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先恺抓住楚大明的两条腿，把他拉倒在工事里。
“你不想活了？”苟先恺声色俱厉。
“啊，你苟先恺还想管我？”团长冒火了。
“只管一次！”苟先恺笑了。
团长要起来，苟先恺把他按住，两个人靠在堑壕的壕壁上，直到敌火力减弱，才站起来。
苟先恺，26岁，中等个头，川北红军，人长得精精干干，是个从基层成长起来的经过战火锤炼的优秀政治工作者。
今年初，苟先恺从七七二团调来任一营教导员，他们见面后，楚大明第一句话是：
“你怕死吗？”
“你才怕死哩！”
楚大明笑了。此前，还没有人敢顶他。
在豫北战役中，他发现苟先恺是个智勇兼备的人。于是，他们之间建立起牢固的友谊。
“顶住！”楚大明打了苟先恺一拳，但仍是以团长的口气下令，“你苟先恺丢了阵地，提着脑袋来见我！”
“放心吧，团长同志！”教导员信心十足地回答。
当夜，一营又击退敌人两次营规模的进攻。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星月以冷漠的眼光观察着这场残酷激烈的攻防战。
一营击退敌人六次进攻，多次实行阵前短促突击，毙伤敌六百余人。敌尸体堆积如山，堵塞了蜀漳河水，使水位陡然增高。在明亮的月光下，河水被敌人的浓血染成黑水。
教导员苟先恺利用战斗间隙，督促各连加修工事，在阵地前沿敌人尸体旁搜集弹药，准备击退敌人更大规模的进攻。
在一营抗击敌人进攻的同时，楚大明团长来到二营、三营和团直分队督促部队加紧修筑工事，他一面检查指导，一面叮嘱部队：“刘邓首长给彭毓斌准备好一个大口袋，咱们这里就是口袋底，千万斤重量都压在这里。我们要把工事做得牢牢的，口袋里装的东西再多再重，也不能漏掉一粒粮食！”在团长的鼓动下，干部战士抡镐挥锹，干了一个通宵，终于筑好阵地。
10月6日，火一样的太阳喷薄欲出，烧红了东方太行山上空的天际。
敌人集中山炮、迫击炮向楚团阵地进行猛烈轰击。省防军第八师主力第三团，在团长孙士文的指挥下，向楚团一营阵地发起攻击。苟先恺教导员要求部队“顶住进攻，就是胜利”。
楚大明命令杜修德连长用迫击炮的密集射击，打乱敌第三团的战斗队形；命令二营副营长陈梦华带领部队从翼侧出击，配合一营击退敌人的进攻。这一手果然灵验，在一营顽强抗击下，在炮兵连和二营配合下，把敌人第三团打垮击退。
敌人在一营阵地前连连碰壁后，以为遇到八路的强大主力兵团，成为不可逾越的壁障，遂转向对土落村的进攻。
敌二十三军一个师在炮火掩护下，向楚团二营、三营和团直属分队汹涌扑来。
雨点般密集的炮弹爆炸后掀起的黑烟白雾遮蔽了太阳，遮蔽了二十团的阵地，凝聚在土落村及其附近的上空，敌人沿着公路像洪水决堤般地向北涌进。当敌人来到三营阵地前面三四十公尺时，营长田涯的驳壳枪首先打响，接着12挺重机枪和五百多颗手榴弹的威力在阵地前猛烈展开，子弹和手榴弹形成一片火海，遏制了敌人的进攻。加上楚大明指挥迫击炮连续向进攻中敌人队伍中心轰击，迫使敌人就地趴了下来。一部分敌人向后溃退又被督战队的机枪赶了回来。敌我在三营的前沿前对峙着，这条祸水对三营甚至二十团的整体防御构成直接威胁。
田涯营长命令全营专打敌人的指挥官和督战队。
经过乒乒乓乓一阵精度射击，敌军官倒下一批。
楚大明看准火候，和陈梦华带领四连、五连沿着山坡从翼侧对敌实施反冲击；营长田涯和教导员唐荣华带领七连、八连从正面压过去，刺杀英雄李梓云挺起刺刀，捅死三个敌人；连长纪志明、赵桂海手中的驳壳枪子弹打完后，端起敌人的冲锋枪、轻机枪向敌人扫射。在战士们高喊“缴枪不杀”声中，敌六百多人当了俘虏，敌四十六师副师长何风槐低着头，沮丧着脸，为自己成为俘虏而惶恐不安。
敌二十三军、八十三军、省防军共两万多人，密集在虒亭以北和土落村以南狭窄的山谷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进受阻，后退被堵，互相践踏，深感已陷于灭顶之灾。
困兽犹斗。敌副总指挥胡三余命令三个军从三个方向继续向土落村发起攻击，力争有一路能杀出重围(当时敌人并不知道前面红军仅为一个团，他们以为被四十个团包围、土落村有九个团在防守)，期望能逃回沁县城，好向阎长官交账。于是，激战重新开始。
田涯营长在组织指挥击退敌人第三次进攻时，腿部负重伤，被抬下战场。
各营和团面临敌人全面进攻，团机关干部、直属分队和卫生队都投入了战斗。卫生班长刘国臣、崔明久都操起步枪射击，刘国臣毙伤敌31人，崔明久击毙敌24人。
主阵地第三营由教导员唐荣华指挥。楚大明来到三营坐镇。
他亲眼看到这位教导员勇敢沉着，善于组织和发挥自动火器的威力，适时组织短促突击，连续挫败敌人两次进攻，使他感到放心。楚大明在返回团指挥所时，拍着唐荣华的肩膀说：“好，就这样干。”唐荣华受到很大鼓舞。离开时，楚大明又丢下一句话：“你要丢了阵地，我会割掉你脑袋！”
唐荣华也是川北红军，1933年入伍，从战士、班排连长逐级上来的，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是，像今天这样的防御战，一个营抗击敌人一个营、一个团、一个师的进攻，在他的战斗记录中，还是第一次。此刻，他坚信三营这样的部队，能顶住任何强大敌人的进攻。
敌军副总指挥胡三余的设想并未成为现实。他要求三个军齐头并进，一举突破红军防御。但他不敢到一线指挥，对情况并不了解。由于受山岳、河流、道路等地形限制，真正在一线展开攻击的，仅仅是团营规模。楚大明集中兵力兵器，取得相对优势，充分发挥指战员的杀敌本领，逐路击败敌人的进攻，使敌人在我阵地面前死伤累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敌官兵胆战心惊，望而却步。
中午时分，旅长刘忠到楚大明的指挥所说，虒亭以南的我太岳、太行主力正向敌人发起攻势，敌人已很被动。要再坚持几个小时，冀南部队就会赶到，那时将敌人四面围攻，彻底、干净、全部地予以歼灭。现在是关键时刻，二十团绝不能松劲啊！
“有我二十团在，敌人就休想从土落村过去！”
太阳偏西、敌人的进攻力度逐渐减弱。
团长楚大明、政委朱兆林、政治处主任吴放闵，分头到各营传达太行、太岳、冀南三路大军已将敌人包围，全歼敌人就在眼前的消息，干部战士精神大振，斗志昂扬地粉碎敌人一次次进攻。
截至下午4时许，二十团连续击退敌人营、团、师规模的八次冲锋，毙伤敌八百余人，二十团的防御阵地，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堵住了敌人三个军的逃路，为我各路大军到来赢得了时间。
6日傍晚，我太行、太岳、冀南纵队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将敌人包围，全部装入口袋。经猛烈冲击，穿插分割，敌二十三军、八十三军、省防军两个师和集团军总指挥全部歼灭。
陈赓司令员指挥的太岳纵队三八六旅、决一旅在战斗中表现出色。总攻时，第二十五团和第二十团实行南北对进，相向攻击，敌中将副总指挥兼炮兵司令胡三余被二十五团一营生擒，敌四十师副师长王永寿被二十团一营活捉。至此，敌援兵两万余人，除少数逃到沁县外，全部被歼。
楚团毙敌总指挥彭毓斌以下170余人，俘虏副师长王永寿、杨枫槐、建军委员谢希云共1236人。缴获山炮4门，轻机枪20挺，步枪冲锋枪573支。7日，二十团部队在民兵和根据地群众配合下打扫战场的时候，刘忠旅长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刘邓首长表扬土落村堵击战打得好，师首长向二十团致敬！陈赓司令员要求二十团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为完成上党战役的彻底胜利而继续努力战斗！
九十上党大捷
彭毓斌集团的覆灭，使山西土皇帝阎锡山大惊失色，困守在长治城的十九军军长史泽波惶惶不安。史泽波问计于阎锡山，阎在报话机上对爱将下命令说，你这一次一定要听蒙(我)的话，快点撤回临汾。史泽波如同快要淹死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一样，决定马上弃城向西突围。
刘邓首长及时得到了这一重要情报。
10月7日夜，史泽波十九军的六十八师、六十九师、暂三十七师、五专署及其两个保安团向西突围。
刘邓首长命令围城部队穷追不舍，命令陈赓纵队直出沁水，对史泽波所部追围堵截，迅猛出击，务期全歼。陈赓命令三八六旅斜插到沁水的东西峪，在拂庙岭和将军岭堵住敌人。决一旅配合三八六旅向敌人发起攻击，全歼十九军，活捉史泽波。
刘忠旅长命令七七二团强占拂庙岭，二十团强占将军岭、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堵住十九军，配合兄弟部队将其歼灭。
楚大明和他的团队现在最迫切要求，是睡上一觉，吃上一顿热饭热菜热汤，但是敌人不允许。史泽波跑得快，我们要赶在敌人的前边，能休息吗？
楚大明接到旅长的命令后，立即趴下看地图，虒亭、土落村到东西峪旁边的将军岭，在地图上看不算远，用两脚规一量，仅二百来里路。因为这里是老根据地，道路和地形地貌都是熟悉的，但是要走起来，这段路还不大好走。沿途有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山峰，宽宽窄窄的20多条河流，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密密匝匝的原始森林，要在三天内堵住敌人谈何容易。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不能打折扣讲价钱，必须坚决执行，有困难自己克服。
刘忠旅长亲自给二十团部队做政治动员，他矮矮的个头，却发出洪亮的声音，整个山谷都发出共鸣的回声。这位红军时期曾当过五师二团政治委员的旅长，讲话极富鼓动性，仅用20分钟就把全团指战员的战斗热情煽得热火朝天。部队忘记疲劳，嗷嗷叫着出发了。
部队昼夜兼程前进。二十团走在前面，二十一团(原士敏独立团)、五十七团跟进。七七二团沿张店、马壁前进，单独一路。
团长楚大明带领三营走在最前面，在朦朦的夜色中，爬过山山岭岭、趟过山涧溪流，不准宿营做饭，不准停下来休息，边走边啃干粮，蹲到河边掬水喝，一直是走走走，脚走肿了咬牙坚持，鞋磨破了毛巾包着脚走。根据地的乡亲们被动员起来，把煮熟的老苞谷、山药蛋递到战士手中，运气好点的战士，还可以从妇救会的大嫂、姑娘手中接过几个鸡蛋吃。他们鼓劲说，“追上去，消灭那些顽固军(指阎军)，保护我们的根据地！”
干部战士们自动加快了脚步。
“放心吧，乡亲们，有咱们二十团，就没有老阎的狗子军！”
在乡亲们面前，部队昂首挺胸前进，他们要表现胜利之师的英雄气概。
在“追上敌人就是胜利”的口号声中，在乡亲们的鼓舞下，在团长楚大明的带领下，二十团连续行军三昼夜，终于赶在敌人前面。
10月1日凌晨，七七二团五连首先在拂庙岭打响，第十九军主力急忙改道向将军岭前进。
二十团七连纪志明带领全连首先占领将军岭。一排听到山坡上有动静，摸下去消灭敌人一个尖兵班，俘敌一人。纪志明和张铭泉带领二排、三排冲下去，歼敌一个前卫连。刘忠旅长和楚大明审讯俘虏后，查明前边山下是敌暂三十七师和六十八师，以及十九军军部。刘忠对楚大明说，就是这个暂三十七师，一个下午叫你负伤三次。敌师长杨文采是行伍出身，外号杨大傻子，以敢打敢拼着称，从士兵一步步爬到主力师师长的位置，是不要命的家伙。今天，你十团要准备干掉敌人的主力师，有信心吗？
“在楚大明面前，还没有打不败的敌人！杨大傻子，你要死的还要是活的？”
“死的活的都行，关键是消灭敌暂三十七师！”
“楚大明明白。”
一营、三营奉命占领山头，构筑工事，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天亮后，敌暂三十七师以密集的战斗队形向将军岭发起攻击，被一营、三营机枪、手榴弹击退。楚大明高喊：“同志们，跟我冲！”一营、三营压下去俘敌七百多人。此时，吴效闵主任带领二营上来，楚大明命令二营沿山腰冲下去，赌住东南方向的山口，不准敌人逃掉。营长何朝炳、教导员付一宗、副营长陈梦华各带一个连冲下去，刚占领沟口两个山头，敌人一个团扑过来，敌我展开激战。吴主任看准时机，命令何朝炳带领的四连堵住敌人，命令付一宗、陈梦华带领的五、六连从两翼包抄，坚决吃掉这个团。在早晨灰蒙蒙的薄雾中，敌人也弄不清他们的对手有多少人，只听机枪和手榴弹从三面打过来，以为被包围了就赶快后撤。我二营五百多把刺刀逼在敌人面前，敌团长、副团长率部投降。
刘忠旅长看到火候已到，命令三个团冲下去，把敌人压缩到桃川的大河滩里，敌军部师部退守桃花村。此时，多数敌人已士无斗志，成为瓮中之鳖，只好听天由命。只有杨文采的三十七师仍在顽抗，并借以掩护军长史泽波乘隙向西南潜逃。
中午12时整，在陈赓司令员的统一指挥下，各部队向敌人发起总攻。楚大明率领二十团扑向河滩，一批敌人举起手投降。
当他弄清俘虏是六十八师时，楚大明高喊：“不要，不要，我们任务是消灭暂三十七师，向桃川村冲呀！”二十团像一阵风一样从举手投降的俘虏群中通过，向村里冲去。张祥、张秀山、纪志明、赵桂海、安玉峰带领连队冲在前面，几百颗手榴弹甩过去，十多挺机枪向敌人扫射，使暂三十七师的防御被冲垮。二十团的一千多把刺刀闪着逼人寒光出现在敌人面前时，暂三十七师残部别无选择，只有乖乖地举起手来。当一连战士从一个墙旮旯里把暂三十七师师长杨文采拉出来时，这个光着脑袋一脸土匪相的所谓“精锐”师师长，也垂下了他那有罪的头颅。
楚团长押着俘虏离开了战场。
途中，刘忠旅长审讯杨文采，问他史泽波在哪里？杨文采说已向浮山、翼城方向逃去。
刘忠命令五十七团飞兵猛追，在根据地民兵配合下，七连三排在二道庙将敌中将军长史泽波、六十八师师长郭天新活捉。
桃川追击战，楚团毙伤敌人800余人，俘虏敌师长以下2400余人，缴获迫击炮12门，轻重机枪141挺，步枪、冲锋枪1450支。
12日早晨，刘忠旅长带上楚大明来到部队指挥所。当作战参谋彭玉坤把几份电报和战报交给陈赓时，陈赓兴奋地看到：由于上党大捷，重庆谈判进展顺利，蒋介石在10月10日被迫在《谈判纪要》上签字，毛主席已于1日安全返回延安。电报顺着手指落地。在战报上写着：敌中将军长史泽波被五十七团活捉。
陈赓的双眼一闭，靠在土墙上发出鼾声，警卫员把大衣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刘忠旅长挥了挥手，拉着楚大明蹑手蹑脚地离开纵队前进指挥所。
“看来，没有新作战任务，部队可以进行休整。”刘忠说。
“真怪，一说打仗，我从来不累；一说休整，我倒感觉累了。”
途中，刘忠以尊重的口吻，向这位二十团长，战斗英雄，在上党战役关键时刻功勋卓着的指挥员透露，他已接到命令：
提升楚大明为副旅长。
楚大明——一个敢于不断进行战术探索创新的人，一个敢于向战争极限挑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