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县连续下了几天雨,像是有什么道不尽的冤情!
一场秋雨一场凉,郑光明虽怕北京的干冷,但更怕南方的湿冷。干冷是表面上的,而湿冷却是渗入骨髓的,每个毛孔充斥着寒意,仿佛血管都凝固了一般。这几年,为了抗震救灾预防中心这个项目,郑光明经常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待着,累了就凑合着在工棚里对付一晚上。因此,落下了关节炎,天气稍一转冷,双腿就先拉起了警报。
虽说如此,郑光明还是决定去一趟三合县。他深知,现在的三合县成了一潭浑水。不过,有些浑水是可以避的,而有些只能往里面趟。
一来,去看看饱受争议的两大项目,养老院和农贸市场。当初,为了回馈家乡人民,郑光明自掏腰包,无偿捐助了这两大项目。这完全是出于善意,结果却弄巧成拙。错就错在,不该把项目交给妻子邹静芳来打理,邹静芳这个多年的枕边人太可怕了。为了一己私欲,竟联合三合县副县长孙兆迪,拿慈善项目做文章,牟取暴利。结果,东窗事发,孙兆迪被市纪委双规,邹静芳每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生怕被牵连。郑光明对妻子算是失望透顶,出了事,还得自己帮她擦屁股。与其说是替她擦屁股,倒不如说是为自己擦。因为,项目是他捐助的,一出事,矛头肯定指向他,谁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是怎么回事,水有多深。尤其是黄茂森等人,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抹黑自己。不仅如此,邹静芳居然还背着他,和郭丽丽搞起了合作,成立了什么鸿杰地产,投资商业地产。虽说这是郭丽丽的一个局,但也不能为了利益,一股脑地往里钻啊。所幸,悬崖勒马,关键时刻,她和郭丽丽划清了界限。夫妻之间的关系,再次降到了冰点,这些天,郑光明一直有意晾着她,好让她自我反省。除此之外,郑光明还有另外一层担心,三合县是他的发家地,创业之初,他和孙兆迪的关系也是说不清道不明,有些线,连上了就是连上了,断也断不了。
郑光明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夹在门缝里的手,左转,是疼;右转,还是疼;你不转,两边门夹着你,更疼。
二来,三合县是叶茜离奇死亡的案发地,虽不能明着打听,但也可暗探。最后,从北京回来后,因为初恋女友李晓琪的那几条短信,郑光明的心中一直有根刺,拔也拔不掉,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见见前妻陈毅敏,或许,能得到答案。
到了三合县城,上午九点半。助理肖雅雯以及于斌已在县委招待所门口等候。透过车窗,郑光明觉得两个人可谓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应该找个机会,撮合他们。再往下想,心里未免就有些酸溜溜的。郑光明承认,几年下来,自己对肖雅雯是有感情的,相信肖雅雯也是。但是,彼此一直都克制着。几个月前,为了和叶茜唱对台戏,他特意嘱咐肖雅雯从省城请来了于斌。于斌来到东州后,马不停蹄,深入三合县,甚至是亲赴灾区南州,展开调查,的确是有所斩获。从南州回来,于斌又盯上了叶茜这条线,和肖雅雯一道去往龙游镇,发现了她和夏志文的地下情。没想到,线索还是断了,叶茜居然在三合县被人下了黑手。为此,于斌和肖雅雯决定在三合县蹲点,继续找线索,抓证据,挖真相。同时,为了安全起见,郑光明还特意跟县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打了招呼,请他暗中派人加以保护。
“有什么新线索吗?”两个人刚上车,郑光明便问。
“有,据说是三合县本地的一个黑帮干的。”于斌如是说。
“据说!”
“对!”紧接着,于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前天晚上,十点左右。肖雅雯和于斌在县委招待所附近的一个大排档吃夜宵,正巧,旁边桌坐着几个黑道上的人物,一看就是小喽啰,穿着奇装异服,头发五颜六色,开口脏话,闭口也是脏话。瞎扯淡净吹牛,不到一个小时,便干掉了四箱啤酒,整个大排档被搞得乌烟瘴气。两个人实在受不了,买完单,准备走,刚起身,又重新坐了回去。因为,其中的一个小喽啰酒后谈起了一件事,和叶茜的离奇死亡有关的事。大致的内容是,叶茜被人下黑手的几天前,几个小喽啰所在的城南帮,三合县上的最大黑帮组织,就已经接受了这项特殊“任务”。为此,还派出了一个在道上颇有些名声的杀手“四哥”,去执行任务。干完这一票,“四哥”便离开了东州,不知去向。
“城南帮。”郑光明自言自语地琢磨着。
对于城南帮,郑光明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十几年前,还曾和他们打过交道。当初的郑光明,名不见经传,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事业只能算是刚有起色。因为一笔大单子,和竞争对手发生冲突,竞争对手搬来了城南帮。郑光明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求到了时任城南镇武装部部长孙兆迪的门上,花了几万块钱,才算是摆平了此事。当时,几万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正因此,他搭上了孙兆迪这条线,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后来,才得知,孙兆迪就是城南帮幕后的保护伞,城南帮的老大“龙哥”,正是孙兆迪的叔伯兄弟,孙世龙。混熟之后,郑光明从未提起过此事,只当当初吃了个哑巴亏。人和人之间,一旦捆绑,某些事情是可以揭穿的,无伤大雅。但是,更多的事是不能揭穿的,一旦揭穿,窗户纸被捅破了,彼此的关系也就画上了句号。自那以后,郑光明也悟出了一个道理,想要在商场上立足,想要把生意做大,做强,除了精明的头脑,手上还要抓着几张牌,说白了,就是人脉,尤其是官场和黑道。玩转了官商黑,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不过,这里面有个疑问,孙兆迪已经被市纪委双规,到底是谁给城南帮下的指示。这可是命案,叶茜又是知名人士,单是外人,城南帮理应不会接这个定时炸弹。除非,对方的开价很高,高得可以忽略所有的风险。高利润高风险,只要是交易,这条规律就生效。
“还有什么线索?”琢磨了良久,郑光明又问。
“据说,当时叶茜不是一个人来的三合县,还有她的助理,周岚。还有一个贴身保镖,叫什么吴胜的。奇怪的是,房间里只有叶茜一个人的尸体。周岚和吴胜至今杳无音讯。”于斌接过话茬说道。
郑光明越发觉得蹊跷,猜测道,可能性只有两种,第一,这两个人也遭遇了不测,尸体被移位。第二,由于某种巧合,二人幸运地逃脱。
“如果他们两个人还活着,要尽快找到下落。当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不管如何,都要盯紧这条线。”
说着,三个人已经到了农贸市场,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下了车,郑光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三合县独有的味道。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门,于斌和肖雅雯紧随其后。
郑光明走到一个肉摊前,笑着问:“老板,这五花肉怎么卖?”
店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单从外表上看,就基本上可以判定,是个卖肉的屠夫。他像是认出了郑光明,抬头看了看,想了想,又怕得罪郑光明,冷冷地蹦出几个字:“15块。”
随后,郑光明又有选择地去了几家摊位,有卖蔬菜的,有卖海鲜的,也有卖五谷杂粮的。而且,来之前,他已经做了功课,去市区的几个大的农贸市场转了转,细致地了解了行情。一比较,正印证了叶茜之前的调查,三合县的菜价,的确要高于市区。尤其是生猛海鲜,一斤要贵上不少钱。这也太离谱了,按理说,应该相反。更何况,农贸市场是自己掏腰包,无偿捐助的,省去了摊位租金,菜价应该更便宜。现在倒好,反而更高。看来,这里面有猫腻,水还很深。
郑光明还发现,刚走出农贸市场,就有人戳自己的脊梁骨,议论纷纷。至于内容,他也猜出了八九分,无非就是指责他借用慈善为幌子,横征暴敛。
郑光明憋着一肚子的火,默不作声,上了车,踩下油门,左转,再右转,不出五分钟,便到了养老院。养老院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原本批的几十亩地,变成了几亩,剩下的是个大型工地。工地的大门相当隐蔽,在北面的角落里,不易被人发现。大门紧锁着,郑光明透过门缝一看,已经打好地基,经询问,正处于暂时停工状态,原因不明。别人不明,郑光明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孙兆迪被双规,形势微妙,风口浪尖,没人敢动,不能动,只能以静制动。
待了十五分钟,郑光明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一并涌上,他迫切地想离开,多待一秒,都觉得不是滋味。为了这两大慈善项目,当初自掏腰包上千万,目的也很单纯,为家乡人民谋福利。现在倒好,成了坏事。坏事也就罢了,这还是件错事。虽说错不在自己,如果说有,唯一的错,就是过于信任妻子邹静芳。但是,别人会怎么看,出了问题,有了猫腻,第一怀疑对象就是他。郑光明本想着通过微博去解释,去澄清。仔细一想,还是收住了手。
微博刚盛行,郑光明认为它如同凿子,凿出了一道小缝,透光,尽管很小,但是,不可否认,它正在变大,透出来的光,也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大门会洞开。这和自己一贯推行的暴力慈善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彼此都在摸索,彼此都在等待,等待光明。但是,自从叶茜通过微博诽谤自己,抹黑自己,甚至完全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而网友们的态度又是一味地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尤其是那些受雇于人的网络水军,铆足了劲,把你往死里踹。郑光明的态度也就变了,觉得微博更像是个茶馆,任何人找个位置,都可以摆龙门阵。对与错,是与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噱头。
奥迪A8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郑光明才开口问:“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说说看。”
“郑总,我想……我想这里面的确有猫腻。”肖雅雯吞吞吐吐地回应道。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因为,邹静芳对她一向有偏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的狐狸精、第三者。她也了解,两大慈善项目,到了这种境地,沦为鸡肋,主要责任在邹静芳。如此一来,虽知情,但碍于身份尴尬,只好打个水漂,走个过场,不痛不痒。
郑光明看出了端倪,理解她的难处,又问:“于记者,你怎么看?具体点,有什么说什么!”
于斌想了想,才道:“雅雯说得对,有猫腻是肯定的,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看不穿里面的水有多深。如果没猜错的话,孙兆迪被双规,或多或少和这两个项目有关,但是,是不是涉及更多的人,或者是更高级别的领导,还不好下结论。”
于斌有意停顿了一下,郑光明见他欲言又止,提醒道:“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