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坎坷的校道突然变得平坦而短小,两旁的秃了绿发的树木摇摇曵曵地做着热身运动。寒风经过枝丫窜到身体上不再寒冷了。
校道上背着五颜六色书包的学生欢声笑语地走着,好不拥挤。寸步不离的影子站在校门口回过头望了一眼如牢笼般灰暗的校园,吐了口痰,晃了晃屁股快步跟上主人的步伐。
“小一。”耳边传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着快速奔跑而来的寒宇,说:“好久不见了,小宇。”
寒宇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是啊。好久不见了。”
身在同个校园的我们各忙各的,很少见到面。即使想见一面,却也见不了。因为从我在的班级跑到他的班级要浪费好些时间,毕竟从B栋的三楼跑到F栋的六楼要花去差不多20分钟,每次爬了一半的楼梯就得原路返回,不然上课就得迟到了。
“书读得怎样了?”我轻声细语地问。
寒宇耸了耸肩,叹了口气,说:“还是老样子。书读懂了我,我读不懂它。”
“你呢?小一?”寒宇问。
“彼此,彼此。”我说。
两人拥着肩,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初二的生活和初一的有区别吗?”我随口一问。
“差不多,都是毫无意义可言的生活。”寒宇的语气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不过,多了本物理书,还蛮有趣的。”
“怎么说?”我问。
寒宇说:“以前我家的糟老头就我爷爷,说什么人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是因为耳朵长在后面,眼睛长在前面。”
“难道不是么?”我狐疑地说。
“是个屁。你知道么?”寒宇生气地说:“当时在物理课上老师问我,我就照着爷爷说的回答。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一头雾水地说:“怎么着?”
“我的老师说‘一听,就知道你没去温书了’。”寒宇一脸气愤地说,“然后我老师说‘闪电先看见,雷声后听见是因为光传播的速度比声音传播的速度快,没温书的同学先站着’。”
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说:“哈?那你站多久?”
寒宇一脸委屈地说:“站到下课。”
“哈哈哈……”我笑得花枝招展的,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小宇,你真是个学习上的反面教材。”
忽然,我有个恶趣味的问题想问寒宇,说:“小宇,为什么人先听到屁声,再闻到屁臭味啊?”
寒宇摆出一副博学的样子,自信满满地说:“这问题,soeasy。是因为鼻子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
我的头顿时冒出了N条黑线,摆了摆手,说:“切。少忽悠我。”
寒宇一脸认真地说:“真的,比珍珠还真。”
“我勒个去?”我的下巴惊讶得快掉下地。
“哈哈哈……”寒宇笑得前俯后仰。不一会儿,又说:“骗你的,是因为屁声传播的速度比屁臭味的扩散速度快。”
我深思熟虑后,说:“原来如此。”
我有点想那个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的老头了。虽然他小学没毕业,但他总会对人说他小学有毕业。
他也会一脸认真地逢人就说:“想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怎么样怎么样。”
我停下了脚步,对寒宇说:“你那无耻的爷爷怎么样了?”
寒宇也刹下步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说:“你说啥?”
我提高了嗓音,说:“你那个牙齿都掉光的无齿老头怎样了?”
寒宇不急不缓地说:“还是老样子。能吃能喝,能跑能跳,逢人就说想当年,想当年。”
我微微一笑地说:“这样很好啊!不管别人怎么变,他都还是老样子,真的很好。”
我看着这个千变万化的城市,看着身边的人一点一滴地改变,真的很不适应。感觉总有一天它们彻头彻尾地改变,变得让我觉得很陌生。陌生到我像是个被抛弃的孤儿。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找不出一样让我觉得熟悉而温暖的人、事、物。
立在光禿禿的树丫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地聊着天,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校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七聊八聊着,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裹着风自由自在地漂来荡去。
一股忧伤的情绪在我封闭的内心,猛烈地四处撞击着。
心,隐隐作痛。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文明路,那条飘满吵杂声音的校道已被甩得很远很远了。
文明路上的人都是文明人。
道路的两侧堆放着分类明显的垃圾。
易降解的,在左侧。
难降解的,在右侧。
道路两侧放着间距明显成排结队的垃圾桶,而它们是饥肠辘辘的。
路中间。
未燃尽的香烟慵懒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享受阳光的温暖。袅袅升起的烟,在阳光下很有立体感。蜿蜒地盘旋,缓慢地拉直,消散。
一个手提着沉甸甸的公事包,穿得人模狗样的人匆忙地走着。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头,嘴巴咀嚼了几下,吐出了一口清澈见底的痰,不偏不倚地浇灭了地上的星火。
然后,心满意足地迈出步伐,快速地逃离“案发现场”。
夕阳的余斜开始铺满回家的路,奋力振翼的鸟在陀红色的天空上,一声不响。
愈飞愈远。
“小一,寒假有什么安排?”寒宇说。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寒宇说:“要不我们每天骑着摩托车到处乱跑?”
“你脑残啊。”我露出了鄙视他的表情,说,“这么冷的天,家里有暖气不呆,出去找死啊?”
寒宇挠了挠后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让我的假期有点意义。”
想想也是,我在家除了写作业,还是写作业。一个假期都在担心会写不完老师布置的作业。
肩上的书包沉重无比,走没几步路就让我气喘连连。
冰冷刺骨的风无情地划过,表情僵硬的脸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猎猎翻滚的衣角发出刺耳的声音被这座城市的喧嚣掩盖。
静止不前的车流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行人在车缝中行走,像是在这个世界的夹缝中生存。脚步由快速到缓慢,再到静止。
在一个分岔口,我和寒宇挥手,分别。
我喜欢上了倒着走的不正常的感觉,无所适从的身体在平坦的路上摇摆不定,而我竭尽全力地让它保持平衡,内心虔诚地祈祷着时光能随着步伐的倒退而倒流。
自己走过的痕迹,新的与旧的重合。自欺欺人地认为时光的沙漏真的会倒转过来。戴在手上尽忠职守的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现在是某时某刻。”
时间无法倒流,过去也回不去。
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荡漾着,我知道那是我喜欢的拉面的味道。
昏黄的灯光驱逐了躲在角落的阴暗,拉面店的蓝色装潢换成了棕黄,挂在墙壁上老态龙钟的挂钟有气无力地摆动。
一碗牛肉拉面摆在我眼前,面是以前常吃的面。碗里的牛肉微乎其微,一小块,小得不够塞鼻孔。
我真不知道这是牛肉面还是清汤面。看着桌上的辣椒酱随手加了几匙,心里终于好受了些,至少清汤面升级成了辣椒面了。
身材苗条的拉面沿着嘴下肚,全身冰冷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拉下身上厚厚的棉袄的拉链,身体里冒出的汗水依然喷涌而出。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棉袄的表面,胃里的酸液阵阵翻腾着。
想起买它的那天,在一家贴有“假一赔百”的名牌服装店看到了它就立马买下了。没有杀价,直接掏250元付款。拿回家后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棉袄上的“Niken”标签变成了“NIken”。
我的脸色在0。1秒内变化了成千上万次。由于脸色变化太快,脸部的发动机运转过快,烧了。
我的整张脸被烧得通红,怒发冲冠。我拽着那棉袄回到那间店找老板理论,唇枪舌战,唾沫横飞。
最后,老板按照“假一赔百”的原则,还了我一百元。我心满意足地紧捏一百元和拽着棉袄走了。
路过一个摆着种类繁多的衣服的地摊时,瞥见了一件与我手中一模一样的棉袄,棉祅上贴着“35元”的标签,我起死回生的心又死了,眼泪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
夜,后知后觉地盖下来,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颗闲着无事出来溜达的星星,洁白无瑕的月亮躲在广寒宫里吹着暖气。
走出拉面店的我,重新用棉袄裹好自己,好使身体不再冷,使劲拽了拽衣领,拉了拉衣袖,终究功亏一溃。
冷。冷。冷。真他奶奶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