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光明接到李晓琪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时,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儿子郑慈扬下着象棋,郑光明让了一车一马一炮,厮杀正酣。小家伙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额角挂着汗水,一脸的沉思状。仔细想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大概有好几个月了吧,没好好陪过小家伙。哪怕是说说话、讲讲故事、哄他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今天,郑光明下了狠心,下午,亲自去幼儿园,把儿子接回了家。晚上,推掉了所有应酬,准备在家好好弥补缺失的父爱,享受天伦之乐。
哪知道,李晓琪的一个电话,让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郑光明指了指手机,儿子懂事地点了点头。而后,他进了书房,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光明,方便说话吗?”
“方便!”
“上次你来北京,托我办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
“怎么样?”郑光明迫不及待地催问道。
“有几个情况,我要跟你说明一下。第一,你在东州的对手,后台很硬,是东州市的一位主要领导干部。至于是谁,我不方便说。唯一能透露的,就是这位高官在东州为官多年,根基很深。想必,过不了多长时间,你也应该会知道。第二,以后来北京,要小心提防东州驻京办主任黄茂林这个人,能不见则不见。第三,据说,这段时间,东州有个叫沈立的侨商,风光无限。你同样要小心,这个沈立,和那位高官的关系,非同一般。”
郑光明怔住了,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良久,才问:“晓琪,你确定?”
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纯属多余。李晓琪是京官,又在要害部门任职,想打听点事,易如反掌。
“光明,听我一句劝。这人嘛,该固执的时候要固执,该妥协的时候也要学会妥协。再这样下去,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何不退一步,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些空间呢!”李晓琪点到为止。
“晓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回头。况且,我从不认为这条路是错的。”
“光明,现在的问题,不是对与错,而是值得不值得。现在的你,就如同鸵鸟,把头埋入沙中,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了。”
“晓琪,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在精神上支持我。”
“好吧。”李晓琪长长叹了口气,又说,“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作为老同学,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排忧解难。”
“谢谢,晓琪,谢谢你。”
“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挂了……”
“等等,晓琪,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有必要给你个交待。”
“什么事?”
“二十年前,你写给我的那些信,的确是收到了。不过,收信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前妻。”郑光明感慨万千,如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此刻,他需要的是李晓琪的谅解,尽管,错不在自己。尽管,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权且当作内心深处的慰藉吧。
李晓琪笑了笑,说:“光明,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在这件事上,你的前妻没有错,你更没有错。如果真的要怪,就怪那个时代吧。”
郑光明“嗯”了一声,像是表示赞同,又像不是。等他回过神来,李晓琪早已挂了电话。
此事作罢,但半路杀出的沈立,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郑光明心中着实没有底气。结果如何,更是雾里看花,只能步步为营,走一步算一步。
高官,在东州为官多年,根基很深,和沈立的关系又非同一般,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呢!作为一名商人,平时或多或少都会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甚至是有交集,相互捆绑,融为一体。郑光明陷入沉思,翻了翻东州官场上的陈年旧事,一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大人物冒出了脑海。这个人也姓沈,在东州的官场素有“沈大官人”之称。说来,郑光明和沈大官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多年前,沈大官人在市工商局任副局长,郑光明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生意人。当时,因一单大合同,郑光明和竞争对手发生摩擦。无奈之下,下了血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一个庙一个庙地往上拜,最后,求到了沈大官人的门上,才算是摆平此事。也正因为此,郑光明才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为了感谢沈大官人的出手相助,郑光明琢磨着该有所表示,结果,却被拒绝了,沈大官人不是拒绝他送的礼,而是拒绝见他这个人。在他看来,当时的郑光明只是个无名小卒,没身份、没地位、没靠山,属于“三无人员”,根本不值得一见。之后,郑光明只是听说,沈大官人步步高升,坐上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宝座,位高权重。其他的,一概不知。
想着,郑光明的心,不自觉地哆嗦着,沈立和这个沈大官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略有血缘关系,还是很亲近,甚至是父子。父子,似乎又说不通。东州原本就是潭浑水,作为父亲,又深谙世道,是不会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的。不过,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每个人的出牌方式不同。官做到了这个程度,往往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还有,把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不难判断,郭丽丽和黄茂森等人背后的靠山,就是沈大官人。沈大官人就像棵大树,庇护着郭丽丽等人,他们才敢如此嚣张地在东州横行,一手遮天。同时,反过来,郭丽丽等人又为这棵大树提供养料,枝叶茂盛了,才能扩展势力,占据他人的地盘。
实际上,这盘棋局,交战双方,是郑光明和沈大官人。实力本就悬殊,而且,一个光明正大,一个躲在暗中,这就等于蚍蜉撼大树、鸡蛋撞石头,结果毫无悬念。
如果,李晓琪也进了局,那么,也就有了变数。毕竟,李晓琪是京官,是中组部的实权派。地方的官员级别再高,能量再大,也不得不敬她几分。当然,郑光明所期望的,不是把李晓琪拉进来之后,和沈大官人较量一番,而是能够很好地牵制住他,让他有所顾虑,不敢妄动。甚至是抽身事外,撇清和郭丽丽等人的关系。如此一来,郑光明的信心也就足了,胜算也就大了。
要下好一盘复杂的棋局,有内因,也有外因。内因,是决定因素。外因,只是辅助。但,关键时刻,外因也可转变为内因,起决定作用。因此,混商场,混官场,混任何一个圈子,懂点哲学还是有必要的。
三天后,郑光明接到了黄程功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市长办公室,有事商量。对于黄程功,郑光明是感激的。他曾帮过郑光明两个大忙:第一,大笔一挥,把旧城改造的施工业务交给了东城集团。第二,亲自出面,解决了灾难预防中心的用地问题。
接到黄程功的电话时,郑光明正在公司开董事会。讨论的不是公司的经营管理,而是“裸捐”。说是讨论,其实只是知会一声。反正裸捐已成事实,板上钉钉。郑光明又是公司的董事长,握有90%以上的股份,就更不存在先斩后奏一说。不过,该放到台面上的,还是要放上台面,这是个态度问题。毕竟,他是在拿公司的利益下的注,东城集团是郑光明的,更是全体员工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惹怒员工,尤其是中层干部,后果不堪设想,倘若他们要走人,公司的损失将是惨重的。一旦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僵局,那么,到时候,拿什么来做慈善?因此,除了态度坚定之外,还要适当地加以安抚。而且,这需要一个过程,让他们去理解,去消化,去接受。
对此,郑光明已有对策,但是,只有思路,还没形成具体的计划。那就是,象征性地稀释股份。让那些表现好的、贡献大的员工,真正成为公司的主人,手握股份,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拴住员工的心。同时,形成良性竞争。不过,股份的份额不能过大,必须在一定的区间。份额大了,自身的发言权和拍板权就会被削弱,这是隐患,等于炸弹,随时会爆炸。到时候,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东城集团位于滨海开发区,距离市政府大院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郑光明都在琢磨,黄程功亲自邀请,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思来想去,还是吃不准。唯一能揣摩的,是黄程功刚才来电时的语气,似乎有些闷,好比今天的天气一般,天空格外的低,阴霾无比。
进了办公室,黄程功正在看文件。他挥了挥手,示意郑光明坐下。和黄程功见面,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却有种莫名的惶恐。因此,郑光明只选择半个屁股坐下,继续琢磨着。
“郑总,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北京?”郑光明正想着,黄程功已经递上一支烟。
郑光明急忙起身,双手接过,点上,如实说:“是的,黄市长。中秋节的时候,我应邀去了趟北京,参加一个慈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