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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心莫辨1

付出这么多努力,我暂时还是没能像一个平民一样去远方隐居。

皇上点个头,我就可以去乡间做白衣?才怪,我原来想得实在太天真简单。

我身份特殊,突然削去官职,会引起人心动荡,他们说。所以安排我到京郊柳阳山做个亭长,权当是未听号令的惩诫,留一个“还可以官复原位”的暗示,待过几个月,民间风声平定了,再决定我的去留,比较稳妥。

我原先还不知道我在民间这么有“风声”,自己压着帽子去酒肆茶坊听几次,信了,在有些人的嘴里,我简直被描述成精忠报国赵子龙。季禳要是敢直接开了我,许多少男少女、甚至一些年纪更大的乡亲们,简直要冲他扔土坷垃。

“谣言,这都是谣言。以讹传讹,我是最平常的一个人,朝廷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外面那些人想要个英雄模范,所以刚好把我拉着充数,我完全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我焦虑道。

水玉微微一笑。

“如果我亲自站到高台上去,跟所有人说明:我是真的真的自愿挂冠求去,他们会不会体谅?”我期待的问。

水玉眨了两下眼睛。

“啊,当然,那会让季禳难堪。”我叹气。

“还有一种可能……”

“嗯?”

“喜欢您的人可能会以为,您是被逼这样说的。他们会更加着急。”水玉道。

谁?谁这么喜欢我?我呻吟着把头埋进被子里:“好吧,只能去做亭长了。”抱歉的伸出手去握水玉,“还是没有离开官场,不知道会不会又连累你一次。我真怕又委屈了你。”

水玉有大智慧,她拍了拍我的被子,安然道:“是心甘情愿的事,就没有委屈。”

呵这才叫爱。我荡气回肠。

于是搬家,一点点行李从侍郎府搬到小砖房,又从小砖房搬到柳阳山,真幸运不久前搬过一次家,轻车熟路——等等,那是“不久前”的事吗?怎么当中又像隔了阴阳,再世为人——哎呀,不能再感慨了。一昧“想当年”,那是老人的事。我还未老,至要紧把前尘旧事都抛在脑后、像抛个旧麻袋,两只脚要往前走,阳关大道尽在前头。

看到亭长的官邸,我第一时间爱上它。它在一个和缓的山包上,后面有更高的山,做了天然的屏风,一溜数间的木屋,是拿衫树解的,没怎么漆饰,木板上连节疤都还留着,深吸口气,能闻到林木的清香。还有篱笆,唉呀那个篱笆,爬满南瓜藤子,那个阳光和绿叶的模样,油画都画不出来的,必要用水彩颜色点透它。前头一口水井,用个桦木盖子半遮着,连盖子带青石井台,都冲刷得洁净,前后种了些蔬菜,绿葱葱的,一架丝瓜正在茂盛时候,细碎的小叶片像裁出来似的美丽。

“还有葡萄架,水玉你看,青葡萄都长出来了!可爱,好小,像一颗颗小豆豆。我说过你会有新的植物是不是?”我心满意足向整座山脉张开双臂,“我们有整山的植物。”

水玉却抱怨:“窗角都是灰尘,墙上的老垢比漆都厚。这里原来是谁住的?难道没有女人?”

“一定没有你这样能干的女人。”我笑嘻嘻卷袖子,“来,让我们一起化腐朽为神奇。”

哪里等到我们真个动手,下面的办事人员早擦着汗上来,主动出义工,快手快脚,帮我们拾掇了。大官奉承皇帝、下官奉承上官,这些人没有先考虑一步、奉承我周到,诚惶诚恐,只盼我能念在他们将功折罪、不跟他们计较。

我袖着双臂,另有感触:没有事先派人打扫我的住宅,季禳是真真不管我了。现在,是个被冷落的官员,不再是他掌心里的公主啊!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居然也走下来,我果然贱命无敌。

那些人干得热火朝天,我插不进手去,百无聊赖到屋后走走,见蓝天清透,长吁出一口气,不觉睡向草丛中。

暖烘烘的野草,在脑袋下面被压开,我闻见泥土的香味,有只蚱蜢晃了晃尖脑袋,一口好牙正抱着根草叶啃,被我惊动了,丢开美餐,从我身上跳过去。

嘿!嘿!小家伙,不必为了我丢掉口福。我兴冲冲坐起来,伸出双手想捉它回来,亲手喂它叶子,不知它会不会吃?

它蹦到一个草棵子里,我追去,见到缝隙中一条人腿,穿的衣服还是当差的服色。

难道……是弃尸?有人杀官差弃尸于此?我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咽口唾沫,一时说不出话。

那只腿屈起来,用脚尖搔了搔另一条腿,下一分钟,一个脑袋在草棵子后面眨巴着眼睛看我:“嘘……”

“什么?”

“他们在那里出苦工,我躲懒,你不要告发我。”他使眼色道。硕大的一个脑袋,眼睛小、嘴唇厚,那样使着眼色,偏有小猪头般的可爱相,我笑起来:“好。”

“你是哪里来的?”他上下打量我,也有疑心。

“嘘——”我玩心起来,也对他比个手势,“我是新来的,他们在出苦工,我躲懒,你千万不要告发我。”

“是么?”他狐疑的打量我。我身着便装,并没穿官袍,便坦坦荡荡给他看,他眼中的疑色并没有消减,顿一顿,却微笑了,“你喜欢小房子吗?”

“啊?”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摘下旁边的草叶,手指翻飞,像是织了个乱糟糟的蚕茧,小眼睛抬起来向我眨一眨,手一翻,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哗,是个小房子的雏形!

“漂亮漂亮!”我拍手,“怎么做出来的?还能做得更完整么?”

“当然可以,”他温和的、手把手的边编织边教我,“这样,一寸寸的织出来,墙也有了、窗也有了,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不过——”手又一翻,“我们最先做的,是屋顶。”

“嗯!”我点头,“可是,如果先装墙壁,不是会比较结实?”

他把屋顶轻轻搁在屋子框架上:“屋顶好,有了屋顶,可以遮风、挡雨。”抬起眼睛凝视我,语气体贴得像个父亲,“你为了什么理由,要换穿男装逃出来?我能不能帮到你?”

呃……他,他是把我当翘家少女么?

我望着他,嘴边笑容越扩越大:“你要怎么帮我?”

“如果是逃婚的话,可能比较麻烦,因为我家里已经有娘子了,她不让我娶二房。”他一个劲抓头,憨态无比可爱,“不过至少可以给你找个屋顶,让你安顿下来,再慢慢看我们能帮到什么忙吧。”

我望着他,笑容可掬。

他不是傻子,终于有所醒悟,盯牢我问:“你是谁?”

人们已经来找我:“程大人、程亭长、程侍郎,你在哪里——?”

真滑稽,明明是一个人,身上套着三种称呼,竟然还有人照老样子叫我侍郎,这样念旧。我叹息着掸掸身上的草屑。

“你是——”草棵后头的这位仁兄,一双眼睛肯定从来没有瞪得这样大过。

“程昭然,新任亭长。”我点点头,“你呢?”

“周阿荧,您手下胥吏。”他苦着脸,“不合犯懒,冲撞大人,属下知罪了,请大人责罚。”

“责罚?”我诧异道,“我只记得我们彼此有件事答应保密。”

“大人……”他站着,袖着两只手,笑起来。

“我遵守承诺。”我也向他眨了眨眼睛,心情良好的微笑离去。

柳阳山是个很小的地方,亭长下头,统共胥吏七人,另有个孔目编制,不过空着——上届亭长离任时,把孔目也带了走,还没填上新的。上面不催、下面不问,我也懒得理会它,所谓“孔目”是个类似帮办的职位,就是从前那胡子书生做的,如今小小山间,整个官邸加起来没我侍郎府一院子大,帮不帮办打什么不紧呢?空着也就空着罢了。我只顾我自己游山玩水。

桑甚、杨梅、山里红,统统都是好东西,我可以吃得连嘴巴都乌紫,还是停不下来。实在吃不完的,用山泉水酿上,过几个月又是好酒。小麦也黄了,向日葵比它们更黄得热烈,青涩的苞米则刚开始吐出一点儿红缨,山下的庄稼地,看不到边儿的黄色与绿色夹杂着伸展开去,近山脚的小塘子里,蒲草青碧碧的大蓬大蓬长着,菱角开着金黄的小小花朵,雨水挺多,山上的枣树、松树、柏树、灌木、还有再矮些的各种草木植物,几乎没有积尘的时候,园子里种下的瓜菜简直不需要浇水,井台里的水清盈盈要溢出来,黑衣白肚皮的燕子在天空里打个转,“啾”一声停在屋檐下,用嘴互相啄着毛羽刷理,若有所思的望望天色,“啾”的又飞开了,远远一抹不晓得是山色还是云烟,总是柔和的贴在比鸟翼更高远的天边,一座高高的宝塔立在山峰上,树冠上只能探得出一个尖顶儿,是玄碧色的,衬了那样天空的背景,连天生的肃穆里都搀进了慈祥。

我甚至学会了钓鱼,就在山涧里,用新鲜挖的蚯蚓,穿上鱼钩投到水里,等那些美味们愿者上钩,最走运时我曾经一个下午钓起来三条野鲫鱼,用松柴火烤熟了,抹点粗盐巴,鲜得可以让人“唔”的一声,恨不能连鱼刺都嚼下去。

鱼,是周阿荧的娘子帮我们烤的。她娘家姓谢,排行老大,人们呼她谢大娘,又或谢娘。我见她也不过二十多岁年华,叫大娘实在屈了,便唤她谢娘。她人不高,珠圆玉润,生得颇有些观音像,为人倒很斩截,简直有绿林气质,做事虎虎生风,说起话来一句是一句的:“大人,就您这模样儿,带这么位姑娘,到这儿来做官长?城里学生来玩一季还差不多!山风是这么好经的?别吹皴了你的皮肤!听大娘的,戴个帽子,没事别老望外跑,看太阳晒得脑瓜仁子疼。别笑,三十岁以后你就知道厉害了!”又叹口气,“说你领过兵打过战?造孽。没事儿还是回城里去罢,找个清闲职位儿,谁能不答应你的。窝在这里?造孽。”

这里同京城完全是两种生活,透明、粗鲁而快乐。我这个贱骨头!我决定自己还是适合作个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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