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还在忙:啊?”
任雪从房间悄悄溜出来,给我斟满了热茶。
“还有几份就看完了。”我瞄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试卷上,“你怎么不睡?”
“你不是也没有睡?”她微笑着,心切地悄声问,“我考了多少分?”
“目前你是最高分。你和王健波、罗莉、方千、匡清花都在90分以上。我们盐田部门考得最好。”
“那当然咯!”她从几十份已阅过的试卷中找到了自己,看了看,便有些自我陶醉地说,“啊!96分!”
其实,在我心里早已料到,这次考试任雪准能夺魁。
我批阅的第一份试卷就是她的,看了好几遍,而且看得特别的仔细,连一个标点也没有放过。
任雪之所以能考好,这与她的性格有关。
她是一个勤奋好学、不甘落后,自尊心很强的白领女人。干起事来风风火火,有着北方女性那种单纯、热情、奔放的个性,只要认定目标,她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只要是我说的话或交办的事,她会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不折不扣地做好。这跟她当年在部队当兵养成的军人作风是分不开的。
在我所接触的女性中,她是优秀的一个,我喜欢她这种单纯的性格特征和精干的工作作风。
当然,在任雪眼里,我就像早晨的一抹阳光洒进她心灵的窗户,甜润润、暖融融的。
她像当年在部队尊敬首长一样崇拜我,欣赏我的才华,欣赏我成熟、优雅、诙谐的风度。在这举目无亲的深圳,她暗喜自己有幸认识了我,为之倾慕。此时此刻,她悄然地坐在我身旁,陪着我,为我守候一份温馨与宁静。
“你在想什么?”我问。
“没想什么。我看你阅卷,想象你以前在家当老师会是什么模样。”
“还不是这个样,废寝忘食地工作呗。”
“我想象得到。”
“其实,在家里上班也好,出来打工也好,无论什么工作只要尽心尽责去做,做好,就行了。”
“我想也是,只要付出了,就会有所收获。”
“嗯。”我看看时间已是凌晨1点多钟了,便说,“你去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
“你也早点休息。”她站起来,又帮我斟了点茶,细声问,“我想抽点时间去中英街玩,你这周末有空吗?”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有。”
“那,明天,我就托朋友去帮我们办理边境证。”
“OK!”我欣然答应了。
办公桌前的灯光依然闪烁着,特别的寂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那天上午,我和任雪跑郊外的几个乡镇企业,签了两个单,心里十分惬意。
下午又去中英街逛了半天,也没买一样值得纪念的东西。
夕阳西下时,我们走出边境站,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提不起来。
任雪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会儿吧。”
我道:“好!”
走出中英街便是深圳盐田区,明晃晃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流动的人群和车辆。汽车的喇叭声,商店门前的叫卖声,还有那些小商贩从音响话筒里歇斯底里喊出来的硬邦邦的促销声,掺和着夏日空气中流淌的各种异味,把整个街道搞得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一处清静。
我们打的出了城,手牵手地来到大海边,走进一片茂盛的芦苇丛中。
太阳的余晖透过远远近近的树林和高高低低的楼房洒在郁郁葱葱的芦苇上,斑斑驳驳。海风轻拂,金光闪闪,像一大片沉甸甸的稻穗,碧波荡漾,一片一片地掀过去,又一浪一浪地漫过来。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披着金色的霞光,天上白云悠悠,一片湛蓝,整个大地如洗过一般清新明亮。
“啊!多美的晚霞!”我望着靠在西山的太阳,如诗一般抒情道。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任雪从三毛小说里捡来这句话,轻声叹息。
“你别这么伤感嘛!”
“只有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大自然赋予我的那片宁静。”
“是啊!这里没有都市的喧闹,没有市场的竞争,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也没有虚伪。”
“没有忧伤。”
“也没有眼泪。”
“这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我们头挨头背靠背地抱膝静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面,像是在舞台上朗诵诗歌一样,激情洋溢地抒发自己的感慨,尽情欣赏这美丽的景色,享受这傍晚浪漫的情怀。
“你在想什么?”我突然问。
“没想什么。我似乎感到这个时候才是我灵魂的寄托。”她有些伤怀地说。
“心灵的吧!”
“嗯。”她伸手轻轻地抚摩着随风掠过她身旁的芦苇,少顷,缓缓地说,“李经理,你不是想当我的听众吗?”
“想,我洗耳恭听。”
她便开始向我讲述她的故事,倾诉她人生的不测。
她说,她最美好的时光是在部队里,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她十七岁就当了兵,那时她是多么的单纯,幼稚,充满了幻想,充满了青春活力。
部队生活可锻炼人啦!有一次搞野营拉练,为了锻炼野外生存能力,部队把她们几个女兵扔在了大兴安岭那一望无垠的深山老林里。不久,她们随身带去的仅够一天多时间的干粮吃完了,就靠吃野菜野果树皮树根来充饥。
她们每天都在万丈深渊的悬崖绝壁上攀越、爬涉,衣服被灌木丛林和荆棘撕破了,手呀脚呀还有脸呀都划破了直流鲜血。仰望着天上轻轻飘浮的白云,大家‘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哇哇哇大哭起来,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她们哭够了、哭累了,又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哈地大笑。
到了晚上,她们就露宿在枯藤老树下或低矮潮湿的山洞里,睡觉前,在洞门口烧起一堆熊熊篝火来取暖和壮胆。
整个山野一片漆黑,狂风呼啸,松涛阵阵,间或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在山野里幽灵般的回荡;时而整个山野又突然空旷,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们一阵惊慌,一阵恐惧,互相注视着、鼓舞着,“别怕,坚强些。”
她们背靠背脚挨脚地坐着、躺着,把枪死死地抱着,迷迷糊糊地守候着那漫漫长夜。她们不知自己还会被困在大山里多久,始终走不出那山那林。
终于,她们像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救星”。
那一天,她们站在高山顶上,仰望着天上盘旋的直升机,一个劲儿地跳啊!唱啊!喊啊!她们热泪盈眶,泪花飞溅,抱头哭成了一团,那个高兴劲啊,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她向我娓娓道来,讲到这里,喜形于色,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像天上的云彩那么美丽,灿烂。
她慢慢地又讲到了她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后来成了家,有了……她的话语突然黯淡了,低沉,低沉得没有一丝活气。
我忍不住插话:“你们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分手呗!”
“孩子呢?”
“跟他了。我什么都没要就走了。”
“你挺有骨气!去哪里?”
“流浪,四处流浪。先住在我娘家,后又住在我姐家,再后来就住在我战友阿芳家里。”
“那不是长久之计。”
“还行。阿芳也是离了婚的。说来,她老公比我老公好,不赌。
但有几个臭钱就变了,跟一个年轻的姑娘跑了。哎!人有了钱都会变的。”
“真是这样吗?”
“对,尤其是你们男人。”
“那可不一定。我如果有了钱,我就不会变。”
“你?你也一样,是这个时代造就的。”
“你看出来了?”
“还用看?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沉默,良久。
我们遥望着西边的天空,太阳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地,红霞满天。
夜幕开始降临了。
“你后来呢?”我又接着问。
“后来?后来,我们单位效益不好,只发点基本工资,养不活,饿不死。于是,我与阿芳商量一块儿做生意,东借西挪地凑了十几万开了一个服装店。”
“生意还好吧?”
“开始还行。头一年我们有了点盈利,就脑壳发热,大批大批地进货。现代服装的流行速度太快了,色彩、款式、质地是一天一个样。我们进的服装很快就过时了,根本卖不出去,便都积压下来。于是,也就没有流动资金再去进新货了,生意就渐渐地冷淡起来。万般无奈,我们只好把那些堆积成山的各式各样的服装进行跳楼大甩卖,结果本钱都没捞回来。到最后,我们连铺面的租金都付不起,只好关门了。”任雪说话含着伤痛。
“你们这叫瞎折腾。”
“是啊!亏了钱不说,还耽误了我几年的宝贵时间。”她停了一会儿,愤愤地说,“哎!真是商海无情啊!”
“你们主要是当时不懂经营,不会管理。”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决定了再次下海,来到了深圳。”
“啊……”
此时,夜幕四合,无边的夜色裹挟着凉清清的海风漫卷而来。
“在深圳认识了你,我很高兴!”我动情地说。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和你在一起,我也感到很愉快!真的。”
她说。
“是吗?”我心里很甜润。
此时此刻此景,她仿佛把我带到了那远逝的岁月。
我思绪飞扬,漫无边际地追忆着我的青春年华。
我告诉她,我和妻子是从小的同学。我的家在农村,很穷,能娶上一个漂亮贤惠的姑娘,我已知足了。
我们的相爱既简单又平常,结婚时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也没有红红火火的色彩。后来,有了家,有了孩子。每天上班下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生活得很单调,没有激情,没有浪漫。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你很爱她吗?”她轻声地问。
“兴许吧!”我的回答似是而非。我说,我不知什么叫爱。
“爱,就是一种感觉吧!”
“也许,我初恋时不懂得爱,懂得爱时又不是初恋。”
“家里怎么样?”
“家里生活得很清贫、拮据,于是,我决定下海。离开家都六年了,至今,我仍在困惑中寻寻觅觅。”
“据说,你现在西北自己创业了。”
“是的。才刚刚起步,成功与失败在此一举。我现在苦恼的是缺少人才,需要志同道合的人才……”我真实地道出了自己的苦衷,也跟她讲述了目前青海市场的具体状况,还有未来企业发展规划。
“你真了不起!”她心悦诚服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去跟你打工。”
“愿意!愿意!好,太好了!”我“霍”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把她从石面上拉起来,“你愿帮我,这不是打工,是合作,是真诚的合作。谢了!”我眼眶溢满了激动的泪花,就像这夏夜芦苇丛中飘出来的悠悠芬芳。
“我会尽力而为的。”任雪深情地说。
身旁,海风呼啸,海浪撞击着礁石,汹涌澎湃。我们靠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两颗孤独的心在碰撞,激烈的碰撞,碰撞着我们心灵的彼岸。
经过漫长的夏日烘烤,到了八月,深圳才渐渐地苏醒过来。
这几天,苏桦除了做好上个项目《宝安城区挂图》的标名、形象标志及图片文字编辑工作,还忙于清理审核各部门刚交上来的一大堆认刊合同及收款账单。
她天天加班加点,甚至开夜车,累得焦头烂额。
今天,她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随着下班的人流,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了怡景花园那间只属于她个人的房间。
一进门,她就把挎包扔在了茶几上,钻进卧室一头扎在床铺上,一阵倦意敦促着她迷迷糊糊的和衣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伸手抓起床头柜上那只红色闹钟,一看1点多钟了,感到肚子很饿,空空地闹着。
她从床铺上爬起来,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灶。顿时,熊熊的火焰在锅底下呼呼的跳跃着,燃烧着。她愣在那里,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先淘米,还是先掺水,米又在哪里?她模糊不知。
先烧菜吧,菜没了,便心不在焉地在灶面前走过去走过来,这里瞧瞧,那里摸摸,像丢了魂似的。
铁锅儿渐渐地烧红了,她却不知该怎么办。慌忙中,她打开水龙头接了瓢水,往火红的锅里一倒,“轰”的一声,像拉响了一个定时炸弹,锅里的水爆炸开来,冲起一股热气,溢满了整个房间。
她被吓得“哇”的一声,倒退了好几步,身子斜靠在厨房门框上,手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
她关掉煤气开关,冲出厨房,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闷,发呆。
白天紧张的工作节奏,使她感到生活的充实。但她害怕夜晚的降临,孤独与寂寞像魔鬼般地向她袭来……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拨通了我的手机号码。
“阿楠,你睡了吗?”
“没有,我还在赶写一份文件。你还没谁,有事吗?”我说。
“没事就不找你啦?我还没吃晚饭呢!”
“你没吃饭?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