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明松了一口气。张小山背上的伤口一条条的,疼痛难忍,背后不由得骂了一句:“下次再抓住白军军官,先把龟儿子干掉,免得这些家伙叫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楚大明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背静地方说:“你这话是违犯党的政策的,是要受到党纪处罚的。”
张小山说:“难道就让他欺侮不成。”
“是得教训他一下。”
“咋个教训?”
楚大明兜着张小山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半天。最后,张小山说:“不要让他淹死了,出了人命我可担当不起。”
楚大明一拍胸脯:“不会的,有我呢!我们只不过教训教训他罢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打人。”
此后,张小山一改往日态度,对王大道格外友好殷勤,天热给他端茶送水,早晚帮他铺床、叠被。一个星期天,张小山又来拿王大道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洗。这一次却被王大道制止了。
他手按着脏衣服,问:“小张,每次麻烦你,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张小山结结巴巴地说:“俺……笨,教……教员你费了很大的劲……教……我;再……再……说,你……忙,我……我帮着做点事是……是应该的。”
王大道听后笑了,说:“今天我有空,洗衣服我可以自己动手。”
张小山说:“那也好,我们一块去洗吧。”
“我们指谁?”
“全队好多人,包括楚大明。”
“上哪洗?”
“下河,洗衣服带洗澡。”
于是,王大道端着一盆脏衣服、被单,拿上肥皂、毛巾,和张小山、楚大明三十多个人来到南江岸,先在江边一字排开,各人寻找有利地形和石头,敲敲打打,揉揉搓搓,很快把脏衣服、被单洗完,有的把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洗了,光着膀子,露着脊背,只穿支火炮(裤头)。洗净的衣被都晾在树枝上、草丛顶和大石头上,老远望去,南江北岸挂了一片万国旗。
衣被洗毕晾好,就开始洗澡,扑扑通通,整个江北,像一群鸭子赶下水,戏水声、欢笑声,震耳欲聋,整个江北边欢天喜地,龙腾鱼跃。只有王大道坐在树荫下,默不作声,呆望着学员戏水。
“王教员,来,下河洗洗身上的汗渍、污渍。”
“我昨晚才用热水抹过。”
“洗洗痛快,老热的天。”
“不啦,我看衣服呢!”其实,王大道压根儿没有跟学员打成一片的习惯,再说,他是只旱鸭子呢。
这时,张小山走过来,说:“王教员,下河游游泳,跟学员打成一片。”
“我不行,我水性差。”
“不怕,有我们保驾呢!”张小山过来拉他的胳膊。
“欢迎王教员一块参加体育锻炼!”大家一面呼喊,一片热烈的掌声。
王大道见推脱不过,一面脱衣服,慢慢朝水里走,说:“我可是游不远啊!”
张小山说:“我们都是旱鸭子,当小孩的时候放牛,牛困塘,我们也下去狗刨几下赶牛上岸。”
王大道从小生长在达州,虽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在大巴山区来说,也是有数的城市。他的家庭比较富有,从小出了学校门,就进军校门。毕业后凭牌子和关系在川军李家钰部当上了一官半职。军人的基础本事是有的,守着通江却不会游泳,但也会打几下咚咚。硬着头皮下了水,众人却把他往深水处带。
王大道连忙摇手说不行。张小山早把裤腿扎紧吹满气,递给他说:“王教员,你身子骑在裤裆上,保证游过江。”王大道信以为真,就骑上裤子两掌刨着水,和众人出发了。开始倒也顺利,后来众人拥挤,浪头越来越大,他先喝了两口水,掉了队,且迷失方向,跟着糟糕的事是队伍被浪冲散了,最倒霉的是裤腿的气跑了,裤子下沉了,他身子跟着往下沉,他越挣扎越喝水,惊叫道:“小张,小……张……”
张小山就在他下游两米远,速速赶过来,扶着王大道的胳膊,却一齐往下沉,往下游翻滚。原来,张小山最多是半个旱鸭子,哪撑得住两百多斤的躯体?两人连喝几口水,伸出脑袋来惊叫:“救命!”吃两口水,喊一声“救命”。喊着,张小山感觉王大道漂到水面了,也不喊救命了,他也跟着浮出了水面。
他睁开眼睛一看,对岸就在眼前。
“站起来,水已经不深了!”
听到这话,他俩身子往下一沉,脚着了地,水只淹到胸脯。
王大道高兴地说:“这么浅呀!”说着,咳嗽数声,连连吐了几口黄水。
“硬是。”张小山抬头一望,南岸就在眼前,回头一望,江水的急流正在他们一丈远处翻滚,真是吓得他心惊肉跳,侧身一看,楚大明正并排站在他们的旁边,脸上带着喜色。原来,楚大明早有准备,看到他们俩人一沉一浮,失去控制时,他三下两下划过来,一把抓住王大道的胳膊,拼命冲过江心的急流,再用力一推,就把他们推到河南边的浅水区了。
三个人走上南岸。楚大明坐在石头上,不停地搓身上的嘎渣儿;张小山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咳嗽;王大道则躺在草地上,拼命地咳嗽,吐酸水、黄水。
楚大明忙过来安慰:“怎么样,王教员,叫医生来看看吧?”
王大道又摇头又摆手,脸色煞白,眼帘上挂着泪花说:“不要紧,没事,我昨夜未盖单子,肚子着了凉,今天又喝了两口生水,所以有点儿反胃,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说着,接连又吐两口酸水。
回来,王大道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耽误了两节课程。领导一追查,找张小山谈话,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见他态度诚恳、认错较好,大队决定给张小山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楚大明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刻向大队领导汇报了洗澡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事情是由于大家,特别是张小山对王大道作风上体罚、辱骂、打骂战士有意见,我便出主意利用下河洗澡教训他一下,谁也没有意把他淹死,要是那样,不就惹出人命官司来了。现在来看,教训他的做法可以是提意见,批评;利用下河洗澡让他吃水的做法是错误的,这完全是自己平时不注意学习,不善于处理同志间矛盾的结果,给党造成坏影响,给王大道同志一定程度的伤害。我请求领导撤销张小山的处分,给我处分。”领导认为,这件事发生在领导干部身上是严重的,但念楚大明一向表现较好,且主动承担责任,为教育全体同志和他本人,决定给楚大明行政警告处分,撤销张小山的处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训练继续进行。
技术训练,由于接近实践,引起楚大明的极大兴趣。劈刀、对刺、投弹是他的强项,曾经跟许世友学过、练过、对过招。
现在,教员又教他掌握国民党军式、德式、日式摔跤、拼刺等新的技能,弹投得又远又准,受到教员的表扬和队里的嘉奖,并被中队聘为辅导员。爆破、土工作业,他精益求精。由于他天资聪明,又刻苦学习,接受新事物快,各项技术突飞猛进。
特别是对射击训练,从射击学理,四点一线,实际操作步骤,滚瓜烂熟。考核时取得大队第一名的成绩。
战术训练是技术训练的深化和发展。军事单兵、班、排、连、营、团指挥理论、识图用图、绘制要图、参谋和参谋长业务等等。指挥则要把他的实战经验提高到理论的高度,使楚大明大开眼界,达到如痴如迷的程度。他在独立思考的基础上,不厌其烦地询问教员,力图把一些道理、原则弄懂、吃透。战术教员是从红军的优秀指挥员中挑选的,讲课举例是红军过去实战战例,深入浅出,从实际、实战出发,由浅入深,由简到繁,循序渐进,用指战员自己的语言,把道理讲清、讲透。从单兵开始,到班、排、连警戒、侦察、防空、防毒、防炮战斗技能,进而讲进攻、防御、遭遇、退却、夜袭、村落、山地、平原、丘陵、雨雪、烟雾、隘口、渡江作战的战术、攻防演习、图作业、沙盘推演等。战术教员像填鸭似的将大量知识灌输到学员的脑子里去,让其慢慢消化。重点课、关键课、总结课,都由红军指战员,上到总指挥,直至团长亲自授课,受到广大学员的热烈欢迎。
接着是政治学习,教员着重讲授《共产主义与共产党》
《党的十大纲领》《党委、支部工作》,六大通过的党章,《红军政治工作基础(政治部、政治委员、政治教导员、政治指导员职责)》。这对楚大明来说,几乎是全新的,因为过去他对政治工作不感兴趣。党的政治工作基础知识,把我党我军的性质、宗旨、原则、方针、路线、政策、任务讲得清清楚楚。通过学习,使楚大明提高了认识,弄清了新旧军队的本质区别,无产阶级先进战士应该具有的风格与品质。他对自己捆绑吊打阶级兄弟红军战士、戏弄教员等错误行为,在班里进行了深刻的检讨,认真地分析了犯错误的根源,认识到克服农民的狭隘、自私、报复思想,树立全心全意为共产主义奋斗、全心全意为人民利益奋斗的思想,做一位优秀的共产主义战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是他入伍以来,第一次自觉地自我剖析,在悔愧中放下了思想包袱。这是他在红军大学四个半月集训中的重要收获之一。
楚大明感觉自己发生了变化。个头又长高了,知识比过去提高了,思路开阔了;思想政治水平的提高使自己更加自信,战术技术水平的提高,使自己的翅膀更硬了,更有信心去完成党交给的各项任务。
楚大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红军大学第七期,校政治部的鉴定上写着:提拔使用。
二十五再次负伤
1935年4月初,楚大明回到整编后的红四军十师二十八团。团长王近山,人称“王疯子”,是红军中一名骁勇善战的年轻战将。王近山传奇式的故事和在团队的崇高威望,楚大明早有耳闻,佩服得五体投地。曾经提过要是能在他手下工作,真是三生有幸。现在见面一看,他竟是位英俊少年!
王近山第一次见到四军上下闻名的楚大明时,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高兴地说:“嗬,长成一条汉子了!”接着问道:
“几岁了?”
“十七岁。”楚大明回答。
“俺俩比比个头。”说完,团长走过来,选块平整的地方,两人背靠背,头挨头直挺挺立着。王近山问警卫员:“怎么样?”
警卫员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抿着嘴笑着说:“团长要高点。”
楚大明脸上略露愧色。
王近山拍拍楚大明的肩膀:“听说你能打仗?”
楚大明答道:“打过一些仗,听说团长才能打仗呢!我是来向你好好学习的!”
“好!”团长望着这位满脸稚气中带着傲气的小伙子,说,“你先到二营当副营长吧。”
楚大明连忙谦逊地说:“不行嘛,我的基层锻炼还不扎实,还缺乏领导经验;再说,我才刚满17岁,还是先让我去当连长吧。”
警卫员忙说:“俺们团长才20岁,已经当团长3年了,大家都夸他干得好!”
“哇!”楚大明惊讶地伸出舌头,两眼看着这位新上级。
王近山说:“就这样定了,去了好好干!”
这时,遵义会议后,中央红军已转战到川黔地区,蒋介石忙调重兵,前堵后追。同时,他为防止红四方面军在嘉陵江和涪江之间建立根据地,重新调集刘湘、邓锡侯、胡宗南等部,分三路向我红四方面军围攻。根据当前敌情,红四方面军领导张国焘、陈昌浩决定:红四方面军放弃川黔革命根据地,决定向岷江地区发展,占领松潘、理县、茂县等地,以摆脱不利处境,建立新的根据地,并策应红一方面军北上。方面军命令红四军,于5月初包围了江油城。刘湘见直接威胁到四川省首府成都的安全,急忙抽调18个团向江油扑来,欲解江油之围,并阻止红军向成都推进。
红军在不放松围攻江油城的情况下,抽出以红四军为主的四个师南出,阻击敌军增援部队。
红四军在江油以南的塔子山、鲁家梁子一线布阵。这是成都通往江油的唯一大道,是敌人援军的必经之路,是敌我斗争的焦点。红二十八团担任军预备队。
红军主力必须坚决守住鲁家梁子。
5月10日,敌人两个师在飞机大炮协助下,向鲁家梁子主阵地发动进攻,红四军主力顽强抗击。敌我苦战两昼夜,12日下午,敌人两个团的兵力突破红四军右翼阵地,像潮水般涌来,突破口越撕越大,军长许世友命令王近山团立即出击。早都按捺不住强烈战斗怒火的红二十八团,在王近山的指挥下,三个营似三支利箭向涌来的敌人发起反冲击。
副营长楚大明带领四连冲在最前面。
“轻机枪,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掩护!”
“一排,投弹!”
“二排,投弹!”
“三排,投弹!”
“四连指战员,投弹!每人十颗,要远要准!”
手榴弹蝗虫般在敌上空飞舞,在敌群中轰然爆炸,连续十排手榴弹和机枪、大炮共同轰击下,形成一片火海。敌人纷纷倒下,有的见了阎王;活着的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腿长的纷纷向后转,四处躲避,企图保命;前拥后挤,看谁跑得快。
“跟我冲,用刺刀和大刀砍杀敌人!”
楚大明利用硝烟掩护,抡起大刀砍向敌人。臂力有很大增强的楚大明,在刀光闪亮中,敌人的头颅纷纷落地。四连的指战员在副营长的鼓舞下,用刺刀和大刀猛砍猛刺,杀得敌人魂飞魄散,分崩离析。右翼阵地被全部夺了回来,恢复了原来的防御态势。
“冲呀!杀呀!”
楚大明高呼着,四连指战员高呼着,二营指战员高呼着!
红军边打边追,敌人跑得慢的举手投降,跑得快的逃出鲁家梁子。红二十八团从中间突破,引起了敌人阵地的极大恐慌。
团长王近山命令部队停止追击,给各营重新划分防御区域。
阵地上敌遗尸累累,伤者哭爹喊娘十分凄惨。我军迅速打扫战场,掩埋死者,抢救伤者。加修工事,补充弹药,准备迎接敌人新的进攻。
从下午到天黑,敌人只是飞机大炮向我阵地轮番轰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但并不见敌步兵发起冲击。敌人飞机大炮的轰击,直到天黑才停下来。
楚大明派出侦察小组摸入敌营,发现敌人大部队已经撤离。
他迅速将此情况报告上级。这时,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下达命令:红四军和三十军向敌人展开追击战。
楚大明率领五连犹如猛虎,迅速冲下山,敌人大部队果然撤走了。山上山下,出现无数火光,枪声时疏时密,五连在平地上追击,除抓住些游勇散兵外,并未碰见大部队。他们来到一条三岔路口,一条路通东面,一条路通西南,一条路通南面,路口上有一大群国民党军伤兵,有的躺着,有的坐着,哀叹声、哭声一片,红军来了,也未停止。
楚大明拧亮手电问道:“国民党军往哪条路逃跑了?”
有个伤兵答:“向东、向西、向南。”
“主力部队往哪跑了?”
几个人一指,说:“向南!”
根据伤兵的话,印证了俘虏说的是真的,楚大明带上前卫连向南追去。路上,遗留下一些物资、车辆,和成群结队的伤兵,他们一边吃着杏子、李子,一边口里骂骂咧咧,“龟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丢下老子不管……”
往南走,属小丘陵地带,山坡上有树,村庄小而密,周围翠竹环抱,地形十分复杂,需要边搜索边前进。突然,砰!一声枪响,山鸣谷应,黑暗静寂中,声音很近。
估计这一线有埋伏。黑暗中,隐约前面山坡树林中有一村庄。楚大明指挥一、二排左右包抄,自己带三排正面疾进。到村中一搜索,三四户人家,关门闭户,什么也没有发现。
前方有一条河。河岸不远处,有座村庄,地势较高,村庄有密集的人户。楚大明观察一阵,估计村里有敌人。他把兵力布置停当,刚展开时,一排便跟敌人接上火。原来敌人在村外两翼设置阵地。楚大明命令炮兵、机枪掩护,他带上二排、三排冲击,占领了敌主阵地,俘虏敌人86人,其余的乘着黑夜逃散了。一审讯俘虏,说他们是前哨连,大部队逃到河南边去了。
这时王近山团长带领部队赶到,估计敌人会据河坚守,但敌人立足未稳,且河水不大,便命令部队涉水渡河。楚大明带上五连,刚冲到河岸,南岸一排炮弹打过来,激起冲天水柱。
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震耳欲聋。楚大明的右小腿肚像被石头砸了一下,接着,便栽倒在水里了。
五连长命令通信员,迅速把副营长背下去。
楚大明又一次负伤住院了。
团长王近山带领部队继续渡河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