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川果然专心打坐调息不再与我多言,我闲坐无事,便又从外面捡了几捆干柴,将洞内点的更亮了。
落霞峰虽然乱是乱了些,然景致却美的没话说,就连这看似平淡无奇的溶洞,照亮了来看,也发现内有洞天。
胤川打坐的巨石后,是一湾不大不小的池塘,塘上飘着密密的一层浮萍,上面零星的缀着几朵或红或白的六角莲。
适才打斗我并没有功夫琢磨,现在安生下来,便忍不住的想,若是小时的胤川没有大时的记忆,那突然恢复正常的胤川,还会有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吗?
若是没有那还好办,若是有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后果还真的有点不堪设想。他若想起来他堂堂神尊被我乱七八糟的谎话敷衍,若想起来他昨晚冲到我的寝殿去表白,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怎么变回来的?”我见他调息的差不多了,开口问道。
胤川一本正经的道,“我在魔宫隐约听到钦丕的声音,担心你的安危,急着运功疗伤便误打误撞冲破了萧夜加在我身上的封印——”
我“哦——”了一声,顿了一顿,又迂回的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胤川的声音里依旧是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起伏,“帮萧夜想遗言吧——”
没有得到想听到的回答,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猫抓一样。
“那个——”我又不死心的尝试开口问道,“这几天在魔宫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胤川抬头看我,然后郑重的点点头,嘴唇开合一下又闭上,“我若是说了,你又该恼了。”
我翻了个白眼,道,“你说,我不恼。”
胤川思忖了一瞬,道,“如果你是想问我说我喜欢你被你当玩笑的那件事,是的,我记得。”
我心中又咯噔一下,可这一咯噔还没咯噔完,听得他的另一句话,一颗心便一直咯噔下去了。
他眼神诚恳的望着我,“裾儿,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忽的想起那日在悬空谷顶自己看着星空一点点下沉时绝望的心情,那日,我已经说过,日落之时,他若不来,便自此陌路,不给自己留任何念想。
既然每一次他在面临选择时都会舍我而选茹素,那我又何必留恋。
何必再一次自找难堪。
我将脸沉了一沉,低声说道,“又不是君未娶,我未嫁,还请神尊自重。”
胤川皱皱眉,道,“你答应我不恼的。”
我呛他一句,“这是两码事!”
胤川愣了一下,眼神倏地便暗了下去,许久眼神才从那种暗淡中缓过神来,面上扯出一个苦笑,“是我的疏忽,忘记了裾儿你即将成为东海主母了。方才说的那些,还请你别往心里去。”
我心中噔的腾起一团火气,呼呼就往心口烧,你要煽情就煽情,要推就又推了个干净,哪有做人做的像他这般好处都占尽了的。“胤川你别太欺负人了,那天是你爽约,是你跟茹素双宿双飞,你别把所有的事情推到我身上!”
青逸总说,女人吵起架来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道理,大概她们一生气起来,脑子烧成一团浆糊,那她们就是逻辑,就是道理,就是真理,反是想要反驳她们的,下场都会很惨。
我当时对青逸这番理论嗤之以鼻,自以为以女王大人我为首的女人便是讲道理的女人。可若是事后我能回头看看适才和胤川的那番对白,便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强词夺理。
胤川看着我,哑然失笑,解释道,“那****自知要回无春谷无法及时赶回去,便遣了司命星君去知会于你,可当日你周身划有隐身结界,萧夜虽然看到的你,但是司命修为不够,并找不到你在哪里,等我为茹素疗伤过后知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几日,那时我再急匆匆的赶去魔界找你时,只听青逸告诉我,你住在东海了——”
当日我与胤川在凡界打斗,被胤川逼得现了原身,当时百姓在地跪拜,弄得我心神不宁,便顺手结了个隐身结界,后来自己都将这事忘记了,没想到竟还能引出来这样一个大误会。
我心中火气稍稍熄灭一些,可依旧还是郁结在胸,半是没好气的道,“即便这样,也不能掩盖你那天弃我而去的事实!”
胤川依旧不温不火的解释,“我那日紧张茹素,只不过紧张她身上的那颗珠子罢了……”顿了一顿,又道,“便是我在东海送你的那颗珠子,你现在可还戴在身上?”
脑海里莫名想起当年胤川送茹素簪子的场景,想起他那时看茹素的温柔和看我那种不屑的态度,心中无名火噌噌噌的上涌,我“噔——”的站起身来,从怀中一把掏出那颗珠子冲着胤川便直直的扔出去,“又是别人带过的珠子,我不稀罕!”
我出手太快,那颗珠子直直的撞上地上一块钟乳石,即便胤川当即紧张的出手去救,也还是慢了半刻,那清晰的撞击和碎裂声在安静的溶洞内久久徘徊着。
胤川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一下,手中捧着那颗布满裂纹的玉珠,声音因紧张而颤抖起来,“裾儿,你——”
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的我整个人头脑都好似炸裂开来,身上没有半分力气,直直的朝地上栽去。
我蜷缩在地上,整个人因痛苦而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仿佛成千上万只秃鹰在撕扯我的身体,啄我的肉,喝我的血,又仿佛成百只骏马在向不同的方向撕扯我的身体,意识便要在这撕扯的过程中湮灭而不复存在——
“疼,疼——”我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打起滚来,身上的皮肤,血管里的血液仿佛在火上烤一般,炽热的沸腾起来,好似烧焦的炭火,滚烫的的开水,而骨子缝里却是数九隆冬的彻骨寒意,每一个关节都被冻的咯吱作响,瑟瑟发抖。
魂逸!这种感觉,是萧夜跟我说过的魂逸!
重新织成的魂魄若是经受的巨大法术的反噬或者历飞升劫而受到巨大冲撞,便有可能因魂根不稳而被冲击的四散开去,再一次魂飞魄散而消散在天地之间,此番谓之魂逸。
此时若是能将周身至于冰冷的环境之中,再自行用功以温热全身各处的骨节,辅之以青荇草安魂,方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不过当时萧夜边喝茶,边嘚瑟的笑着,“小柒,你可别冲动,好生爱护自己的身子。虽说魂逸有法子应对,不过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若是魂逸之时你孑身一人,绝无安度的可能,若是旁边有人帮忙,呵呵——”萧夜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那还不抵你自己呢,若是旁的不了解的人见你周身发热莽撞用寒性法术为你祛热,只能导致你内体寒意渗透的更快,死的更快罢了——”
我在无春谷顶孤注一掷的想要打开胤川的结界终因法术反噬而吃不消的时候,赤言曾经冲我吼道,“魂飞魄散很好玩吗!若是真的魂逸,我也没把握救你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赤言发那么大的脾气,后果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恍惚间,我觉得身子被什么人抱了起来,那人的双臂紧紧将我箍在怀里,那么用力,好似他稍稍一放松,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裾儿,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耳畔低低响起胤川的声音,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尽管看不到,但听觉和感觉却还是存在的。
耳边呼呼的风声直刮,不知道飞了多久,才终于停下的脚步。
耳边又是胤川温柔的声音传来,像一剂镇定剂,“裾儿,水可能会有些凉,忍着些——”
隐隐约约能听到有水波流动的声音,胤川点了我身上两处大穴,封我口鼻,保证我不会呛水;接着便是整个身子没入了冰凉的湖水之中,寒意和周身焚烧着的烈火之感相抵,终于有一丝丝舒适的感觉,那种魂魄离体的撕扯的剧痛感也一点点减弱,慢慢的神智便恢复着清晰了起来。
接着,便觉得这湖水,着实有些寒冷。
私心揣测着,我和胤川这番,应当是在千年寒潭的潭底。
潭水可以解我烈火焚烧之苦,而潭底的青荇草正好能帮我凝聚逸散的魂魄。只是我浑身发热尚且觉得这潭水冰冷刺骨,不知胤川陪我在水下呆了这么久,吃不吃得消。
千年寒潭的潭底,是不可用结界护体的。当日胤川便是深入这潭底时被寒气反噬伤了眼睛,他重伤未愈,不知此番再潜入潭底还受不受得住。
入水前胸口积攒的氧气正一点点消耗殆尽,我尝试想挣扎浮上水面,可周身却依旧僵硬着一动不能动。
突然觉得一个柔软的物什贴在我的唇上,氧气顺着唇齿间输送进来,同时还有一股醇厚的仙气,浓浓的暖意顺着口腔一直滑到我每一寸骨节,融化着每一寸肌肤上的寒意,那即将被冰封的骨节也因着源源不断的仙气正在一点点缓和起来,身上也渐渐的有了知觉。
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我看到胤川如画的眉毛离我仅有半寸,水波斑驳在他白净的面容上,因为寒冷,他的眉毛上已经结了冰霜,晶莹纤长的睫毛上也凝着冰粒,他细腻如雪的皮肤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整个人似是要被冰冻起来了。
他的冰凉的唇贴着我的,温热的仙力源源不断的从他的体内,传入我的体内。
我一惊,赶紧离开他的怀中,适才有他的仙力护着我的周身没有感觉,脱离他的怀中才觉得潭水冰寒刺骨,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受这一冻,仿佛数千钢针同时扎入体内,痛的我又差点晕厥过去。
身周是随水坡浮动的青荇草,胤川一袭白衣立在一簇青荇草的中央,水文在他的的衣襟上明暗波动。他伸手拽住我的衣袖,“裾儿,你体内寒气未消,别闹脾气——”
我在水下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只轻轻一拽,我便毫无疑问的跌入了他的怀中,片刻,他的唇又贴了上来,向我渡着温热的仙气。
恍然间的错觉,我仿佛看到青荇草招摇的渭河河底,也有过一个白衣男子,低头轻吻冰棺中沉睡不醒的红衣女子——
贴着胤川的唇,我只觉得头昏脑涨,所有思考的能力,都被他贴着我的唇这个简单的动作给剥夺了。
我的手不受控制的环在他的肩上,仿佛双臂就应该呆在那里才对。
即便不是亲吻,只是渡气,贴着胤川柔软的唇,我的心情,也像一院子的蒲公英忽的被大风吹过飞了漫天,漂浮而难以言喻,无法捕捉,无法形容。
心里有个地方涨得满满的,仿佛一个吹鼓的气球,随时都有爆掉的可能。
“裾儿,在悬空谷那日,我想给你解释的那些事情,即便你不想听,我还是想要解释给你听;即便你已决意跟他在一起了,我也不想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