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雨下得正猛。“东风”货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乡村的土路上。路如同一块揉皱后又扯开的破抹布,弯弯曲曲的延伸到雨帘的深处。路边的田地里,杂草已经迎风荡漾,那去年收割留下的稻茬还在无言的挺立。雨大,乌鸦依然在田间的粪堆上觅食。除了风雨声,天地间很静,一声牛的“哞”音,就冲破重重的雨的阻隔,好像从很远古的地方传来的。
我穿着连体雨衣,坐在“东风”货车敞开的车斗里。雨衣把浑身裹得严严的,只露出脸来。脸早就没有了知觉。就算是这样的全副武装,雨一样会顺着面部和雨衣间的缝隙流到里面的衣服上。这种雨衣是不透气的,汗把贴身的衣服早就湿透,我象披了一身一动就“嘎嘎”响的铠甲。不过对于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我已经适应了,要不是车子摇晃的实在是厉害,恐怕我都睡着了吧。
R公司在我实习的时候就看到了它风雨飘摇的破败状况,我们毕业后拖延了快一年才给我们安排了工作。在这段期间,我幻想着跟何昭一样,进父亲的单位,从而摆脱那一望可知的悲惨命运。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单位也是人微言轻。他所在的D公司正处于高速发展的黄金阶段,许多人削尖脑袋往里钻,我自然是黄粱梦碎的。我在R公司当了一名机械修理钳工,混过两年几乎是记忆空白的日子。22岁的时候,生活向我龇出了它尖利的獠牙。从此,它象一条恶狼一样,把我追的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举国欢庆香港回归的日子里,我下岗了,每天躲在我的屋子里写啊写的,想凭着一支笔写出一片新天地。父亲的目光日益严厉。一天深夜很晚了,我还坐在台灯下苦思,身后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你每天坐在那里写写画画,你当自己是国家干部吗?你对自己一辈子有打算吗?是不是等我养你一世?”父亲在光晕外瞪得眼睛对我说。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我的心感受得到寒冷。我灭了灯,仰头靠在凳子背上,就算是黑暗中我也不想把眼泪流出来。我的梦想被无情的嘲笑讥讽了,践踏如尘埃一文不值。而这是我爱的人以爱之名做的。我的父亲他不懂得,成功的孩子是鼓励出来的;失败的孩子才是咒骂出来的;棍棒下教育出来的甚至是逆子。鼓励当然不是无原则的溺爱,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适度的鼓励,犹如在花儿叶子开始耷拉的关头浇上一瓢水。这个度是很难把握的,出色的铸剑师就是在对时机跟火候的精确把握间决定一把剑的成败。
失业的我在父亲冷峻目光的一次次洗礼下,明白了一个道理:“梦想是要用生活去养活的。”我首先要把自己养活了,才能支撑我的梦想。我收起了文学梦,在D公司当了一名负责线路施工的临时工。象这样的转场作业,我经历很多回了。从开始的什么都新鲜,什么都觉得很累,到现在的见怪不怪。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菜鸟,而是游刃有余的老手。车厢的后挡板放下了,我就拿东西上车走;车子停住不走了,我就下车准备干活。我不问到那里去,干什么,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