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护人站起来说：“审判长、审判员：我认为起诉书指控尹志刚过失伤害柳小虎至死，定性不妥。过失犯罪是指加害人主观上存在过失，但我的当事人尹志刚既没有疏忽大意的过失，又没有过于自信的过失。换句话说，不是把客观上并不存在的不法侵害误以为其存在，以致在客观上产生对想象中的不法侵害人实行反击的过失行为，而是出于正当防卫的故意；这种防卫不是想象或推测的假想防卫，而是眼睁睁地看到不法分子正在行凶。出自保安的本能，在职责的驱使下必然产生正当防卫意识，实施正当防卫行为，也就是用手中的防卫武器——钢筋，对他击了一棍，致其重伤身亡。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规定，对正在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正当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以上是我的第一点辩护意见。第二，根据现有的证据材料，本辩护人认为尹志刚不构成诬告陷害罪。在主观方面，尹志刚是在罗维权的威胁、诱骗下，在相信李浩不会受到刑事追究的前提下，捏造事实，做虚假口供的，其主观上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罪责，并不想诬陷李浩，使他受到刑事追究。在客观方面，他没有向有关机关告发，李浩也没有受到任何追究。至于虚假口供被人利用，制造事端，诽谤他人，造成不良影响，与尹志刚毫无关系。其他两种罪名，我的当事人自己已说得很清楚了，不再重述。审判长、审判员：我认为起诉书对尹志刚的指控，除了非法拘禁外，其他三项罪名均与事实真相不符。非法拘禁只是胁从，且情节显著轻微，又有投案自首和重大立功表现，应免于刑事处罚。请你们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充分考虑我的意见。谢谢。”
公诉人：“辩护人认为被告人尹志刚伤害柳小虎致死是正当防卫，与本案事实不符。事实是，尹志刚具有主观方面的过失，其行为属于假想防卫。柳小虎不是盗窃贼，只是出于为自己降低工程质量能过检验关，而去偷换李浩的铝合金材料。尹志刚将客观上并不存在的盗窃贼误以为是盗窃贼；后又自信一铁棍下去不会致人重伤死亡。虽然李浩被柳小虎压在身子底下并被掐住脖子，是一种不法侵害，但并不危及生命，尹志刚完全可以先采取其他方法制止这种侵害。如先将柳小虎扒开，然后问清情况，再采取正确的行为处置。因此尹志刚的行为既有疏忽大意的过失，又有自信的过失，应该定为过失伤害致人死亡。”
辩护人：“审判长、审判员：公诉人的发言尽管有一定的法理性，但我还有必要提醒合议庭注意以下事实。起诉书对柳小虎的行为认定为偷换铝合金，我没有异议。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也是一种不法侵害。尹志刚对这种客观存在的认识并没有主观上的疏忽。公诉人认为‘掐脖子’不会危及生命，据此认定尹志刚的行为错误，进而认定其‘有自信的过失’，是不妥的。‘掐脖子’不会危及生命，本身就违背科学和现实生活；退一步说，即使暂不危及生命，也不能认为尹志刚的行为有过失。请问公诉人，犯罪分子举起刀在杀人，在他的刀没有落下以前或者没有砍到被害人之前，被害人能不能采取正当防卫措施？被害人如果要等到被刀砍中，已经危害生命了，才能实施正当防卫，这时他还有这个防卫能力吗？尹志刚在听到李浩妻子‘有贼，快来人啊！’的呼喊声中，在保安职责的驱使下，在看到李浩有危险的紧急情况下，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不可能迟疑不决地去做什么选择，只能扬起手中的钢筋就打。我想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样处理。因此，这种防卫措施是不可指责的。以上请合议庭明鉴。”
公诉人不再辩论。
“现在宣布法庭辩论结束。被告人尹志刚你还有最后陈述的权利。”洪峰说。
尹志刚：“没有。我只希望法庭公正判决。”
洪峰与左右两边的审判员一阵交头接耳后，宣布：“本案将择期宣判，现在休庭！”
林乔木磨蹭着，见洪峰与助理审判员小彭走出了审判庭，凑到书记员姜小凤身边帮忙收拾记录用品，咧着嘴说：“本审判员在台上还显得神态自若，庄重威严吗？”姜小凤瞟了他一眼，讥讽道：“臭美！比起王朝、马汉差远了。”林乔木伸手去拿手提电脑，姜小凤说：“别来讨好，小书记员担待不起。”
合议庭连夜研究尹志刚一案的判决。因为明天上午九点，他们还要开庭审理刘立雄参与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加之林乔木、姜小凤又急于要去审阅向青龙涉嫌黑团伙案的案卷，只能这样安排。好在他们对挑灯夜战习以为常了。
大家一致认为，尹志刚一案事实清楚，辩护人有些意见是正确的，应予采纳。尹志刚是向青龙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参加者证据确凿，不能以他在这个黑社会性质组织中没有违法犯罪活动来否定，可视为情节轻微。事实上他也有违法犯罪活动，如参与非法拘禁石添福。根据最高法院的有关解释，情节轻微，可以不作为犯罪处理。伤害柳小虎致死，属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在罗维权的唆使、哄骗下做虚假口供，既没有陷害李浩的故意，更没有陷害行为，其口供被人利用，造成严重后果，尹志刚根本不知情，不构成犯罪。非法拘禁石添福且有吊打情节，构成犯罪，但考虑他只是胁从，并且制止了事态的恶性发展，以后又投案自首，有重大立功表现，可免于刑事处罚。
正当洪峰拍板定案时，林乔木忧虑地说：“尹志刚的虚假口供被人利用后，受害人是祝院长和他的小舅子，要不要向祝院长汇报请示一下？”
“怎么，担心得罪了院长会影响你这个主审人的提拔任用，就想对公平、公正打折扣？”姜小凤睃林乔木一眼。
林乔木调侃道：“姜小凤同志，这里是严肃的合议庭，不能以对我的爱和恨来表态。要说怕，我是怕影响审判长洪峰同志的光辉前程。”
助审员小彭笑着接了腔：“你们两个到一起就拌嘴，干脆来个狂吻算了。”
“一个偌大的刑一庭就只配两个书记员。算我倒了八辈子霉，常常和他在一个合议庭。”姜小凤红着脸说。
洪峰摆摆手说：“到底是年轻人，这么累还精力过剩。时间不早了，言归正传吧！”
小彭表态：“我同意小林的意见，征求一下院长的意见比较稳妥。”
洪峰觉得案情很清楚，没有必要请示。但考虑到年轻人有这种顾虑也是自然的，让他们亲自领教一下领导的人品，特别是坚持公平、公正办案的态度，对今后大胆坚持依法办案也有好处；况且合议庭研究案子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审判长也只有一票，于是说：“按你们的意见办。小林是主审人，就代表合议庭去汇报请示吧。”
第二天上午，为不耽误刘立雄一案的开庭审理，林乔木提前上班在祝篁办公室门口等候。八点差十分，祝篁来了，问：“这么早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
“尹志刚一案的判决，合议庭已经研究，虽然意见一致，但拿不准，想向你汇报一下，听听你的指示。”林乔木边说边随祝篁进入室内。
此案公开审理时，祝篁自始至终都在旁听，感到很满意。他揣测到林乔木来汇报的目的，停住脚步，转身瞪了他一眼，说：“案件审理按审判程序，你应该知道。合议庭认为需要提交审委会研究吗？”
林乔木原来考虑，如果只汇报尹志刚陷害、诽谤的问题会引起祝篁反感，打算全案汇报。祝篁这一问使他慌了神，吞吞吐吐地说：“提交，提交审委会讨论倒没有必要，只是，只是尹志刚，做虚假口供，陷害、诽谤牵涉到……”
祝篁“哈哈”一笑，说：“我知道你这小子是来讨好的。”随即严肃起来：“因为涉及祝篁和李浩是不是？这好办。我给你一条锦囊妙计：把这两个受害人看清楚，他们也是平民百姓。这样，你们就会正确地认定事实，准确地运用法律，公平、公正地作出判决。你还是第一次担任主审吧？今后办案中遇到这类难题，一用这条妙计就会迎刃而解。不管什么人，无论职务高低，身份贵贱，在你眼里都是案件当事人，实施法律时就可以做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开庭。”
林乔木灵机一动，说：“向院长学习，向院长致敬！”一溜烟跑出祝篁办公室，在门口拐弯处与沈旆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院长大姐。”林乔木赶忙道歉。
“冒失鬼！快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轻狂，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沈旆揉着肩窝，走进祝篁办公室。
“怎么，被小林碰伤了？”祝篁抿着嘴笑，“工作做好了？”
“还不错。她在隔壁会议室，小孩也带来了。石添福在来访群众接待室等。”沈旆说完，与祝篁到会议室，对双方作了介绍。
祝篁一边与石添福的老婆小丁握手一边说：“小丁，你们的小宝宝长得很可爱啊！有四岁了吗？”
小丁点点头，对小孩说：“喊爷爷。”小孩甜甜地叫了声：“爷爷！”
“嗯。小宝宝真乖！”祝篁问，“小丁，请你来接石添福回去，有什么想法？”
“从我搬到娘家去住那天开始，是下了狠心要与他离婚的。我娘一直劝阻说，从小孩考虑莫轻易离婚，看他能不能在牢里改造好再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好，这位女法官三次到我娘家做我和父母的工作，说他是被人害的，是冤案。现在已改过自新，发誓不再赌了。还说菜地、房子都给我们要回来了。我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融化。”小丁说着，眼眶里溢出泪水，顺着面颊默默地往下流。沈旆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她擦了擦泪水，接着说，“只要他改邪归正，不再赌博，好好劳动，就是喝白开水过日子我也跟他一辈子。”
“好哇！你很通情达理。”祝篁欣喜地说，要沈旆打电话给洪峰把石添福带来。
此前，石添福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能够破镜重圆，更想不到其中的缘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