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刚驻下来，楚大明就被旅司令部接走上任。旅长周希汉、政委刘忠同楚大明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就部队作战、训练、作风、建设问题，特别是机关(重点是司令部)建设问题进行了探讨，旅首长分工和配合问题也明确起来。刘忠政委亲自为楚大明调来了警卫员、饲养员、炊事员，从骑兵排的机动马匹中为他选了一匹银灰色的坐骑和一匹红色驮行李的骡子。刘忠政委陪同他到司、政、供、卫会见了部门首长和机关科长们，人们以崇敬的目光凝视着他，等待他的惊人之举或调皮的骂人话，结果令人失望，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刘政委陪他到原七七二团改编为二十八团，见了团长周学义、政委张子明；到二十一团(士敏独立团)改编为三十团，见团长卢显扬、政委梁天喜；还到旅山炮大队，见到大队长杨永清、政委岳敬仁。这一活动，主要的不是认识一下，而是明确他们的上下级关系。
巡视归来，楚大明躺在老乡的炕上，两眼望着黑色的房顶，脑子里翻腾着。原来驾轻就熟的团长职务，就像读书一样，已是翻过去的一页，一个命令便结束了。副旅长这个全新的工作任务摆在面前，我该怎么办，先迈哪只脚，先摆哪只手？楚大明粗中有细，他告诫自己三件事，约法三章：一，旅长、政委年纪比自己大，资历比自己长，能力比自己强，要尊重他们，自己当好助手；二，三个团的六个团长、政委，有三个是七七二团出来的。这个红军团确实是能攻善守的战功卓着的团队，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三十团，按老大老二老三序列排，位置不能颠倒；三，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参与决策但不做决定，自己的位置仍在战斗的第一线，自己的任务是保证旅长、政委正确决心的实现。
楚大明的思考，与陈赓司令员的精心安排不谋而合，周希汉当过陈赓的参谋长，是精明的战役战斗的设计和决策者，素有“小诸葛”的美称，具有儒将风范，颇受陈赓器重。而楚大明是极好的具体战斗的指挥员，是卓越的战术家，是一员虎将，他能恰到好处地弥补战役战斗作战计划的不足，用勇敢和智慧去夺取战斗的胜利。把周希汉和楚大明配合在一起，正好是强强联合，优势互补，珠联璧合。
九十三敌人不允许我们慢慢腾腾
楚大明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军政素养、作战经验心中有数且充满信心，对这个副旅长的位置不太在乎，新的担子压在肩上并不感到沉重。他想，如果二十团仍在冀南军区建制，陈再道司令员也会把他提升为副旅长或某个军分区任副司令员的。
现在，是楚大明副旅长少有的空闲时间，如果当团长，他可以到营里走走，找几个人来吹吹牛(如田涯、赵桂海等)，天上地下无所不谈。如今呢，到哪儿去？他走出门信步来到旅司令部，看到科长和参谋们正在玩扑克，人们陡然站立起来。
楚大明毕竟26岁，玩瘾正大呢，就参加进去。扑克是土造的，但很精致。他们把战场上缴获的麻将牌磨去条、筒、万，刻上梅花、方块、红黑桃，有空就玩。据说，这是国际主义战士柯棣华大夫1938年到三八六旅来时教会的，后来在旅团机关普及开来。楚大明通过玩，能够有意无意地了解许多情况。除打扑克外，楚大明喜欢听故事。作战科长杜夫、训练科长王菲，还有一批参谋，都是知识分子，讲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听得如痴如醉，有时候忘了吃饭，电话来了也不准接。有时他干脆把电话线拔掉。科长、参谋们很快和副旅长打得火热。人们甚至感到传说中的楚大明和现实生活中的楚大明判若两人，传说中是错误的，生活中才是真实的。
头脑清醒的杜夫、王菲告诫参谋们说，和副旅长玩要适可而止，避免不愉快的事发生。科长的话是有根据的，敌情通报和作战任务从纵队源源而来。为了粉碎蒋、阎扩大内战的阴谋，配合晋冀鲁豫军区主力打好邯郸战役，截击国民党军陆续经同蒲路北上，毛主席于10月19日命令陈赓纵队占领临汾至介休段同蒲路。据此，陈赓司令员制定出西出同薄路的作战计划，给各旅下达了战斗任务。命令十旅夺取赵城。
离出发时间还有几天，楚副旅长在参谋处同几个参谋继续吹牛玩牌。旅长周希汉打来电话，机子没有信号，周旅长跑到作战科来，发现电话线竟被拔掉。他想发火，看到楚大明在场，克制住了。
“为什么把电话线掐掉？”旅长问。
“副旅长叫掐掉的。”侦察参谋杨清所。
“副旅长是在考察你们的战备观念，懂吗？”旅长说。
楚大明悄悄溜走了。
旅长对参谋处进行作风纪律整顿。
26日，部队西出同蒲。29日，兵临赵城城下，迅速扫清敌外围据点，控制了城关，歼敌一个保安大队。
赵城县不大，但城墙高12.5尺，炮楼地堡很多。守城敌军为国军国民兵团督导第四纵队，该敌善于防御，但战斗力不强。
副旅长楚大明没把敌人放在眼里。
旅指挥所设在城东猴村的窑洞里。旅长、政委都要楚大明留在前指关照全局。楚大明带领作战科副科长向福亭和两个参谋乘夜对城北三十团、城东二十八团的攻城准备进行了检查。
在敌我火力对射中，在前沿部队走了一遍，经常听到连排长们吼叫：
“谁，为什么不隐蔽，找死呀！”
“副旅长来了。”参谋们对干部战士说。
楚副旅长和我们在一起，传遍了整个战场，干部战士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30日下午17时，在炮火掩护下，楚大明指挥二十九团二、九连首先突破城垣；同时，二十八团八连、十二连从东门突入城内用山炮、九三式步兵炮、炸药包消灭前进路上工事。楚大明指挥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的一营、三营，摧毁敌围墙和炮楼，首先攻占县政府，攻克敌督导司令部，歼敌六百余人。此时，三十团一营、三营也攻进北门，三个团穿插分割，激战数小时将敌全歼。少数敌人从西门逃过汾河，被二十九团和三十团二营俘获。此次战斗，共毙伤敌三百余人，俘敌纵队司令张荣汛以下170多人。缴获山炮一门，各种枪两千余支。同蒲路被我军斩断百公里。
1月初，十旅返回根据地屯留县城及其附近地区休整。
旅首长在讨论作战总结时，楚大明同旅长、政委发生了争论。
楚大明说：“攻城时，三十团突破城垣比二十八团、二十九团晚了一个多小时，入城后的纵深战斗中，表现软弱无力，这哪像主力部队？”
刘忠政委笑了，说楚大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恨铁不成钢呀，昨天的地方部队，今天能攻上城头，抓了几百俘虏，已经是不错了。
旅长周希汉支持政委的意见，他说：“提高升级部队的战斗力，要采取渐进的方式，先在次要方向上辅助主力部队，逐步加码给予主攻任务，媳妇不是一两天就可以熬成个婆婆，哪个人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呀！”
“你们说的不对！”楚大明否定了旅长、政委的正确意见，让他俩吃了一惊。周希汉和刘忠用主官和长者的宽容风度，洗耳恭听。
“既然升级作为主力部队那就要按主力部队的标准来要求。
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也是从地方游击队升级上来的！”楚大明侃侃而论，“主力部队，攻，要攻得开；守，要守得住；敢打敢拼，有我无敌，有敌无我，能独立完成战斗任务。主力部队就是敢于当主角，不当配角；敢于重锤把鼓敲响，不能光敲边鼓。”
楚大明讲了二十九团二营在上党战役中由地方部队升为主力部队的经验，讲了新成立的九连在豫北战役中，由敢于刺刀见红的红连带领，在金山寺战斗中同鬼子拼刺刀，硬是把九连的战斗力逼上来的经验。楚大明说，蒋介石发动全面的内战正在全国范围各个战场展开，敌人不允许我们慢慢腾腾，刘邓首长和陈赓交给十旅作战任务时也不会理睬你逐步渐进的方式。
三十团必须加快成为主力部队的速度，这就要对他升火加温，淬火锤炼，使钢刀锋利起来！
旅长政委认为，这个家伙讲的蛮有道理。
“你们二位给我楚大明机会，我来把三十团的战斗力逼上来！”楚大明诚恳地要求。
周希汉和刘忠相视后，点头同意。
战争年代里，一切服从对敌斗争这个大局，人们互相之间的关系是纯正无私的，谁说得对，就支持他。
九十四小贾村战斗
楚大明的机会来了。
1月底，阎锡山命令其第六十三集团军总司令王靖国率部四万余人，重新打通同蒲路。
中央军委命令陈赓纵队二出同蒲，掩护根据地群众破路，并寻机歼敌。
12月下旬，十旅奉命进至临汾以南，破击小贾至高显一段铁路，对敌整编三十七师、省防军内二师发起攻击，力争歼其一部。周希汉旅长命令二十八团攻击赵曲车站，二十九团攻击史村、张礼据点，三十团攻击小贾村卫二师第一团。
旅长、政委要求副旅长楚大明率领三十团歼灭小贾之敌。
楚大明非常高兴，他认为这是培养三十团成为一支能攻善守的部队的最好时机。
小贾村是铁路以东山坡上的一个小村，上边是土窑洞，下边平地是砖瓦房，村中心有两个高大光秃的圆顶砖瓦窑，村西是铁路，过了铁路是汾河。卫二师一团团长侯全伯是个地头蛇，抗战前是国军，鬼子来了变成伪军，鬼子投降又变成国军。侯全伯在当地作恶多端，为人阴险狡诈，俨然像个小小的土皇帝。
他在村西南修筑了一个大炮楼，旁边筑有子母碉堡和地道形成核心阵地。他一贯认为，八路军没有飞机大炮，夜里攻击白天逃走，对他无可奈何。
25日，当夕阳跌入吕梁山脉时，晚霞照耀着西方的天空。
楚大明带领旅司令部作战科副科长、参谋、警卫员、侦察员一行十多人，从山上走下来，沿着沟壑顶部的小路向小贾村走去，好像这不是接敌运动，而是饭后散步一样。三十团的部队看到敌占村庄时猫腰前进，被楚大明发现，他故意咳嗽一声，吼道：“看你们那个熊样，都把头给我抬起来！”
部队看到副旅长在上面走，便也挺胸阔步地急急行进。
村西南大炮楼上，坐着敌团长侯全伯。这个五十多岁的光头胖子，清清楚楚地看到相距几百公尺的楚大明一行的身影。
他指挥神枪手用三八式步枪瞄准，喊了一声“打！”只听“吧嗒”一声，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声音响过，楚大明身后的一个参谋倒下，落在沟壑下面战士的身旁。楚大明连看都不看一眼，旁若无人地向前行进。当他用视线发现塄坎下有人弯腰低头时，他用20响在部队头顶打了一梭子。“怕死吗？把头给我抬起来，胸给我挺起来，在敌人面前不能当孬种！”跟着楚大明的人，没人敢停步、没人敢低头弯腰。在沉沉的黄昏到来时，侯全伯指挥射手开了第二枪，打伤一个侦察员。几百公尺距离走完，队伍接近了围墙。战士们提起来的心才放到肚子里。干部战士从楚大明的榜样中看到：勇敢的人，是不会被打死的，副旅长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通过，连根毫毛也没有伤着。
跟着楚大明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楚大明最藐视怕死鬼，如果你在他面前表示畏缩，不管是谁，都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掏出手枪要枪毙你。他就是这样，以自己的榜样去鼓舞人们成为勇敢的战士。
三十团一营营长及振江是同楚大明一起战斗过来的指挥员，颇受楚大明青睐。楚大明当了副旅长，带领三十团打仗，他了解自己老上级的良苦用心。及振江认为，部队敢打敢拼、能攻善守的优良作风，不是一两次战斗就能一蹴而就的。及振江本来想把这个想法对副旅长说一下，可又怕他听不进去，也就三缄其口了。
“及振江，从北面冲进去，把侯全伯给我消灭掉！”副旅长下达命令。
“是！”
“王良波，从东面冲进去，配合一营吃掉敌第一团！”
“是！”三营营长回答。
及振江命令一连爆破手将围墙炸开一个大洞，二、三连扑进村子猛打猛冲，强占几座院子。此时，突然遭到敌村中心砖瓦窑顶上两挺重机枪的密集火力射击，重机枪吐出长长火舌，照亮了一片夜空，把敌人的火力点也充分地暴露无遗。及振江要教导员冀义恭指挥一连、三连从正面牵制敌人，他带领二连利用房屋的阴影，穿墙凿院迂回到敌人后面。营长指挥两个排投出两批手榴弹，消灭敌人两个班，缴获两挺重机枪。他冲上去调转枪口向敌人扫射，掩护各连向敌人发展进攻。一营进攻敌人核心工事，全歼侯全伯一个营，毙伤敌人一百余人，俘敌四百余人。
三营营长王良波命令七、九连运用搭人梯的办法，翻过围墙一举突入村内。在村东的窑洞顶上，在道路的塄坎旁，用手榴弹和炸药包摧毁敌十六个地堡，攻占十多座院子，毙伤敌人120余人，俘敌267人，缴获骡子26匹，三营控制了半个村子。
楚大明命令副团长王世全带领旅山炮大队将两门山炮运进村里，架在村东的山坡上，准备对侯全伯的核心工事和大炮楼进行轰击，配合步兵全歼侯全伯团。
当曙光从乐山顶上升起时，楚大明命令炮兵向敌人集大成者炮楼射击，一营、三营准备向敌人核心阵地发起总攻。
轰然一炮，炮弹从炮楼顶部越过，在远处爆炸；第二炮击中了大炮楼，炮弹爆炸中掀去了炮楼的上层建筑。因为炮位太高，目标低深，俯角射击已达到极限，山炮发挥不了作用。
一营、三营对敌核心工事已实行东西北三面包围，七连副连长陈官仁率领一排突入敌地道内，因地形复杂，内设暗道机关，伤亡10多人被迫撤出。团长卢显阳这时跑来向副旅长报告说，敌人一个师从临汾前来增援，正在村西铁道旁边集合。
“啷个办？”团长问。
“二营先顶住，不让敌人进村；一营、三营各连交替掩护，向山上撤！”副旅长命令。
三营营长王良波带领九连同敌人对射，教导员范新友指挥七、八连向村东撤退。一营营长及振江指挥一连向敌人投弹，教导员冀义恭带二连、三连向村东撤退。而后，及振江掩护王良波后撤，自己带领一连逐步撤下来。
可是，二营顶不住敌人一个师的攻击，向村里退下来。侯全伯残部也从集团工事里冒出来，追着一连高喊：“共军兄弟们，你们被包围了，跑不掉了，赶快投降吧！”敌人的子弹噼里啪啦地打来。
副旅长楚大明像根木桩一样立在街中心，炮弹子弹落在身旁，敌军部队越逼越近，他纹丝不动。
“副旅长，该走了！”团长卢显阳说。
“山炮推上山了吗？”副旅长问。
团长命令三营派一个连把山炮撤出村去。
十几分钟后，山炮已被连推带拉地运到东山梁上去。
卢显阳报告后，催副旅长赶快走，并报告敌人上来了，快到跟前了。
“敌人不打退，我怎么走？”
卢显阳心里骂着副旅长，命令三个营组织一次突击，把敌人赶出村去。团长组织迫击炮和重机枪掩护。
部队用手榴弹和轻机枪把攻上来的敌人打回去，压迫敌人退向核心阵地和村子西边的街巷里。
“好！”楚大明高兴地吐出一个字，抬腿向村外走。没走几步，部队哗的一声退下来。楚大明折回身，夺过特务连长高明顺手中的驳壳枪，朝干部战士的头顶打出一梭子。他一纵身跳到身旁的高坎上。
“谁退我枪毙谁！”
“特务连，跟我冲！”
楚大明带领特务连冲下去，各营连排长们带领战士扑过去，再一次打退敌人援兵的攻击。
战场短暂平静。
楚大明卷起袖子，敞开胸怀，帽子上推，从山下走回来，高明顺的特务连围着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