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眼的雪。一望无际的雪,白茫茫的覆盖了一切。
这里是——
融雪谷。呵,我轻轻笑了一声,居然做梦,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融雪谷那七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着实不想想起来。可却又偏偏梦见。或许,人总是要将那些想忘记的痛苦的过往,可唯有一遍遍的想起来,直到痛到麻木了,才能走出这段过往了。
白雪茫茫的山谷中,有个简易的小木屋,盖得歪歪斜斜,再见这破破烂烂的屋子,自己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样破败的小木屋是怎么能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地方,供我生活了七年。
我推门进去,一张简易的床,一张简单的歪歪斜斜的木桌子,那柴火堆随意堆出来的烤火的炉子,一切依旧。
这是我在融雪谷醒来的第一年,我试了各种法子,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冲不破那胤川设的结界的时候,给自己搭的房子。
我当时还天真的相信,胤川应该是受了重伤还未痊愈,等他伤好了,便会救我出去。
有的时候,我想写一些东西来记录心情,可苦于没有纸笔,只好拣了块坚硬的玉石,用法术打磨出一个尖尖的头,然后在别的石头上刻字。
有的时候,是短短几句,胤川,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才来救我——
有的时候,突然想装装高深,便也写几句佛诗,含蓄的表达一下我对他的思念:愿将山色供生佛,修到梅花伴醉翁。
有的时候,兴致大发,便也刻一个他的小像在石头上,然而想起丹青课上白泽上神总是说我,“小柒,为何你画的男子怎么看怎么像猴子?”便有些踌躇。
若是胤川见到我把他刻得像只猴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然而转念一想,若是他说我画的丑,我干脆就说我画的本就是只猴子,但心里总想着他,所以画出来的猴子便也像他。
这样他定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便也欣欣然的提笔开始画。有时是他在月下给我讲佛法的样子;有时,是他带我去看木槿花海的样子;有时是他皱着眉头一脸深沉的样子,但更多的是在槐江山他看着我温柔的样子。
仿佛身边的石头上都画上了他的样子,他就真的在我身边了。
我从小便是个怕闷的主儿,青逸总说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融雪谷没人同我言语,确实有些闷,没人给我做好吃的,确实有些饿,然而想到若是胤川伤好了便一定回来找我,便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忍的了。
我是神体,不吃饭自然无虞,然而我天生是个嘴馋的主儿,只可惜融雪谷除了茫茫白雪,连只飞鸟也没有。虽然谷内每年中能有一个短暂的春天,到时溪流潺潺,绿树茵茵。然而除了一些树上结的枣子之外,谷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物,就算我想自己猎只野味来解馋也不能够。
只好画饼充饥。
我将桂花面刻在石头上,又在旁边画个一,想着,胤川来了,这是第一个要一起去吃的东西;又将鸡汤刻在石头上,旁边画个二,想着,等胤川来了,我俩吃完桂花面,就去找明敏给我俩熬鸡汤喝。明敏那好手艺胤川没尝过,实在有些可惜。
就这样,日子虽无聊,我刻刻字,雕些画,倒也可以打发。
不知不觉,满山谷的石头上,不是被我刻上了字,便是被我雕上了画。
于是乎,我的生活又多了一件可以打发时光的事情,在山谷上找一枚没有遭过我毒手的石头。
那天,挖着挖着,竟然挖到了一枚红海螺。
我有些欣喜,因为结界的原因,我并用不了隔空取物之术,整个人被隔离在这茫茫雪谷之中,无法与外界联系。
然而这红海螺是东海圣物,自带灵力,应该不受结界的控制。
我打开红海螺传音于青逸,本来是想笑嘻嘻的调戏他一番,没想到他的声音里竟激动的带了些哭腔,“我的小姑奶奶,小的无能,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
我有些慌张,“青逸究竟出什么事了?”
原来,那天我昏倒在东荒,青逸急红了眼,在东荒大开杀戒,逼得尤莘不得不乖乖给我放行。
往常的青逸怜香惜玉惯了,数万年不见他动手,我都忘记了他也曾是西山一脉天帝山的领主神犬,当时只不过为情所伤,离开了天帝山,来了魔界。毕竟是叱咤一时的神犬,青逸虽万年不曾动手,可打起架来丝毫不逊色于我。尤莘只有三万年的修为哪里是青逸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逸将我抱回魔界。
当时我伤的太重,青逸为了让我好好休息,帮我疗伤之后,便帮我结了个休眠结界,让我在其中好好调养一年,便可痊愈。
青逸帮我疗伤后,抱我出门,却发现四大长老跪在我大雄宝殿的门口。
“出了什么事?”青逸问。
四大长老跪着低着头道,“属下无能,天女茹素带着些人马硬闯了渭河,带走了胤川神尊——”
青逸摆了摆手,我现在昏迷不醒,他为了救我也损了近乎一般的修为,现在着实没有精力去和茹素抢胤川。
青逸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明白当务之急是先让我养好身子,一切应当等我恢复了再做定夺。
然而,天君却不曾给我恢复的时间。
三天后,天君领着十万天兵杀气腾腾的来到我魔界门口,来管青逸要人。说我用召雷术劈的王母坐下的华玉元君魂飞魄散,要拿我上天庭受审。
可青逸哪肯由他们带我走。他手执天戟立在云头上冷声对天君道,“我们魔界的女王大人,还轮不到受你天君的污蔑——”
说罢,两厢厮杀起来,可青逸当时元气大伤,我又昏迷不醒,四大长老带着魔界众人抵挡了半日,终不是十万天兵的对手,只能由着我被天君捉上天庭。
隔了几日,天上传下来消息,说是我伏法认罪,判锁去三十六重天的融雪谷思过万年。青逸知我一年内昏睡不可能醒来,怎可能伏法认罪,定是屈打成招。他忍了几个月,等养好了精神,又带着一众魔界子弟杀上了九重天外,可却被天君挡在了融雪谷外面。
九重天毕竟是天君的地盘,青逸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自然又是无功而返。
我听至此,有些心疼青逸,想必他为了找我,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与天兵浴血奋战这两次,他虽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可我认识他五万年,我知他若不是被天君伤的只剩一口气提不起天戟,被众人抬回去,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
“胤川呢,你有没有去找胤川帮吗?”我有些着急的问,“胤川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青逸是何其聪明之人,我虽从未跟他讲过我和胤川的进展,但他从那****拼死救胤川就能猜到我俩交情定是不浅。青逸想要硬闯融雪谷救我不成,便想去找了胤川。可是说尽了好话,托尽了关系,还去求了他原本再也不想有瓜葛的西山女帝去九重天外捎话,却也不曾见到胤川的面。
两个月后,天界有消息传来,神尊胤川与天女茹素择七年后的吉日成亲。
他无限伤感的跟我说,“姑奶奶,你忘了他吧。天君将小女儿茹素许配给了他,还有半年,两人就要在吉日成亲了——”
他又说,“姑奶奶,你想,以胤川在天界的地位,若他不想娶,天君又能勉强的了他吗?”
再叹道,“姑奶奶,你就当所爱非人吧,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爱过一两个混蛋,没事,没事,等你出来我陪你喝一夜的酒,就当年少无知被骗了一次罢了,来日方长——”
当时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赤言跟我说过,三十六重天,除了最下层的九重天是天君所管辖,剩下的二十七重,都是胤川的地盘,若是没有他的首肯,天君又怎会擅自将我关进三十六重天。
耳边猛然又想起槐江山中,我在他怀中睡得迷迷糊糊时候,他在我耳边的低语,裾儿,这样好的你,怎会让我走的安心——
猛地整个人似被惊雷劈过——
若不是,整个这一场,真的就如青逸所说,是一场骗局。
他知自己要历劫,唯有我能帮他躲过这场湮灭,所以才演了这样一出戏,让我帮他找来草药。
等他安全历劫,便可以跟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然而,这样一个真相,却让我不忍相信。
如不是他亲口说他骗我,我便不想相信,也不能相信。
他可以把桂花面让给我吃,可以带我去看戏折子,买面人,逛街市——这样好的他怎么会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