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炮火准备,飞机轰炸后,发起了第六次冲锋,许世友命令:预备队投入战斗,实施反冲击。三营健儿似猛虎扑下山去,我军炮火不停地射向敌群、浮桥及河两岸。
“水!”许世友挥起大臂,向右一挥。
楚大明忙把酒壶递上,他咕咕喝了两口,带领部队冲下去。
新来的警卫员腰挂两支驳壳枪,扛着特制的虎头大刀,楚大明捡了两袋手榴弹紧跟着团长冲下去,他从小爬树,掷土块、石子,练出一副好臂力,投弹出手五、六十米远。这时,他一连向敌群投去十二枚手榴弹,炸得敌人晕头转向,为冲锋部队出了一把力。
敌我在倒水河畔,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惊心动魄的生死攸关肉搏混战。许世友从警卫员手中夺过虎头大刀,冲进敌群中,左砍右劈,犹如飞雪游龙,敌人身首分离,血像喷泉一样射向空中,被削下的敌军脑袋像皮球一样纷纷乱滚,有些喷着血的敌人躯体仍柱立在地,久久没有倒下,惊吓得人们目瞪口呆。
楚大明和警卫员护卫在团长的两翼与敌人拼杀,警卫员两支驳壳枪左右开弓,连连击倒扑上来的敌人;楚大明捡起一支上刺刀的枪与敌人拼刺,戳进敌人肚皮,刺刀被热血吸住拔不出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拼刺技术不过硬,忙丢掉步枪,抓起敌人遗弃在地上的手榴弹,举起来朝敌人头上乱砸。
忽然,许世友掷掉钢刀,因为它充满缺口和卷刃。他抖动着身子,运足力气,十指像两把钢叉,捅向敌人的皮肉,戳进去十个血洞,抓出来一把血肉。敌官兵对此人的武功,个个大惊失色,吓得连连后退。在我反冲锋部队打击下,敌人终于抵不住了,纷纷后撤。
“顶住,顶住,不准退,谁退枪毙谁!”敌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手枪,高声叫喊着,随即拨转马头,向浮桥跑去。
轰轰轰,数声巨响后,浮桥断了,挤满在桥上的敌人纷纷落水。那些敌军官驱赶着援兵,从倒水河西岸往河东岸赶,那在东岸被打得丢盔弃甲的兵,像惊弓之鸟,乱了群的羊,慌不择路跳河向西岸跑。后面是神勇的红军追赶,你看那倒水河上,就像下锅的饺子,漂浮得满河都是人,在震天动地的军号声,“冲啊,杀啊!”、“红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呀!”的口号声中,敌人有的被淹死、踩死、打死,绝大多数做了俘虏。
许世友指挥部队渡过倒水河,继续追击了七、八里路,敌人依险固守,再加卫立煌率援兵赶到,上级命令部队转移。
七里坪之役,战斗激烈程度,在鄂豫皖苏区属少见。打垮敌主力第二师,击毙敌六名团长,歼敌三千余人,我军伤亡近两千人,但未彻底摧垮西来之敌。
十四乡情友情同志情
向西,向西,向西走,部队不停地向西走!
红军离别了商城县,离别了新县,离别了麻城县,离别了鄂豫皖根据地,离别了游击区,越过平汉铁路,沿着湖北、河南交界的桐柏山的山沟走,北靠伏牛山、南傍鲍鱼岭的山沟钻,一昼夜翻过五座山巅,膛过七十二道水。在荆棘丛生,山高路险,走上几里见不着一户人家,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里,陡然热闹非凡!你看那,数万红军健儿开过来,十多万国民党军跟着围过来,忙着前头围堵,左右护驾,后面追击。前头、后面,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天上敌人数架飞机轰炸、扫射。红军健儿一路抢关夺隘,过关斩将,硬是拼出一条血路,奋勇西进。
到了1932年10月28日,时已深秋,临近初冬,凉风飕飕,黄叶漫卷,红军战士身着单衣,脚穿草鞋,奔赴在荒山峡谷的小路上,枪炮声一响,个个像小老虎一样,精神百倍。一仗下来,两条腿累得拖也拖不动了,连话都不想说一句。乘部队坐下休息的机会,许世友摊开地图,双眼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楚大明从水壶里倒了半瓷缸水递过去:“首长,喝口水。”
许世友眼睛离开地图,端起缸子咕咕喝了两口。
“还要吗?”楚大明问。
许世友望了望这支没有歌声,沉默不语,疲惫不堪的部队,扭头问楚大明:“小鬼,累不?”
“累。但是,团长,我们这是往哪儿走?”楚大明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们成天往西走,离商城越走越远了,离我的父母越来越远了!”
许世友扭过身来,很感兴趣地笑呵呵地说:“哦,小鬼,想家吗,想爹妈了是不是?”
“有点。”楚大明说,“我是说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嗯,我也想家,可是我们的家乡着蒋介石的兵占了,暂时回不去,不过迟早我们是要打回去的。”团长接着说道,“现在我给你个任务,下部队去,了解干部战士当前有些什么思想反应?听听他们有些什么意见、要求,最好找几个老乡聊聊。你看到几营去?”
楚大明说:“三营,那商城人多。”
“三营是前卫,你去吧!”
楚大明将酒壶交给警卫员,并告诉他,首长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喝酒,每次喝多少,具体作了交代后,就去追三营了。
三营有升级来的商城兵,也有从各师整编中交换来的连、排长,还有总院休养后补充来的商城兵。楚大明先来到九连,因为是夜行军,看不清人面孔,他插到队伍里头,就听到队列里充斥着牢骚和怪话。
“嗬,好威风呀,前边有大炮欢迎,后边有大炮送,天上有飞机为我们掩护,好威风,好气派呀!”
“威风个屁,老蒋指挥十多个师跟着我们,想要吃掉红军呢!”
“吃掉?它没有那么大的嘴,也没有那么大的胃!”
“吃掉,看我们一口一口把这个蠢猪吃掉!”
“别吹牛了,有本事你咋不打?为啥白天黑夜跑?”
“唉!我们一离开大别山,白狗子去了,苏区百姓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
“眼看冬天要来了,吃不上,穿不上,住不上,俺们这个红军又咋当啊!”
“上级讲,我们是大转移,天天往哪儿转?双脚往哪儿移?
移到哪年哪月哪天才有个头?”
“前头有敌人堵,后边敌人追,天上敌机炸,我们天天跑……”
“不准犯自由主义!不准说二话!”这是九连一班长的吼声。
连长接着说:“有意见找组织提啦!”
队伍里立刻静悄悄的。
有人照楚大明背上轻轻地捅了一拳,他转过身,黑暗中,那人先说话了:“鬼头子,啥时候不声不响地钻到班上的?”
说话的叫李根柱,小名叫小根子,是何家大湾人,小时候常在一起放牛,现在一排三班当副班长。
楚大明说:“刚来一会就被你发现了。要是事先通知我要来,怕你要组织队伍欢迎。”
李根柱说:“怪不得我清了两遍人数,忽然多了一个,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你,你来得好,六伢子,你现在是个忙人,无事不登我这个小土地庙呀!”
大明说:“最近老蒋撵得你我都忙,再忙,我也得抽空看看老乡嘛!”
“到底是跟了团长几天,说的话有水平。”李根柱压低声音问,“喂,你从上头来,跟咱透点内部消息。”
大明说:“内部消息多的是。”
“我要解个小手。”李根柱兜着他的耳朵悄声说完,闪到路边树丛中;楚大明也跟进了小树林子,行军队伍的黑影像一条线从他的旁边流淌过去,响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他俩解完小手,并未离开原地。李根柱悄声说:“刚才大家的反应,你都听到了吧?”
楚大明点点头:“听清了。”
“现在部队思想问题多,越往远处走,兵越难带呀。”
“团长说:我们要打回鄂豫皖去的。”
“说是说,实际的行动越来越远。”根柱压低声音说,“我们都想家,准备向后转,六伢子,你呢?”
楚大明一听这话心里一怔,惊出一阵冷汗,他忙说:“我爸不让,我回去他要揍我。”
“那是过去,现在你爸妈一样想你。”
“其实,我也想他们,现在白狗子占了我们那里,回不去呀!”
李根柱郑重其事地交代:“回不回你慎重考虑,想好后给老陈头回句话,是他交代叫我一定转告你。”
楚大明回到团部,向团长许世友、政委陈海松、特派员吴明亮汇报了在三营了解的情况。首长们结合在其他营了解的情况,专门开会认真进行了分析,认为做好思想工作,巩固部队是提高战斗力的重要工作,并分头派人下去抓。接着是1月8日,三十四团来到鄂豫搭界的南北塘镇附近,部队暂时得到喘息的机会,决定停下来,进行大的休整。楚大明心里装着老陈头的事,又听说他病了,就跟团长请假,去看望一下老乡。
老陈头是过去他给地主兼郎中的李老板牵马时喊的称呼。
楚大明在那学徒时,年长他25岁,处处对他进行呵护,特别在他误闯李家贵重物品仓库,老陈头出面说情时,同时遭到管家毒打之事,终生不忘。老陈头当红军后,恢复原来的名字叫陈敬业,因为有一套调教马匹的本领,入伍后就当了饲养员,随后就给许世友牵马,到团部时间比楚大明还早,因为人很本分,做事认真,又有经验,团运输队伍缺人,团长就放他去当排长,现在当了团运输队的副队长。团长听说楚大明要去看他,特意叫他捎去一包饼干,代他问好,说有空时再去看他。楚大明带着重托出发了,天刚下过一场小雪,雪后放晴,冷风呼呼,运输队就离团部不远,四里地一会儿就到了,一打听,副队长病了,在屋里休息呢!
陈敬业独自躺在柴房里,下面垫着稻草,身上盖着单被,背上半倚着一捆稻草,他四十出头,胡子拉碴的,显得比实际年纪还老,铺边摆着一碗面条,一缸开水,动都未动,双目紧闭,脸色发青。楚大明伸手抚摸他的额头。陈敬业略略睁开眼,略抬右手,示意他铺边坐。
“听说你病了,团长叫我来看看你。”楚大明将一包饼干放在铺头边。
敬业没吭声,豆大的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
“你还在发烧,摸着怪烫手的,感冒了吧?”
老陈头点了一下头。
“几天了,吃的啥药?”
“还有啥药?一个星期了,时好时坏的,不碍事。”
“不吃东西怎行,我去把面条热热。”
“不想吃,不想吃,”敬业连连摆手,“快坐下,我们说说话。”
大明弄来一缸热开水,敬业喝了几口,递给他饼干却没张口。卫生员端来药,敬业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见是金钱草水,楚大明向卫生员问了一下副队长的病情,交代陈敬业好好休息,他一会儿就回来。便找了把锄头,上山挖了些治感冒有效的中药,煎好汤端来,陈敬业服下后,果然精神振作起来,夸小郎中名不虚传。在只有他二人时,陈敬业才悄悄地对他实说了自己的心事,并动员他跟自己一起走,路上相互照应和掩护,碰上国民党,就说我们是父子俩,逃难出来的。
楚大明一听,急慌了,忙说:“不行啦,我爹交代过我,不管红军多苦,都要革命到底。”见老陈头不吭声,楚大明诚恳地说:“赤卫营升级走时,我爹对我交代,家中有哥哥姐姐照顾,你在部队好好干,别想家。你要是怕苦、怕死,偷跑回家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老陈头反驳说:“谁怕苦?谁怕死?成天往西跑,把苏区都丢了,还高喊保卫苏区!我们回去组织游击队跟地主民团斗,跟白狗子斗,才是真正的保卫苏区。”
尽管楚大明说了很多道理,陈敬业作了许多解释,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不知不觉已到了半夜,陈敬业爬起来,穿好衣服,说:“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跟我做个伴儿吧!”
楚大明暗暗思忖,估计他们有行动,他们都是谁呢?为了对老陈头负责,为了对他们负责,为了对红军负责,决定跟他走一趟,他们是自己小时候的穷兄弟,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就说:“走就走。”
黑暗中,他们出了柴房,顺着小路摸进了林子,顺着山坡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岔路口,黑糊糊地瞧见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陈敬业停下脚,轻轻地拍了三掌,从小树林里钻出几个黑影来。
楚大明一数,有五、六个,定睛细瞅,大多是商城的老乡,李根柱也在里头。老陈头问道:“到齐了吗?”
有人答:“还差一个。”
楚大明着急地说:“乡亲们如果都回去,红军不就散伙了吗?没有红军土豪劣绅又会重新骑到穷人头上作威作福。乡亲们,红军战友们,红军离不开你们,你们也离不开红军,你们不能走!”
有一个说:“我们就是回去打土豪劣绅的。”
“我们要去保卫鄂豫皖苏区,我们不带一支枪,一发子弹,要枪,我们自己从敌人手中去夺。”
有人突然问道:“我们是要走的,六伢子,你到底走不走?”
楚大明说:“红军是我们穷人的家,红军就是我楚大明的家,除了在红军干,我哪里也不去!”
陈敬业无可奈何地说:“你不想走也不勉强,不过要委屈一下。”他怕楚大明去报信,便掏出一根布带,把他的双手捆在一棵小树上,又从土地庙里拿来一炷点燃的香,放在布带旁边,然后,他跪在楚大明的面前,说道:“这炷香快烧完时,会烧断布带,那时,你就自由了,兄弟,这把钥匙,是开铁驹驮的铁皮箱子的,那里头装的金条、银圆可是红军的命根子,你把它亲手交给运输队长,你见了许团长说,老陈头辜负了他的培养,对不起他……兄弟,再……见……”两条热泪从他的脸上淌下,呜咽地哭着,接着,他站起来,对众人说:“不等了,我们出……”
发字还未说出来,突然响起一阵吼声:“站住,别动,举起手!”周围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红军士兵围上来,他们个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杀气腾腾。原来,团领导听取楚大明的汇报和各单位报告的情况后,便派人调查,当晚发现李根柱等不在,楚大明看望病友一直未归等情况,知道事情有变,立即调警卫一排来制止此次事件。
这时,天已大亮,武装战士围上来,吴明亮高声命令道:
“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于是,战士蜂拥而上,扳手的扳手,扭胳膊的扭胳膊,拴绳子的拴绳子,一个个捆得结结实实。大家正在捆楚大明时,楚大明说:“不需各位动手,我已经被捆好了呢!”
政委陈海松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敬业连忙说:“团长、政委、特派员,这件事不关楚大明的事,我们几个要走,楚大明来劝我们别走,我们听不进去,怕他坏了事,先把他拴起来,后面烧炷香,香烧完时,我们走远了,绳子也烧断了,谁知我们还没走,首长们都来了……”
特派员吴明亮命令,赶快给楚大明松绑。
许世友看了看被捆的兵,心中又痛又恨,气得一跺脚:
“唉,你们鬼迷心窍,真糊涂!”
这时,响起嗒嗒嗒一阵马蹄声,总部首长和他们的随员纷纷跳下马来,鄂豫皖军委主席张国焘厉声问道:“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吴明亮忙回答:“报告主席,我们处理一起逃跑事件。”
张国焘一听十分恼怒,立刻命令:“逃兵?统统枪毙!”
场上气氛骤然紧张得喘不过气,武装战士枪上刺刀,子弹推上膛,一个武装战士押着一个被捆的人推着走。总指挥徐向前大臂一挥,高声说:“慢,我们是红军,红军不枪毙逃兵,何况他们只是企图逃跑。”
见首长们走远了,场上气氛才缓和下来。
“同志们,向后转是死路一条,国民党和土豪劣绅饶不了我们,不是路上被他们抓住枪毙,就是回去被他们活埋,穷苦人只有团结起来,跟着共产党跟着红军奋勇前进,才能打出一个光辉灿烂的新世界来。”政委陈海松一面激昂地说,一面给被捆的人解开绳子。当许世友团长给陈敬业松绑时,他扑通一声跪下,说:“团长,你枪毙我吧,是我组织他们逃跑的!”
团长扶他起身,解开绳索,说:“认识到错了,改正了就是好同志。”
其他企图逃跑的人都说:“团长,政委,我们错了,愿意接受处分。”
许世友大声说:“认错、改正了就是好同志,现在大敌当前,不要说逃跑,就是贪生怕死,完不成任务,对党、对红军、对人民群众都是有罪的。这次企图逃跑事件,就到此为止,各单位把人带回去,希望你们以实际战斗行动,改正错误,为人民立新功。今后,如再碰到这种事,别怪我许世友手下无情。”
1月10日晨,强劲的西北风一阵阵刮过来,树枝不停地颤抖,雾霾遮得天昏地暗,太阳闪着昏黄的光,毫无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