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茂森接到弟弟黄茂林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家中养病。说是养病,其实不是真病,只是借口而已。之所以这么做,源于一张照片。中秋节前后,郑光明从北京回来,他和某神秘中年贵妇私下会面的照片,落到了郭丽丽的手上。为此,上次在花样一号,郭丽丽还把照片摆到了桌面上。用意很明显,一来,希望有人能认出她是谁。二来,不管她是谁,提醒大家,郑光明在北京城有人。而且不难看出,这个女人颇有些来头。
只是这个沉重的话题,被沈立的不可一世压了下去。再加上,这段时间,沈立在东州攻城拔寨,风光无限,左手慈善,右手利益。一手软,一手硬,大家被喜悦冲昏了脑袋,也就忘了这档子事情。
别人忘了,黄茂森却没忘。其实,在郭丽丽把照片传给他之前,他已经知道了那名中年贵妇的身份,消息的来源,正是他的弟弟,担任东州驻京办主任的黄茂林。当时,黄茂森就懵了,随后,像是掉入了冰窟窿,浑身打冷颤,瞬间失去了知觉。没想到,和郑光明争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他居然隐藏得如此深。现如今,在社会上混到了一定的境界,混出了一定的名头,在省里,甚至在北京城认识几个人,有些交情,很正常,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类人,在东州城,一抓一大把,非官即商。但是,这个名叫李晓琪的女人,来头太大了,足以改变眼下的局势。更关键的是,她和郑光明颇有渊源,两人是初恋情人。郑光明出了事、落了难,于情于理,她都会出手相助。到时候,即便是老领导出面,估计也得妥协和让步。
接下来该走哪一步棋呢,这些天,黄茂森闷在家里,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显而易见,选择退出,和沈立以及郭丽丽等人划清界限,是不明智的,这就等于得罪了老领导。到时候,帽子一被摘,权力一被架空,生不如死。有些局、有些圈子,你一旦进去了,可不是你想出来就能出来,你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的。这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一个道理。有人的地方,处处是江湖。可是,不退出,万一真激怒了郑光明,他打出了李晓琪这张底牌,自己必定跟着遭殃。
这人哪,走一步算一步的同时,还得未雨绸缪。黄茂森思索了好几天,做了一番打算,表面上该怎么站队还是要站好队。私底下,慢慢地退出核心圈,将来即便出了事,责任是该扛,最起码,能少扛一些。
为了安心,黄茂森特意嘱咐黄茂林,让他时刻关注着李晓琪,即便没什么风吹草动,也应该经常通通气。许多时候,抱着惊弓之鸟的心态,也是种策略。
“茂林,有情况?”黄茂森开口便问。
“大哥,北京这边没情况。不过,东州有情况。”
“东州有情况?”黄茂森一头雾水地问。
这几天,虽说一直在家窝着,足不出户。但好歹在东州混了这么多年,眼线众多,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大哥,昨天晚上,我和东华省驻京办主任王芳在一起吃饭,她私下向我透露,东州市纪委对三合县原副县长孙兆迪执行双规,这件事不简单。”
“不简单!”黄茂森愣了愣,才说,“我只知道这是徐书记亲自下的令,其他的,至今都没听到什么风声。据说,孙兆迪一直在龙溪山庄对面的那幢楼里呆着。”
孙兆迪被双规,在三合县产生了不小级别的地震。扼腕叹息者居少,拍手称快者居多。扼腕叹息者,主要是依附在孙兆迪那条线上的人,是他的爪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兆迪栽了,他们难免受牵连,即便不受牵连,大树倒了,日子也就没以前好过了。拍手称快者,分两种,一种是普通老百姓,另一种是孙兆迪官场上的竞争对手,比如徐利华之流。更蹊跷的是,当时,孙兆迪正处于仕途的上升期,又面临政府换届,坊间一直有传言,县长的宝座非他莫属。哪知道,说倒就倒了,毫无迹象。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原因不明,也没有进入相应的司法程序。据市纪委的内部人员透露,是经济问题。
经济问题,是搪塞,更是废话。官员落马和经济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划等号的。多少现金、多少套房产、多少女人,归根到底,都和钱有关。
“大哥,不是没有风声,而是没人敢透露风声。之所以一直没下文,是徐仁天准备放长线钓大鱼,治理治理慈善这个浑浊的池子。尤其是某些领导干部,为了一己私利,也进了这个大池子。归根到底,还是腐败问题。”
“什么!”黄茂森一下子慌了。
“大哥,你先别急。我听说,孙兆迪落马之前,你们和他私下有过频繁接触,还相互许了诺,达成了交易。”
“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们看中了三合县上的一块地。”
“大哥,你指的是郑光明捐助给三合县的慈善工程之一,养老院的那块地。”
“茂林,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哥,你别忘了,我是驻京办主任,作为驻京办主任,最基本的素质之一,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天有那么多的东州官员和企业家来北京办事,跑关系。对于东州发生的大事小事,我不比你了解得少。”
“那关于这块地的猫腻,你也应该知道。”
“那是当然。”
“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商业利益。二来,是为了打击郑光明,毕竟三合县是他的大本营。起初,孙兆迪是犹豫的。直到亮出了老领导这张牌,孙兆迪权衡得失,才加入了我们的阵营。没想到,好戏还没上演,他就栽了。幸好,我们做了两手准备,没了孙兆迪,还有徐利华在。玩来玩去,三合县依然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说完,黄茂森点上烟,思量片刻,问,“茂林,你的意思是,徐仁天一直盯着我们这帮人,没下手,是在等机会。正巧,孙兆迪成了冤大头。说是经济问题,其实枪口对准的是我们。”
“大哥,你说得没错。也许,徐仁天早就在东州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你想想看,这些年,官方慈善机构存在的问题还少嘛,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慈善本来是好事,却有人把它做成了坏事、缺德事。这也就算了,上面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衍生出了灰色利益链,有人拿善款玩猫腻,而且越玩越大,上面能坐视不理嘛。大哥,任何事都是有度的。你看看沈公子,去东州没多久,戏倒是演了一出又一出,一出比一出高调,难免会授人以柄。还有,官方的慈善机构问题再大,市里面也未必会动手。毕竟,那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既然不能对官方的慈善机构动手,那么,类似于德基会这种半官方半民间的慈善机构,便首当其冲。”
黄茂森懵了,脑子不停地在转,却没有任何的思绪。刚才,他还在因为李晓琪的加入头大,在琢磨着后路。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了个大人物,东州的一把手徐仁天。而且矛头直指慈善机构,自己想要跳出这张网,谈何容易!
“大哥!”看黄茂森许久没说话,黄茂林又唤道。
“茂林,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大哥,眼下的局势,是时候给自己准备退路了。”
退路,怎么退,往哪儿退,前面是万丈深渊。但是,谁又能保证,后面没有坑呢。
“茂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做打算的。”黄茂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焉了,想了想,又问,“既然枪口对准的是慈善,那郑光明呢,难道他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大哥,上面对郑光明的暴力慈善,一向是持观望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要他不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该宽容的宽容,该不追究的不追究。更何况,他的的确确是拿着真金白银在做慈善,一出手就是上千万。前段时间在北京,又做出裸捐的决定,上面怎么可能拿他开刀。”
我被逼上了死路,你也别想活着,最起码,不能让你活得那么有滋有味。竞争对手,到了穷途末路,往往会抱这种态度。我跳河了,也要把你拉下水。大不了,彼此同归于尽,你没赢,我也没输。不过,仔细一想,以前,自己的对手是郑光明。现在,局势变了,对手也就变了,自己真正要花心思对付的,是沈立和郭丽丽。
挂了电话,黄茂森心里堵得慌,准备下楼透透气。
黄茂森的家位于东州市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小区,左右前后都是小巷子,如同迷宫。即便是来过几次,绕着绕着,也容易出错,找不着北。而且小区的环境也不敢恭维,脏乱差,要硬件没硬件,要软件没软件。稍微手头宽裕的人都搬出去了,剩下来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住在出租房里的形形色色的人,大学生,小混混,KTV里的小姐,农民工,搞传销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隐患。不知道有多少人劝过黄茂森,搬出这个贫民窟,换个高档小区住住。这样一来,也好与他的身份相匹配。对此,黄茂森总是淡然一笑。说实话,他不是不想换,更不是没钱换、没地方换。估摸着一算,黄茂森在东州的房产不下20套,有花园洋房,有海景房,也有豪华别墅。这些房子不是通过关系低价买的,就是开发商直接送的。除了其中的一套独栋别墅让儿子黄栋梁住着,其他的原封不动。而且,黄茂森一开始就把所有的房产登记在了妻子邱淑芬的名下。邱淑芬是商人,经营着一家外贸公司,说是外贸公司,其实是一家皮包公司,没有具体的经营项目。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帮黄茂森洗黑钱,洗干净了,再转移到境外。这就叫留后路,留好了后路,才能大胆地往前走。即便跌倒了,才可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往回跑,让别人去冲锋陷阵,去做替死鬼。因此,平日里保持低调,至少表面上的低调是必要的。过于张扬,难免会被人逮到尾巴,万一狠狠地踩上几脚,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黄茂森刚下楼,还没来得及点上烟,远远地就看见郭丽丽的身影。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这个时候,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郭丽丽和沈立。只想一个人静静,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也好借此机会探探她的底。更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郭丽丽的来意也不简单。
“森叔,身体好些了吗?”
“好是好些了,不过,医生嘱咐我,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调理调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人哪,得服老,上了年纪,难免会有个大病小灾的。”黄茂森自嘲地笑了笑,又说,“一天到晚在家里闷着,我正准备下楼溜达溜达,透透气。既然你来了,就上楼坐坐吧。”
“森叔,这几盒高丽人参,是我特意托东北的朋友捎来的,一等货,炖着吃、直接泡着喝都可以。你可要保重身体,我们的队伍,可不能少了你这员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