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步——走！”教官一声令下，队伍精神抖擞踏着节拍往前走，虽然有人穿草鞋，有人打光脚，有人先出左脚，有人先出右脚，有人把前面的脚后跟踩到了，但是横竖排还算整齐，看得围观的群众嘻嘻哈哈笑开了。
“向右——转。”这时候轰然一声，场子周围爆笑起来。原来有十多个人转错了方向，与身边的人面对面站立，霍笨更是直接把旁边的人撞了一个满怀，嘴对嘴亲了一口。
侯宝斋皱了皱眉头，等待大家在笑声中把队形调整好后，就叫人依次到场子中央表演绝活。
这时候，气氛比刚才更加热烈了。兄弟们个个龙腾虎跃，什么长拳、洪拳、马家拳、牛家拳，打得虎虎生威。有人连续翻筋斗，像戏台上的武生；有人耍弄刀枪棍棒等器械，打得劈里啪啦，舞得呼呼生风。他们有的单练，有的双人对打，也有一个打几个的，将修觉山顶的黄土坝子折腾得浓烟滚滚。
侯宝斋等他们耍够了，总结性地说道：“各位的武艺都不错，但是各位要弄清楚，我们的对手是装备精良的新式陆军，人人配有快枪。你武功再高，近得了别人的身吗？轻功再好，快得过别人的枪子儿吗？”
他看见众位兄弟不作声了，又大声问道：“有没有会打枪的？”
“有！”魏青站了出来，“我上山打过几年猎，天上飞的老鹰都打下来过，还在成都玩过新式陆军的快枪。”
“我会打炮算不算，会打牛儿炮。”霍笨大叫着往前凑，被侯大爷瞪了一眼。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好，就让你们开开眼。”侯宝斋叫两个小老幺抬了一口大木箱过来，里面装的全是崭新的枪械，黑黝黝的枪管和黄澄澄的枪托散发出新鲜的油漆味道，把大家逗得一阵阵手痒。侯宝斋从大木箱中拿出一支汉阳造的新式步枪给魏青，这是后膛连发步枪，有一个容量很大的弹仓，可以连续供弹。这种枪尺寸短、重量轻、后坐力小，在一定时间内可发射枪弹多，是当时非常先进的枪械。
魏青左摸摸右碰碰，不知道从何下手。教官走上前去，伸手接过枪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枪拆得七零八落，众人的眼睛鼓得滚圆，只见他又哗啦哗啦把枪装好，恢复了原样。教官摆了一个射击的姿势，哥弟们立刻腾出一大片空地来，他装弹药、上膛、瞄准，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对准天空飞过的两只麻雀，“砰、砰”两声脆响，麻雀被打成了两团肉饼，掉落在黄土地上，空中的飘散着几缕羽毛和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
人们看得呆了，随即欢声雷动。
“这才是真正的绝活，战场上就是制敌的法宝。”侯宝斋对着所有的弟兄们说道：“看见教官的真本事了吧，以后大家多学着一点。操练，就要有一个操练的样子，严肃军纪、令出如山，懂吗？”
“我们懂了！”在场的弟兄们山呼海啸，全都服气了。
八
在新津城发生的一切，赵尔丰很快得到了密报。他安插在侯宝斋身边的密探十分得力，隔不了几天就有消息送到成都来。
夜深了。赵尔丰的双眼熬得通红，心头的怨气似乎要把雪白的胡子吹得卷起来。他与保路同志会的人论战吃了败仗，同盟会员散布在军队之中，搞得军心不稳，许多事都让他焦头烂额。这些新军可比不得从前的八旗、绿营，他们心里面赞成保路，军官指挥起来非常困难。而且士兵们大多数是四川本地人，叫他们把枪口对准家乡父老，那是一万个不情愿啊。更可虑的是，他管辖的四州八县都成立了保路同志军，人人蠢蠢欲动，一副想造反的样子。
赵尔丰想到途经三渡水的时候，新津这个险要的地方，可是通往康藏的门户啊！对于他来说，就算是把成都弄丢了，起码可以退回康藏，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一旦没有把新津控制住，那就是断了后路，死无葬身之地啊。
“新津！侯宝斋！”赵尔丰一巴掌拍在案头上，把毛笔、文牍震落了一地。他派出的杀手也算是武功高手了，还拿一个土包子跑滩匠没有办法，难怪赵尔丰大发雷霆了。
“大帅，你要的人我带来了。”贴身侍卫贺麻子领了一个老头进来，这个人比赵尔丰的年纪还大几岁，但是面色红润、腰板挺直，一看就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人。
“王总爷，请坐。”赵尔丰收敛起心头的怒火，换上了一副笑脸。
这位总爷受宠若惊，他叫王清顺，是雷波县的一名团总，仅仅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地方武官，而面前坐的可是四川总督、朝廷的封疆大吏啊。要在平时，依他的身份，想见赵尔丰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清顺不敢坐，垂手站着，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有何吩咐？”
赵尔丰先用一番话安定了他的情绪，并用商量的口气说：“不用慌张，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点本地的民风民情。”他换上更加和蔼的语气对王清顺说：“王总爷是新津人吧？”
“回大人，小人祖籍新津，在城里开了一个客栈。虽说我在雷波县当差，每年也有几个月是在新津县过的。”王清顺回禀道。
“侯宝斋，你认识吗？”
“认识、认识，在新津城，谁不认识侯大爷。”
“这个人好不好对付？”
王清顺一怔，连忙答道：“不知道赵大人要怎么样对付他？”
赵尔丰直盯着王清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想杀了他！”
王清顺面色大变，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大……大……大人，侯大爷在新津城可是深得人心啊，手下的兄弟伙又多，要我去杀他，借我二十四个胆子也不敢啊。”
赵尔丰微微一笑，“谁叫你去杀他。我派到新津的两个手下都是很能干的，他们刺杀侯宝斋还失了手。看来，这个跑滩匠还真有两下子，不是那么好打整的。”王清顺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叫我去办这事，连赵尔丰赵制台也知道侯大爷是个扎手的货色。
赵尔丰从案桌上拿起一张布告，叫王清顺仔细看看。布告是安抚各位乡亲父老的，措辞很客气。无非是政府体恤老百姓的艰难，保路之事可以与大家好好商量，奉劝全城百姓不要聚众闹事，已经组织在一起的人要先行解散，要各守本分等等。
“把这个拿二十份回去，先给侯宝斋看，然后在全城张贴，让侯宝斋先吃下定心丸。”赵尔丰看了看傻傻发呆的王清顺，又拿出一张手谕，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把这个交到知县彭锡圭手中，乘同志军立足未稳，秘密调动县城驻扎的绿营军，选个适当的时候包围同志军总部，把侯宝斋和他的脚脚爪爪一窝端了。”
赵尔丰冷笑几声，又说道：“我安插在新津的两个密探，他们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开，但你本身就是新津人，又在官府当差，就方便联络了。回去之后，你凡事都可以跟他们多商量商量。”
王清顺明白了，赵尔丰玩的是阴阳两手，一边用告示将侯宝斋稳住，一边就要大开杀戒了。
王清顺在新津城开了一家茶旅店，平时主要由其妻王戴氏经营。王清顺还没有来得及与妻子道一声冷暖，就匆匆忙忙跑到同志军总部去了。
侯宝斋把告示仔细地看了看，不由得笑了一笑说：“赵大帅还是体恤下情嘛。我们当然也明白赵大帅的苦心，不会乱来的。”他又对王清顺说道：“王总爷一路辛苦，这张贴告示的事儿就交给码头上的兄弟们办吧。”
把告示送到侯宝斋手中之后，王清顺心头一阵兴奋。人人都说侯大爷是个人精，还不是被我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王清顺按照赵尔丰教给他的联络方式，暗中找到了在新津城卧底的两个密探，把赵大人的意思向两个人转达，还与他们商量了很久，让他们瞅准机会，一边把同志军的情况进一步摸清，一边继续想办法刺杀侯宝斋。
第二天一大早，总督衙门的告示就贴在了新津城的大街小巷，张贴出来的告示完全变了样，语言气势汹汹、杀气腾腾，什么“聚众是匪，解散是民”、“民风刁悍，杀一儆百”、“尔等如不幡然醒悟，尽皆人头落地”……城内张贴了数十张之多，全城老百姓看得心惊肉跳。
“凶、凶、凶！赵尔丰要开红山了！”侯宝斋也在县城的十字街头看告示，一边看一边念给大伙儿听，还对大家说道：“情况不妙啊，可能这几天就要大开杀戒了，不想死的赶快参加同志军，我们大家只有抱成一团，跟官府干到底。”
王清顺累了好几天，一觉睡到了中午。店里的茶客旅客的吵闹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听见：
“不得了啊，新津县呆不下去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快走，快走，你到哪里摆摊子不是一样，唉，这个年月，把命保住就不错了。”
“都在说赵尔丰要到新津开红山杀人，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侯大爷都是这样说的。”
……
王清顺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慌慌忙忙跑到街上一看，果不其然，张贴的告示与自己带来的完全两样。
“他妈的，上当了！”王清顺立刻一溜烟跑到县衙门里面去了。
知县彭锡圭一个人坐在内堂生闷气。他在新津城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往凡事有侯大爷撑着，彭知县就舒舒服服当太平官，但是现在保路会闹得天翻地覆，自己手下只有几个可怜的衙役，而且还喊不动，他们都听侯宝斋的。他知道，保路同志会那个群情汹汹的阵仗，要不是侯大爷拦住，同志军可能会冲进来把县衙门烧了。今天赵尔丰的告示一出，这不是明摆着激起民变吗？
“大人，外面有人找。”衙门内的小厮禀报。
“不见，叫他滚。”
“大人，是成都的衙门里面来的。”
彭锡圭打了一个激灵，连鞋都没有穿好就往外面跑。一见面是王清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在雷波县享清福，跑回老家干什么？没有见到这里是一团乱麻吗？
“彭大人，请借一步说话。”王清顺对彭锡圭一挥手，就要往内堂走。
“他妈的，老子的衙门，还用得着神神秘秘的。”彭锡圭冲王清顺发火。
王清顺凑近县太爷的耳边，嬉皮笑脸说道：“大人，你的衙门，谁不知道是侯大爷的衙门。”
“你……”彭锡圭被顶得开不了腔，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缓不过来。
“我有赵制台的手谕，绝对机密。请。”
彭锡圭顿时矮了半截，慌忙将王清顺请进内室，还左右看了看，再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清顺告诉了彭锡圭告示被调包的事情，还将赵尔丰的意思转达给他。
“狗日的侯宝斋，硬是吃了秤砣，铁定心造反了。”彭锡圭看了看赵尔丰的手谕说：“想把侯宝斋扳倒，动作要快，事情还必须办得机密。驻扎在五津镇的巡防军有四十多人，东禹帝宫驻有五十多人，战斗力都强。但是你要知道，新津的同志军不下五千人，如果硬拼，纯粹就是找死。我们必须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王清顺说：“对，而且时间要抓紧，拖久了，恐怕会节外生枝。”
“还要慎之又慎，要知道，东禹帝宫驻的都是新军，很多人是向着同志会的，甚至听说有些人还被同盟会拉下了水。”彭锡圭对本县的情况要清楚得多。
“还是彭大人想得周到，我们要集中火力，专攻同志军总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趁他们还没有形成气候，擒贼先擒王，把侯宝斋抓住就立马押解上成都，不管新津乱成一个啥样。那时候，我们都不会再回新津来了。”
王清顺老当益壮，建功之心比年轻人毫不逊色。
“当然了，王总爷，如果此事办成，那将是奇功一件，赵大帅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