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宣告石添福无罪后,赔偿办即着手审理石添福司法赔偿案。与此同时,为挽救他及其家庭,给他创造一个重新做人的良好环境,沈旆带领合议庭分头做他叔叔和小丁的工作。
石添福的房子是为了还赌债抵押给他叔叔的。在他爷爷手里时,这房子是老式三开间的木板房,中间是堂屋,两边为卧室。爷爷过世后分给他父亲和叔叔。他父亲分得左边一间,堂屋共有,以后改建为红砖房并在后面拖出一间厨房。石添福继承了父亲这份遗产。两个姐姐因他染上赌博恶习,屡教不改,已多年不与他来往。三年前,小丁从村里领到六万元土地使用权转让费。当晚,石添福就问小丁要三万元,小丁不给,他就施加拳脚。小丁一气之下,丢给他两万元,说:“你的你拿走,我娘俩的你别想!从此我们一刀两断!”石添福拿着钱去了青龙足浴城赌场。小丁连夜收拾东西,抱着小孩跑去娘家,就再也没有回去。石添福曾去接过,被老岳父棒打出门。从此,他整天泡在赌场里,钱输光了就借高利贷。不到一个月,已欠下两万元赌债,就嚷嚷着卖房子。他叔叔想,这房子一卖石添福必会流离失所,小丁和孩子永远回不来;加之这是祖业,舍不得让他卖出去。将石添福痛骂一顿后,要他以房子和一亩多早已荒芜的菜地做抵押,借给他两万元,什么时候还钱就将房子和菜地退还给他。想以此促使他收心、戒赌。
洪峰与书记员小谭去与他叔叔说明了情况。老人深明大义,连声感谢,说:“真是老天有眼。你们救了他的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房子现在还空着,只要他决心戒赌,重新做人,搬回来住就行。菜地连所种的菜一起交给他。那钱以后再还不要紧,反正又不急用。”
他们本想要石添福去其岳父家接老婆孩子的,但石添福害怕再次被岳父棒打出门,好说歹说都不肯去。只好要小丁到法院来接他。
洪峰将石添福送到会议室,对祝篁说:“只差十分钟就开庭了,我得赶紧去。”
石添福一眼见到老婆孩子,高兴、羞愧、痛苦、担心一齐涌向心头。脚到了门口挪不动了,低着头抬起眼皮窥视小丁的表情。
“石添福!”
听到祝篁点名,石添福立即抬起头应道:“到!”——这是他在监狱里学到的礼节,习惯了。
“还不赶快进来与老婆孩子亲热亲热。”祝篁说。
小丁将小孩抱在膝上,低头看着孩子的后脑勺。小孩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怯生生地盯住向他走来的这个陌生的胡子拉碴的男人。石添福移动着脚步,近前想去抱他。那双手伸出去时是那样的艰难,好像面前是一团烈火似的,生怕烫着,颤抖着慢慢地往前试探着热度。手还没触及孩子,陡然间,孩子猛地把头一扭紧紧地依偎在妈妈怀里。小丁也将身子扭过去。母子俩突如其来的举动犹如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石添福的心坎上,疼得他眼泪扑簌簌直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小丁的膝下,哭着说:“玉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娃子。我心里很痛。我向你发誓:如果再赌就遭天打雷劈,你也可以一刀劈了我。原谅我,好吧?跟我一块回去,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
小丁木然地坐着,眼睛望着窗外。
沈旆过去拉石添福的肩膀,说:“你应该罚跪,待会回家去跪床脚。现在起来,我们还有事和你们说。”石添福坐下后,沈旆继续说:“赌博将你害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要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千万不能旧病复发。小丁是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好妻子,只要你悔过自新,她会原谅你的。”
石添福连连点头。小丁也把身子转了过来,认真地听。
祝篁接过沈旆的话说:“石添福,沈副院长这番话代表了全院干警对你的祝愿。因为我们的过错,使你坐了三年多的冤枉牢,我在这里再次向你和小丁道歉。”
“这牢坐得好,要不然他会死在赌场里。感谢你们都来不及呢!”小丁插话说。
石添福听老婆咒他,顿感和好有望,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男人在老婆面前就得低调些!
祝篁说:“这就是坏事变好事。但一码归一码,我们错了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而且还要赔偿石添福的冤狱损失费,追究办案人员的责任。”
“我不要赔偿,也不要追究法官的责任,是我自作自受。”石添福看一眼老婆,“玉兰也说了这牢坐得好,不然我真的会死在赌场。”
丁玉兰笑了,撇着嘴说:“还好意思呢!”又对祝篁讲:“不要赔偿他的,活该!”
“这不是你们要不要的问题,是法律规定。”祝篁笑笑,觉得这两口子和好是不成问题了,于是说,“你们随沈副院长去把赔偿费领了,还清你叔叔的借款,搬到自己的房子去住,好好过日子。待会派车送你们回去。”
“不要,不要。我们坐公交车回去。”石添福、丁玉兰异口同声地说,对祝篁千谢万谢后,跟着沈旆走了。
刘立雄一案公开开庭审理结束一星期了。合议庭对其罪名的确定存在较大分歧。由于刘立雄揭发向青龙涉黑团伙私设刑堂,残害两名在赌场借高利贷的赌徒等犯罪事实,需公安侦查属实才能确定其重大立功表现,因此审委会直到今日才进行研究。
审委会争论热烈,气氛却很和谐。大概是因为杨勋祺、杜慷被清除后,暂时没有权势、人情和私利的干扰吧!大家紧紧围绕事实和法律展开讨论。虽然争得面红耳赤,却又能认真听取别人发言,只要对方理由充足立即放弃自己的意见。争论的焦点首先是,刘立雄要不要对保安队的违法犯罪活动负全部责任。一种意见认为,刘立雄做为保安队长,对其成员负有领导、教育管理的责任。明知这个保安队是“打手队”,为虎作伥,坏事干尽,不闻不问,是不作为,因此保安队的犯罪活动即使不是他指挥实施的,他也应该承担责任;而且他本人的恶性很深,亲自参与了寻衅滋事、非法拘禁和故意杀人(未遂)等违法犯罪活动。另一种意见认为,不能笼统地认为刘立雄是队长,就要对保安队的违法犯罪活动负责。向青龙组建这个保安队的目的,就是要他们充当打手,这些保安人员都是有劣迹的。因此不能以刘立雄主观恶性深为由,要他来承担其队员违法犯罪的责任。实际上刘立雄这个队长空有其名,仅仅月工资比一般队员多两百元,负责安排和监督队员完成向青龙所交办任务。这个“打手队”是由向青龙直接控制的,绝大多数违法犯罪活动的实施都由他直接布置、亲自指挥,刘立雄根本无权过问。持这种观点的同志举出了向青龙要打手去实施犯罪而刘立雄根本不知情的大量事实。审委会经过充分讨论后采纳了后一种意见。
其次,对刘立雄故意杀人罪,审委会的分歧意见主要是,刘立雄对杀害尹志刚(未遂)是主犯还是从犯、胁从犯?有人提出,刘立雄与尹志刚是朋友,其本意并不想致尹志刚于死地,但迫于向青龙的凶恶,为保全自己的利益——维持保安队长的地位,不得已而为之,应定为胁从犯。这种意见一出来,很快被大家否认了。因为无任何事实可以证明刘立雄没有杀害尹志刚的故意。他与尹志刚是朋友仍然去加害,反而说明他不仁不义,主观恶性很深。第二种意见认为刘立雄是在向青龙的指使下实施杀人的,是被动行为,应为从犯;向青龙是主犯。对此,洪峰首先提出反对意见。他说:“区别主犯与从犯,一是看主观恶性。本案中,向青龙认为被害人对自己构成直接威胁,要杀人灭口;刘立雄虽然与被害人没有利害冲突,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和得到两万元奖金,欣然领命去实施杀人,两人动机不同,但主观恶性是一样的。二是看在实施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刘立雄秉承向青龙的旨意去杀人,而且独自一人实施,所起的作用非常重大;没有刘立雄的行为,尹志刚就不会坠下悬崖。说刘立雄杀害尹志刚是被动行为,根本站不住脚。本案中向青龙、刘立雄同为主犯。”绝大多数委员支持洪峰的意见。
在研究刘立雄的刑期时,沈旆提出了刑期量化的议题,从分化瓦解犯罪分子、提高审判工作的透明度、防止司法腐败等方面阐明其必要性,并参照既往案例和外地法院的做法,提出从轻减轻与加重处罚的量刑标准……”
沈旆讲完后,有人提出质疑:“好是好,只是刑法是全国人大制定的,对刑法条文的解释和实施中的一些问题的解决,都要由最高法院审委会讨论决定,我们制定的量化标准具有法律效力吗?”
“这里大家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不是修改刑法,也不是解释刑法,而是研究实施刑法的具体操作问题。”祝篁解释说,“以往都是承办法官根据刑法规定的量刑幅度和量刑原则来确定刑期,法官的思想品德和法律水平不同,量刑轻重就不同;也使个别徇私办案的人觉得有空子可钻。沈副院长刚才的提议,是将法官独自或者合议庭几个人操作变为全院法官集体操作。个人或几个人操作都具有法律效力,难道全体共同操作就没有法律效力吗?我看沈副院长的提议很富有开创性,是审判制度改革的深入。大家要以敢于创新、勇于开拓的精神,大胆发表意见。定下来后,今天就在刘立雄的处刑中试用;几个回合下来,提交全院干警讨论,审委会再讨论修改形成书面意见施行,总结经验,在全市法院推广。”
经充分讨论,审委会对刑期量化初步形成了一个指导性意见。刘立雄参与残害一个赌徒时,只是奉向青龙之命,喊两个保安去“教训教训”,对于残害情节并不知道,更没有参与其中,不能视为同案犯,免予刑事处罚。刘立雄犯寻衅滋事罪情节轻微,免予刑事处罚;积极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未遂)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年、三年,合并执行八年。投案自首、有重大立功表现分别减轻5%、20%,共减轻25%,实际执行刑期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