吸血鬼是靠本能驱动的生物，就算有莱森拔的禁令，失控的可能性依然存在。每一次奉旨前来，他都准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太阳的准备。
将厚厚的一本硬皮书扣在胸前，艾尔伯特不得不倒回枕头上休息一会儿。莱森拔这一次吸血量比以前多，造成的创面也更大，大概是为了惩罚他的迟到，还有被偷渡者咬伤一事。从前他一直小心翼翼，从未像这样触怒过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艾尔伯特心里也没有底。
为方便艾尔伯特阅读，西蒙点燃了足够多的蜡烛。床头已经亮如白昼，前方的黑暗依然深不可测，明明觉得头晕目眩，可艾尔伯特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因为他不想再昏昏睡去，浪费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了。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可以自由读书，自由生活，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那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呢？艾尔伯特不可自拔地迷恋着黄金时代，想要探究那时的一切，无论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然而他周围的人对历史漠不关心，了解科学的人少之又少，关于人类的问题，答案只能从吸血鬼嘴里说出来，未免也太讽刺了。
当莱森拔许诺当他的老师之后，他提的第一问题是：
怎样才能不流眼泪呢？
幼年的他经常被母亲殴打，因为人事不知的他总忍不住追问父亲的去向。如果他哭了，英格丽特下手就更狠，那时候，他的亲戚都在旁边年放声大笑。他想让他们停下来，更想止住自己的泪水，以免让母亲愈发怒不可遏。
令艾尔伯特无比羞愧的是，莱森拔第一次吸他的血时，他又流泪了。被咬住脖子比鞭打更痛，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死，但这不是艾尔伯特落泪的原因。
不知为何而流的眼泪就是无法停止，是他至今都无法克服的软弱吗？
回忆令他的胃部一阵翻腾，艾尔伯特无意识地去捂嘴巴，翻身时忘记书还搁在身上，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艾尔伯特连忙去摸掉在地上的书，一不小心扯到受伤的左肩，他咬了咬牙，不得已换成了另外一只手。
就在那时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艾尔伯特身体一僵，不仅是因为熟悉的香气包裹了他的身体，而贴合在皮肤上的手指，冷得像寒冰一样。他一动也动不了，呼吸越来越荒乱，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正在抖个不停。毫无疑问这是畏惧的反应，多少次他下决心不要再显露怯懦，可每到这个时候，饱经折磨的躯壳都会背叛他的意志。
不知何时醒来的莱森拔拽过艾尔伯特的手臂，故意在他的眼前伸出了尖牙。
不行，再一次被吸血的话，他一定撑不住的。艾尔伯特多想大喊出来，或者竭尽所能地反抗。只可惜，先不说他根本没那个体力，就算他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在一个古老的吸血鬼面前，人类的努力简直毫无意义。
莱森拔从他的手腕咬了下去。上一次吸血是从颈部，位置更危险，但至少看不到过程。眼睁睁地看着吸血鬼从他的体内吸取血液，那种恐怖简直可以把心脏揉碎。
疼痛让艾尔伯特不得不咬紧嘴唇，莱森拔明显选择了最敏感的地方。但艾尔伯特很快察觉到他咬得不深，也就是说，这是惩罚，而非进食。仔细看的话，莱森拔的衣领上有几点殷红，多半是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饕餮了眷属的鲜血。
让他对暴君的体恤感恩戴德，还真是恕难从命。
“我……履行了义务。”艾尔伯特强忍疼痛。在吸血鬼皇帝的面前说“不”绝不容易，如果他放弃了灵魂，成为莱森拔的后裔或眷属，那他甚至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像这样，还在斟酌着措辞，就算是示弱的表现，至少说明他的状况还不算太糟。“现在轮到你兑现诺言了。”
“你迟到了，视同违约。”莱森拔笑着舔去正从少年手腕内侧下滑的血珠，“我也可以不那么拘泥于承诺了吧？”
如果莱森拔是打算继续吸血，艾尔伯特认为这就是死刑宣判，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但是，要是莱森拔意指剥夺他的学习权利，这绝对不能容忍。于是艾尔伯特不顾疼痛，伸手摸到一本搁在床头的书，紧紧搂在怀中。
莱森拔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打算杀你，至少表现得高兴一点吧。”话虽如此，他却没有松开艾尔伯特的手腕，一低头又朝着手掌咬下去。“你可以提问，我和以往一样不吝于回答。”
“你说过黄金时代灭亡于人类自己的发明，那种可怕的、可以在眨眼之间毁掉城池的武器，对吸血鬼也有效吗？”
莱森拔曾经告诉过他，痛觉是生物进化过程中产生的最重要的生理功能，正是痛苦而不是快乐，令高等动物得以趋利避害，生生不息，人类当然也是如此。只是，疼痛过了头也会让人意志涣散、失去理性，但这不是艾尔伯特使用了禁忌之语的理由，微小到可笑却极端危险的反抗，似乎没有触怒玩兴正浓的皇帝陛下。
“当然。”莱森拔的笑容，无论人类还是他的后裔见之就会神魂颠倒，艾尔伯特只觉得脊背发寒。“如今想来那是相当了不起的发明，攻击范围内的一切物质都会分解、湮灭，当时人类醉心于这项研究，他们简直觉得自己成为了上帝。夜族永生不死，但依然是物质性的存在，因此那种武器同样是致命的——对低等的夜族来说的。”
“对你也同样奏效？”
莱森拔的回答中似乎有某种模糊的暗示，机会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艾尔伯特明知危险也要刨根问底。
“我知道该拿人类的玩具怎么办，事实就是这种武器杀死了亿万人类，却没有伤我分毫。而且只要我存在着，制造千百万个后代也是易如反掌。
莱森拔并不显得恼火。艾尔伯特知道自己正在玩火，如果他惹恼了暴君，下一秒钟就尸骨无存了，考虑到莱森拔正在从他的血管中吸取血液，直白的挑衅就愈加危险。
但艾尔伯特不想放弃。
“黄金时代的灭亡跟你真没关系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追问，但以前都没有这么顺理成章的铺垫。艾尔伯特总觉得莱森拔有所隐瞒。
莱森拔慢条斯理地舔去在他掌心汇聚的鲜血，艾尔伯特吃不准他是在思考，享受，还是蓄势待发。
“一切起始之后，我还真那么做过，我暗中影响历史进程，为此而沾沾自喜。不过最初的世代过去之后，游戏变得索然无味。至少在一百年前，你的祖先们自我毁灭的时候，我还真没闲情逸致去插手。而且，”莱森拔的牙齿缓缓刺入更深的地方，“老实说，就算放着不管，人类还是会不断走向自我毁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无聊到让我想吐，你们的上帝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干脆放弃了人类。”
莱森拔快要把他的手掌咬下来了，就算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艾尔伯特还是极端紧张，他的身体也因此而抖得更加厉害。
艾尔伯特不知道莱森拔是不是完美主义者，他处死后裔和眷属全凭心情，哪怕他们提供的服务细致周到无可挑剔；如果莱森拔咬断他的一只手或者扯下一条手臂，之后会觉得有碍观瞻而杀了他吗？不过在那之前，他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才是最值得担忧的。
莱森拔伸手勾住了艾尔伯特的衣领。难道他的目标是颈动脉，或者是早已血肉模糊的肩膀？就在艾尔伯特以为万事休矣之时，莱森拔解开了他的纽扣，拉下衬衣露出又开始渗血的绷带。肯定他之前动作幅度太大，把自己的伤口给牵动了。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他指的一定是无声无息潜入了王都，还咬了他的私有物的偷渡者。艾尔伯特早知道莱森拔不会对事不闻不问，宽宏大量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只要拂逆了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之前，西蒙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皇室不会放过胆大妄为的外族同类，只是目前他们所知还很有限，李奥的样貌、姓名、行迹、目的都是个谜。
艾尔伯特没有忘记，按照帝国律法，他必须对高高在上的吸血鬼知无不言。他有什么理由不那么做呢？这只险些置他于死地的偷渡者，对人类而言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只吸血的怪兽。他们之间没有情谊，没有怜悯，更毫无道义可言，一想到被李奥按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肆意吸血，艾尔伯特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最无可争辩的事实就是，李奥差一点就杀了他，而李奥未必会为那样的结果感到抱歉，哪怕是一丝一毫。
把李奥供出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压根没有其他选项可供考虑。
“你上回讲到了文艺复兴和美第奇家族。”
艾尔伯特无意识地吞下一口唾液，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刚刚说出来的。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莱森拔当然也明白。
他在包庇险些杀死自己的吸血鬼。
莱森拔单手握住了他的脖子，艾尔伯特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狠狠按倒在床上，他的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羽毛枕头。他甚至听到喉骨被挤压的响声。
“柯西莫·德·美第奇命令切利尼为他制作了珀尔修斯斩杀美杜莎的青铜像，”居高临下的莱森拔的声音竟然是无比温柔的，此情此景之下，温柔的话语比声色俱厉的威胁还要来得毛骨悚然，“以此来警告他的敌人，和他作对只有一种下场。”
“但是……”艾尔伯特艰难地发出声音，现在求饶也太晚了，“美第奇家族衰落了，被他们亲手引发的变革所吞噬……珀尔修斯倒是存在了更久。”
“如今就摆在我的花园里。”
说着，莱森拔放开了手。艾尔伯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移动，强烈的紧张感和无法抑制的惊骇夺去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以期尽快平复情绪，但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带给他的并不是劫后余生的轻松，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人类一直有这样的错觉，以为他们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而文明永远会朝着更加好的方向发展。就像你现在这样，以为除掉我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却不愿面对即便人类的武器能杀了我，也将牺牲千百万同胞的现实。”
“杀死你从来不是我的目的。”
艾尔伯特虚弱但坚决地反驳。是的，他恨莱森拔，是莱森拔夺去了人类的尊严和自由，把他们当成可以任意驱使的家畜；是他夺去了英格丽特的人性和父亲的生命，令他成为孤独无依的弃儿。如果能亲手把木桩插进莱森拔的心脏，艾尔伯特怀疑自己无法抗拒这样的机会。
但是，复仇不是他的原动力。他知道，结束莱森拔的性命也不会带来任何改变，至少不是他期待看到的改变；用狂怒来了结一个暴君，只会带来新的暴君。
“不丢弃这份天真的话，你就是个可悲的理想主义者，只能在强者主导的舞台中扮演一个可悲的小角色，一个唐吉可德式的笑话。”
“‘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不是身在何处，而是去往何向’，这也是你教给我的。”艾尔伯特不肯示弱。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也许比教给我子孙的还更多。”莱森拔意味深长拍了拍他的脸颊，“正因如此，我对你充满了期待，艾尔伯特，不要背叛我的期待，你绝对不想知道那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迷惑，片刻之后艾尔伯特又无畏地瞪了回去。真有趣啊，这孩子的身体还在颤个不停呢。
“等你恢复精神之后就可以回去了。跟以前一样，留在这里的时候你随时可以见我，离开的时候也可以带走任何你喜欢的书。需要的话就跟西蒙说一声，他会安排马车送你。”
艾尔伯特吃了一惊，莱森拔掐住他脖子的那一瞬间，他做好了面对最坏的心理准备，他以为莱森拔一定会追根究底，不惜动用刑罚也要逼他说出偷渡者的下落，毕竟李奥染指皇帝的私有物，还破坏了重要的长夜节献祭，对任何一个吸血鬼帝国的君主来说，这都不是轻描淡写就能蒙混过关的轻罪，更何况李奥冒犯的还是在吸血鬼中也以残忍出名的莱森拔。
艾尔伯特的脑子乱成一团，他没精力去细细分析吸血鬼皇帝的反常决定，也许这是欲擒故纵的陷阱，或者莱森拔根本不认为偷渡者能在他眼皮底下逍遥多久，西蒙早已布置了天罗地网，势单力薄的李奥毁灭于此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就算他有心帮忙也是回天无术。
他竟然在生死关头还是选择保护李奥，明知这毫无意义，除了惹祸上身。就因为李奥提到了“白主教”这个名字？他得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才行。
“你……曾经也是人类吗？”
他一定是大脑缺氧，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出个火上浇油的问题。说不清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置死地而后生的心态，让艾尔伯特不管不顾了。
莱森拔望着他没有说话，就算艾尔伯特再怎么晕沉沉的，也看出皇帝的微笑慢慢地在嘴唇上凝固了。
“大多数文献显示吸血鬼始祖也曾经是人类。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身世，我感觉得出来你讨厌人类，这是因为自己也曾是人类的关系吗？”
莱森拔轻抚少年的脖子，手指有心无意地划过了动脉。
“你从不花心思讨我喜欢，这也是难能可贵的优点，至少，你比那群没脑子的蠢货有趣多了。”
“人类变成这样不就是你害的。”艾尔伯特被轻蔑的说法激怒了。
莱森拔勾起了嘴角：“如果我告诉你，取缔科学研究和教育正是人类的提议呢？接下来你想听我说什么，是自己的祖先如何发现你所渴求的东西引发了祸端，还是我们继续谈谈佛罗伦萨的美第奇？”
得知真相之后，你会放弃自己选择的道路吗？皇帝陛下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包含着可怕的暗示。
对于接过了潘多拉之匣的艾尔伯特来说，哪怕只有一瞬，动摇也不是没有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可以相信莱森拔，一个擅长操控人类思想、并以此为乐的妖魔吗？
也许这个答案，他实在不该从莱森拔的嘴里听来。
“……继续说美第奇好了。”
艾尔伯特低声回答。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