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在家躺了两个星期后就变得生龙活虎,没人知道其中乾坤,人们只知道大约五个月后阮湘宁的肚子不再平坦,渐渐地大了起来,就算穿着宽大衣服也可知道内有乾坤,后来肚子越来越大,宽大衣服都掩盖不住,人们议论纷纷,有些人面目狰狞,思想全被丑恶掩盖,硬是在背后说阮湘宁偷人,而且他们证据确凿——许二已经被‘阉割’,绝不会有东西跑到老婆的肚子里去。
——阮湘宁是个本分的女人,一直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妇道守得很好,况且如果真是她偷人,他丈夫能容得下她?她婆婆能放过她?如果真是那样,她还能挺着肚子悠然自得?那孩子绝对是人家许二的——有些善良的人反驳着。但像许荣力之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的头脑简单得好像没有一般,硬是生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想法来,这种想法不是自我判断所致,而是一种人心恶毒的表态,不幸的是他们很乐意这样,看到自己的言论被广为传播,他们觉得很快乐,意淫自己如真理一般伟大。
“许二已经结扎了,天哪,他怎么还能生孩子?”
“那孩子是他的吗?没道理啊,他已经结扎了,张三李四,你结扎后还能生孩子吗?”
“没想到这阮湘宁平时看着本分老实的,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招,这女人不简单哪!”
“我呸!人家是良家妇女,规规矩矩的,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人家?”
“这准是人许家祖上积德了,送子娘娘感动于他们的功德,可怜他家没有香火,所以就再送一个孩子给他们,我敢打赌,他家这次一定是男孩。”
“喂,我说你们啊,如果阮湘宁偷人,就他家男人的脾气,她还能活吗?你们都不用脑子想想,兴许是结扎的技术不过关,漏出一点种子来也说不定呢!”
“哇,他娘的许二的战斗力真行啊,简直就是无孔不入啊,不错不错。”
“天哪,许二不会是想儿子想疯了吧?竟然找人把老婆的肚子搞大,好让自己当孩子他爹。”
“都别说了,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瞎搅合什么呢?”
……
有些说法真是荒唐得令人发指,但世间总有如此的人,明明有机会做个好人——至少可以做个无害之人,但却偏偏与罪恶同行,以丑恶世界为己任,以伤害他人为快乐,肆意宣扬自己的欲望,不伤人骨髓决不罢休,依仗着自己的愚昧,蹂躏道德伦理,建造起自以为是的世界秩序,如路边疯狗一般,随意狂吠,见人就咬。还好这次许二全家没有刻意与他们对质。谣言止于智者,他们虽不属于智者,但总算没有越描越黑——在如此愚昧,人心杂乱的小村里,任何真相或真理只可供流言淹没,不得善终。
不过许二一家活得很好。他们正在准备迎接小生命的到来。他们信心满满,认定了阮湘宁的肚子里必定是带着把子的男孩——怀孕的最早时期她去做到B超,大夫说胎儿发育还不成形,还看不清楚,不过他们去求过神问过卦,那先生话不尽言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姿态,信誓旦旦说腹中胎儿必是儿子无疑。他们没有理由不信,如同很多人一样,很不愿意去怀疑如此说法,况且他们凭着经验还大赞了先生的神机妙算——如果是女儿,母亲的面容会越来越好,比怀孕之前更漂亮;如果是男孩,母亲必然变丑。
基于此,许家松了一口气,把全部的希望全寄托在阮湘宁的肚子里,许母更是一改常态,对阮湘宁爱护有加,鸡汤是少不了的,又辅以补药,破天荒把儿媳妇养得白白胖胖,这种前所未有的待遇让阮湘宁感到害怕,就像古代将军出兵打仗前,皇帝登坛拜将,赏金赐银,给足面子,寄予厚望,但如果打了败仗,不合皇帝意思,那种局面往往反比厉害,搞不好人头落地,不得善终,不过肚子里迟不迟的闹腾让她暂时忘记了暂无掌控的后果。她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每天吃量吓人,还好婆婆一点都不吝啬,腹中胎儿营养得到充分补给,成长速度惊人,把母亲的肚子涨得滚圆,才四个多月阮湘宁的肚子就如同十个月那样大。每天它都要忍受着胎儿对她的冲击,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架,在争夺营养,在叫嚣着要破肚而出,动静往往很大,也令她很痛。这种感觉她前所未有,与前几胎截然不同——她生过四个女儿,经验丰富,有如教科书般的判断,但却没有一次相同于此次体验。她认为自己的判断极其准确:此胎必是男孩。她认为没有人比她更深刻,甚至连检测的仪器都不如她精准。不管是不是真是这样,她都是这么认为了,至少在胎儿破肚而出之前,她是不打算毁灭自己期许的事实的。
她依然顶着大肚子去纺织厂上班,说是要多赚点钱。许二不再去捕鱼,在家无所事事,坐得发霉,只好另谋出路,借钱承包了几十亩农田种起辣椒。那天是全年最热的日子,甚至比建村以来最热的日子还热,毒辣的阳光像村中庙里拜神用的大熔炉一般,具有溶化一切的力量,热得整个小村都沸腾了起来,到处充满着各种汗臭味。他正在田里做试验,阳光把他涂得发红发黑,不过他没有打算停下来,他干得很卖力,直到下午三点左右烟瘾大发时他才站起身,走到旁边一棵大树下打算抽根烟借机让自己凉快些,他看着四周露出了有点满足的笑容,他认为一切都很美好——这辣椒种下去几个月后就可以获得大丰收,兴许能当做儿子出生的礼物,这比什么都好。他这样想着,猛地深吸了一口烟,袅袅的烟气刚被放出就被赤黄的阳光淹没,不见踪影。远处的山路好像浓烟滚滚,定睛一看,原来是太阳把大地烤成了红薯,正散发着隐隐的蒸气,虚化成烟。他转移眼光,待再次瞥看山路时,他看到了大女儿许云帆急忙而慌张的身影,边跑边叫着‘爸爸’。待人儿来到身边时,已是气喘吁吁:“爸爸,妈妈……妈妈流血了……你……你快回去吧……”。许二一听面色大变,重重地扔掉烧得正旺的半枝香烟,光着发黑的双脚顶着同样发黑的圆形草帽,发狂一般向家里奔去。
平时铁腕般的母亲此时已是六神全无,急得像铁锅里的热油,四处乱走,安定不住,不知如何是好——叫人托信的三轮车又迟迟不来,儿媳妇就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呻吟——阮湘宁看到屋子侧方有一处裂开了一条缝,阳光像刀子一样刺进来,很不好受,就拿来破布站在凳子上想把它补上,不料她的身材本就臃肿,凳子又常年不修,早已腐烂在内,她一站上去就结束了凳子的寿命,自己猝不及防,被摔了个正着,鲜红的血毫无悬念地顺着她的下身染红了她白色的孕妇服……
见到许二回来后,许母回过魂,张罗着与许二抬起阮湘宁急急地奔出家门。俩母子抬着阮湘宁走不快,许二干脆把媳妇抱起,跑到村口,等了半天拦下了一辆运送沙土的大卡车,还是好说歹说才打动了司机,把阮湘宁送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