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有机会,做慈善的朋友们,就应该多走动走动,沟通沟通。这样一来,对不完善的慈善机制是一种很好的补充。依我看,我们东州也应该主动创造这样的机会,邀请全国各地的慈善家和研究慈善的专家来东州,共同讨论和慈善有关的话题,哪怕是批判,都是好的嘛。”黄程功顿了顿,又问,“郑总,据说,这次在北京,你做了个轰动京城的决定。”
“轰动京城谈不上,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认为,做了我应该做的。毕竟,在国外,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裸捐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不值得一提,更不值得歌功颂德。”
“郑总,我支持你的决定。不过,你要明白,这毕竟是在中国。在中国,就要明白中国的国情,只有真正明白了国情,才可以做到,少走弯路,不走弯路。”
听着,郑光明愈发觉得一头雾水。黄程功亲自相邀,称有事商量,不会就是为了裸捐这件事吧。如果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又为什么。想了想,郑光明只好迎合道:“黄市长,我明白你的意思。”
黄程功笑了笑,没接话,抽了几口烟,才继续说道:“郑总,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黄市长,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郑光明适当地捧了捧黄程功,也算是拍马屁。不过,马屁是不能随意拍的,过了,令人反感,甚至会拍到马腿上。蜻蜓点水,对方感受不到,等于白费心机。只有把握火候,拿捏分寸,拍者和被拍者才能免生尴尬,双方心里都舒坦。
说话间,黄程功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个信封,又折回来,放到郑光明的跟前,沉重地说:“郑总,你先看看这个。昨天下午,市纪委那边转过来的。”
市纪委!郑光明内心“咯噔”一下,不会是和孙兆迪案有关吧。莫非,孙兆迪把自己卖了,交代了在东城集团持有干股的情况。应该不会,因为干股只是口头承诺,既没有签合同,更不可能写进公司章程。既然如此,想要挖到事实证据,几乎等于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那么,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郑光明如坠云雾,脑子一片空白,犹豫良久,才打开,一看,是封举报信。一看开头,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情绪就如同坐了过山车,又回到了谷底。这封举报信,和他有关,和黄程功也有关,说的是旧城改建的事情。大致的内容是,东城集团之所以能拿下旧城改建的施工业务,凭的不是实力,而是关系,纯属暗箱操作,权钱交易。而且,含沙射影,矛头直指黄程功。
“黄市长,您也知道,这些纯属捏造,根本就不是事实。”郑光明急了,愤愤地说。
“郑总,我当然知道这是恶意攻击,是诽谤。像我们政府机关,特别是监察部门和信访部门,每天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封类似的举报信。当然,也要一分为二地看,不是每一封信都是无稽之谈。许多时候,也能为我们提供线索,有价值的线索。”黄程功顿了顿,又点上一支烟,继续说道,“不过郑总,我是东州市的副市长,既然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提出了问题,向我发难,就要设法去解决。况且,你也应该明白,当初,做那样的决定,的确是仓促了些,有些程序都没来得及走。一旦深究,是会授人以柄的。”
“可是,黄市长……”
“郑总,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也有我的难处。因此,为了妥善地处理此事,将通过公开、公平的竞标形式,重新分配旧城改建剩余的施工业务。”
“黄市长……”
“郑总,这不单单是我个人的意思,也是市政府最终的决议。”
话到了这个份上,郑光明深知,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一旦过了头,反而会引起黄程功的反感,甚至被扫地出门。他是副市长,而自己,说穿了,只不过是个平头老百姓,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况且,如他所说,当初,拿下旧城改建的施工业务,的确有悖常规。归根到底,托的是“慈善”的福,没有自己在南州灾区的善举,也就不可能把这么大的蛋糕一口吞下。因此,不可否认,在做慈善的同时,慈善也会产生反作用力。而且,这种反作用力往往是不可控的。慈善会直接地或者间接地,为你带来利益。这是郑光明的理解,却也是许多行善多年的慈善家,最为困惑的地方,这种主动上门的利益,是不是表示,有些人一开始做慈善的动机,是卑鄙的,是无耻的,是肮脏的?
“郑总,换个角度来想,这是个公平的机会,东城集团也可以参与进来。至于结果,事在人为嘛。”
郑光明心想,你是副市长,你有你要顾全的大局。可是,也不能为了大局,把我架在火盆上去烤啊。当初,拿下旧城改建的整体施工业务,从长远来看,稳赚不赔。而且,利润相当可观。但是,从短期来看,却是亏的。大工程就意味着大投入,尤其是前期投入。为此,东城集团几乎是倾巢出动,人力物力,尤其是财力。在保证集团现金流正常运转的前提下,郑光明还向银行贷了款,整整一个亿。现在,黄程功一句话,天就变了,真是成也黄程功,败也黄程功。而且,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黄市长,既然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我唯一希望的是,整个竞标的过程,能做到真正的公开、公平、公正。”
“郑总,你不相信我和市政府。”
“黄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郑总,木已成舟,你也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的确,郑光明心中有怨气,黄程功也有他的难处。昨天下午,常务副市长沈天成特意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提起了旧城改造这档子事情,暗示建筑施工的蛋糕不能让东城集团一家独吞。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是半级,也要掂量掂量。同样是副市长,前面带不带“常务”,完全是两码事。一个地级市,副市长可以有七八个。但是,常务副市长,只能有一个。常务,就意味是市委常委,市委领导班子的成员。况且,马上就要换届了,据说,市长张伟华要高升,到省城任主要领导职务。张伟华一走,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沈天成这个常务副市长,就可以往上挪一挪,坐上市长的宝座。为了郑光明,得罪了沈天成,不值当。因此,黄程功只能做妥协和让步。
五天后,一份名单摆在了郑光明的面前。数了数,共有十六家公司,参加这次竞标会。多少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对手葛辉的金地集团也赫然在列。以往,类似的竞标会,郑光明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参加一次。他深谙其中的玄机,从表面上看,是公平的。实际上,花落谁家,早已内定。博弈的,往往是实力在伯仲之间的两家或三家。而其他的,只是象征性的“陪标”。说白了,就是托,有实力掰掰手腕、较量一番的那两三家,各自请来的托,为的就是维系表面上的公平。当然,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最终的胜出者,要么向“托”们支付一笔好处费。要么,干脆给股份,彼此合作,一道发财。如此,就是这个圈子的潜规则。
郑光明在心里掂量一番,剩余的十五家当中,唯一有实力和东城集团抗衡的,当属金地集团。而且,表单上的排名,金地集团也在黄河集团之前,首当其冲。这个小细节,似乎在说明,金地集团的胜算更大。虽说,表单上已注明排名不分先后次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当下,每个圈子,大至官场,小至欢乐场,论资排辈都是最基本的规矩。市长在书记之前,是大忌。小姐抢了头牌的光,同样是大忌。
前些年,在施工建筑行业,金地集团曾辉煌一时。不过,自从老丈人雷启中因病去世,葛辉便失去了靠山,地盘也就一点点被蚕食,江河日下。再加上东城集团的崛起,让葛辉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可谓是受尽了窝囊气。虽说依然坐着行业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但手上的份额却远不如东城集团。郑光明吃肉,他只能喝汤。长此以往,指不定哪天,就会被踢出局,连汤都喝不着。因此,必须要反击。可是,拿什么和郑光明去玩、去斗、去拼?直到救星沈立到来,葛辉心中的火种,才重新被点燃!
葛辉傍上了沈立,而沈立的身后又站着沈大官人。莫非,这就是黄程功半道变卦的原因所在。不出所料,应当是沈大官人给了黄程功某种暗示,或者是施压,黄程功权衡再三,做了妥协和退让。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论官帽子,论资历,沈大官人都在黄程功之上。一位领导干部的好与坏、忠与奸、贪与廉,很难判定。毕竟,人心隔肚皮。但是,既然进了个这个圈子,谁都不想把帽子丢了,谁都不想错失往上挪一挪的机会,这是人的本性。黄程功再正直、再清廉、口碑再好,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