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奸细,要集美貌,勇敢,智慧,胆量,谋略于一身。说我是千前年女谍的后人啊,你们可曾认识到,西施是目不识丁的村姑。
在我家里,只有我弟弟拥有读书识字的权利,父亲发誓要把他培养成一名士人,让他远离乡野之地。弟弟每月回两趟家,每次逗留两三天。这期间,我非常快乐,一来家中多了一份劳力,二来我可以欣赏他的深衣。弟弟说,城中的学子,都爱穿深衣。
深衣,有别于吴越当地的短衣裳,上衣下裳连成一体,覆盖四肢,清风一过,飘飘如云朵。这来自中原的服装,它代表着中原文化的雍容华贵和精致典雅,我等人无不向往。
每当深衣出现在地平线上,我就知道弟弟回来。这回,他身后跟着一辆敞篷马车,车前有一马夫,车上卧着一人。弟弟说,途中遇到一位云游四方的夫子,因身染风寒,想在我们家暂住。
马夫说要借用土灶来熬草药。我打量着昏迷中的夫子,五官清秀,面容清新,见之忘俗。晌午时分,父母亲都回来。再去看夫子时,他醒了,对我莞尔一笑,问:“小妹妹,这是在哪儿?”
弟弟在场,若不是他劝阻,夫子非要起身作揖道谢不可。听他口音,怪腔怪调,显然不是越人。弟弟说,夫子是楚国人,住在越国十年有余,故能说越国方言。
母亲端着饭菜进屋,说乡野人家没什么好招待,望请见谅。夫子说,他也是乡野出生,不会嫌弃乡野饭菜。双亲都笑了。之后,弟弟告诉我们,这位楚国夫子学富五车,上知天文地理,下晓医术占卜。
在他卧病休养期间,我天天为他端茶送饭,忍不住瞧他几眼。他也一直端详着我,眼神如纱似梦。
夫子病愈之后,弟弟拜他为师。可他很少在室内授课,或高山,或丘陵,或清流,一切空明流光之处,皆可成授课地点。弟弟说他授课期间,手里很少拿着竹简,却能滔滔不绝,内容更是贯通古今,触及百家。他风采俊逸,一挥手,一投足,总有飘飘若仙之风。我说衣衲飘飘的弟弟,像流云像飞鸟,而他就是流云就是飞鸟。有一回,他在院落里给弟弟授课,金色的阳光照着他,衣衲通明,轮廓发光,晓风拂来,吹起他的衣裳,像清波一样荡漾。我的眼睛为之一亮。久在乡野之地,艰辛乏味的乡野生活,让我心像秋日的苎萝山,衰草一片。这位楚国夫子,激起了我对外部世界的神往。
可我从来不知他们所讲何物,尤其是那语言,浑然不懂。午饭期间,我因此问夫子。他说,那是雅言,是天下各国的共同语言,由于各国间方言不同,交流不便,所以不论官方交往,还是文人讲学,或是祭祀活动,都使用雅言。
父亲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他接着说,也很无奈。母亲问他,您想留在苎萝村吗。“真的很想,尤其是最近。”话到这里,夫子迅速瞥了我一眼,我不知这是为何。
午饭过后,他们继续讲学。可叹我身为女子,不能读书写字,不能和他谈笑风生。夫子似乎读懂我的心思,彼此有闲暇之时,总会给我讲世上的奇闻异事。有一回,他说贵族女子多半能读书习字。我好生惊讶,满脸羡慕。他问我想识字吗。我点头作答,他教我写数字,从一到十。我乘机问他,为何喜欢苎萝村。
他说:“这里山美水美,人更美。”
他的语调迂回婉转。抬头看他的眼睛,脉脉含情,我的不禁心头一热。
夫子教我识字一事,弟弟一笑置之,母亲欲言又止,父亲嘟哝着:“教乡野女子识字?这夫子真是怪。”
在江边浣纱,我总能碰到同村的郑姐。她向我透露花骨朵深处的秘密,说有男子看上她,彼此暗地幽会。我曾听到“野合”一词,还知晓其意。我悄悄问她,你们野合了吗?她使劲捶打我。
远近村子的村姑们都来江边浣纱,波光潋滟,映着浣纱女的倩影,如五彩山花开满水中。有一身影,像一朵白云窜入江面。郑姐问我,他是谁。我说,那是我弟弟的夫子,目前住在我家。他,伫立不动,神情淡定,目光流转,不知在看什么。俄而,悄然离开,却又回首,看了又看。一连数日皆如此。
有位大婶按奈不住,问他:“夫子,您在看什么?”
“赏美啊。”
他的回答很是俏皮,江边霎时欢笑一片。
“我们村姑又不是贵族千金,有什么好看?一没涂脂抹粉,二没漂亮衣裳。”那位大婶继续说到。
“好看,好看。我看到一群比花朵还好看的村姑,就着碧水清波,漂洗苎纱。甩打,洗刷,漂洗,举手投足间,皆有美感。这乃质朴之美,就像那尚为雕刻的玉石,有天然之美。”
夫子的滔滔不绝,引来更大的欢笑。郑旦说,有身份地位的人,无不鄙视乡野人,这夫子倒是与众不同。
大婶问他,是不是看上某人,要求所有的浣纱女抬起头来,让他看个够。这一说还了得,有人得意忘形,差点掉入江中。我等姑娘们更是低头偷笑,满脸绯红。郑姐
乘机打趣,说夫子看上我了。
村人们都说夫子与众不同。说他行为放荡,可人家口不出诳语,也没动手动脚;说他亲近乡野,可言行举止却与乡野人迥然不同。弟弟说他与以往的夫子都不同。夫子的到来,给死水无澜的乡野生活,注入生机。可他落寞和苍凉的一面,也许无人知晓。
曙光未明,早起劳作的我,时不时见夫子伫立篱边,眼望前方,若有所思,神情凄然。看那衣裳,沾满露珠,显然伫立良久。深夜时分,当我辗转难眠时,一瞥院落,但见他孑然一身,继而对月太息,不知为何事。有一回我对他说,夏夜的露水很重,小心着凉,回屋睡觉吧。他转身对我道谢,月色迷蒙,他的笑容甚是迷人。
“你真好。这段时日,有你照顾,我很开心。”他
“夫子,您才好呢。”我发自肺腑地说,夫子免费教弟弟,减轻了我家的负担。
我问他,为何不乐。他说:“我在想一些伤心的事情。不过,现在不想了。”他始终不肯告诉我是何事。月色如烟似水,朦胧了他的眼神,他一直凝视着我。俄而,他伸起手来,向我肩膀靠近。我又脸热心跳。可他终于放下手来,要我回屋睡觉。回屋之后,我一夜难眠,心在怦怦做跳。
接下来数日,夫子有意和我拉开距离。
有一天,有陌生人出现家门口,字字铿锵地说:“请问,范大夫可否在此?”
一家上下疑惑着,哑然失语。那人重复问到。俄而,夫子出现,彼此作揖之后,陌生人说:“范大夫,劳请屈移玉趾,火速回都城。”
两人有一番耳语,陌生人退到篱笆外。夫子请双亲进房间谈事。过后,他们重回厨房,父亲一脸春风洋溢,母亲勉强欢笑,夫子靠近我,神情脉脉,赠我玉石一块,此物甚是玲珑,有深色丝线缠绕。
“我会回来看你。”临走前,他如此对我说。
“夫子,您是?”我忍不住问他。
“越国太史范蠡。”他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随后跟着陌生人离开。
我走出院落,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