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商场的设置有些特别,内场是商场自营,外场是外包铺面,外包铺面设置在安检门外。外包铺面主要经营品牌服装、烟酒茶专卖和一些高档女士修饰挂件等。这些铺面是各自行收银、安保之事,与安检门内的大卖场关系不大,是场外场。
当李向东兴高采烈地沿着一段街市向商场出口走去时,一个手持对讲机的安保人员追了上来,把他叫到一边,和气地问他身上是否带有未曾付款的商品。李向东愣住了,这一时刻来得太突然了,脑袋里原来装的那些说词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一时不知怎么是好,脑子一片空白。
说实在的,走出安检门那一刻,他是有思想准备的,想好了应对方法,连说辞都想得十分完整。当他跨出安检门后,就以为一切安全了,万事大吉,没有必要再去思考那烦人的应对,放松了警觉,完全麻痹了,心里装满的都是烧幸和憧憬。
这个商场是这个样子,他毫无思想准备。
按他的想象,一旦出了安检门,就百分百没有麻烦了,还不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路坦途大道?
了门不是事大。
安保人员见他久久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又一次轻柔地温馨提示:“请问先生身上是否有未付钱的商品?”
李向东回过神,看来必须面对现实。他从兜里掏出那节7号电池,无声无息地递给安保人员。
安保人员接过电池,微笑着说:“先生,请你跟我走一趟。”
这样的结果,李向东是有思想准备的,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安保人员走。
他们走得很随意,就像一对老朋友,还边走边聊,看上去十分轻松。
李向东说:“我也就开个玩笑。”
安保人员说:“知道是开玩笑,不过这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好,免得找麻烦。”
李向东说:“原本我也这么想。”
安保人员说:“公安方面有规定,哪怕是1块钱的商品,只要来路不正,也可以送过去。”安保人员又补充一句:“这种事不在于价值几文,关键是性质,如果性质恶劣,处理方式就变了。”
李向东苦着脸笑了笑,笑得很“黄连”。笑里包含的是认可,还是不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设在商场僻静之处的办公室,门上没有牌子。安保人员推开门,房间很小,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只有几把椅子,人让李向东坐下。室外好像有人影晃动,也许是什么人在做手势,由于李向东面对保安,背对着门看不到。
于是位安保员便招呼李向东到隔壁房间去。
隔壁的门开着,房间的大小与前面那间差不多,布置有些不同,里面除了办公桌、椅子,还有麦克风和亮着指示灯的功放设备。
麦克风放在另一张办公桌上,靠近门的墙边,桌前坐着一位姑娘,面朝墙,看样子是商场的播音员,这间房就是商场的播音室。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个大约三十的汉子,戴着方框眼镜。
安保人员带着李向东进来,自己紧挨着“眼镜男”坐下,开口便问李向东姓名。
李向东没立即回答,两眼东张西望,他是在熟悉这里的环境,然后,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回答。尽管他来商场前想过许多应对的办法,其中也包括如何回答提问。但现在被抓后心理防线却十分脆弱,心慌意乱,无法平静,毕竟做贼心虚。作出的潇洒,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强装出来的自欺欺人。
他终于在房内寻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就是放麦克风的那面墙上,贝占满了奖状,奖状的主人全是“陈明月”什么什么的。
李向东有了主意,他得拉拉关系,不管是谁叫陈明月,既然她得了那么多奖状,一定是这里的先进工作者,一定会很有人缘。
安保人员再一次问他姓名。
李向东毫不含糊地回答自己姓“陈”。他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铁板钉钉,想收回或更改,没有可能了。至于下一步怎么办,只能随潮而涌,水来便掏沟。
提问者并不认可,让他拿出身份证核实。
李向东说自己不习惯带证件进商场。
对方用怀疑的眼光盯住他。
他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翻给对方看。这一点他早有准备。他已将证件、银行卡、手机等值钱的东西全部放在了酒店的保险柜里。
安保人员看不出个子丑,只得换了话题:“请陈先生把电池之外的商品拿出来吧!”
李向东以为安保人员在诈他,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对方提示他:“你曾经用过一把螺丝刀,拆开过一个包装。”
李向东全身冒出了冷汗,这小子怎么说得这么准,“一把螺丝刀”、“一个包装”。他知道赖不掉了,于是从另外的兜里掏出了那只精巧的小手电。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回到原先的话题。
关于名字,他事先想了一个,是个网络幻想小说的作家,笔名叫“江河新妖”,这人名气很大,他认为说出来会镇住对方。当今中国人有几个不尊敬名人的?尤其是他们这些人,更是把名人捧上了天。名人要点东西,是福分,是高看一眼,很多人还攀不上呢。可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江河新妖”的真实名字是谁,也许这个当保安的原本就认识这个作家,会认为李向东说出的名字牛头不对马嘴。
但已经不能改口了,退路已被堵死。李向东还是坚持说:“我叫‘江河新妖’。”因为他想不出更好的名字,退不回去了。
安保人员十分惊讶,怎么会是个外国朋友呢,中国人的名字一般是不会这么叫的。只有日本、韩国或东南亚国家人取中文名字时才用四字。
李向东告诉他这是他的一个笔名,是写网络小说用的。他还显得非常有学问地给安保人员解释“笔名”是怎么回事。
他说:“笔名是某人发表作品,着书立说时隐去真实姓名所署的假名。这是一种文学现象,与作者当时所处的时代有关,有时面临恶劣的社会环境,复杂的斗争形势,以及作品反映的内容,作者的审美情趣等因素不能用真名时,就用笔名。”
他见保安没说话,接着说:“在中国明、清两代,小说为人轻视,不能登大雅之堂,所以有些章回小说作者顾及名誉,就使用笔名。比如明代长篇说《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就是笔名,其真实姓名至今尚未考实。五四运动以后,政治环境异常险恶,尤其是针砭时弊、抨击黑暗、具有强烈战斗性的杂文,容易惹事,为避免白色恐怖迫害,很多作者就使用笔名,3印寸使用笔名的现象非常普遍。鲁迅先生就曾使用过且介、何家干、仲度、白道、及锋等100多个不同的笔名。有的作家,因为经常在主要作品上使用某一笔名,其真实姓名反而少为人知了。如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夏衍、丁玲、艾青等都是笔名。他们的真实姓名沈德鸿、李壳棠、舒庆春、万家宝、沈端先、蒋冰之、蒋海澄,知晓者就不多。”
李向东没白读几年大学,没白当几年都市小报记者,平时的知识储备,在这个时候全用上了。
李向东这段“学问”展示,让安保人员似懂非懂,一直不作声。
那位“眼镜男”却轻轻地“哦”了一声,听得出这是钦佩的一声惊叹。
李向东不由得轻松了一些,感到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知音”,意味着成功了一半。
于是,他滔滔不绝地吹起玄幻说来。因为平时看了不少,此时东拉西扯还是能够对付一阵子。
然后,李向东话锋一转,说自己到商场来拿东西是为了找一种感觉,如果能将商品顺利拿出去,说明这里的管理存在漏洞。他正在写一部如何堵住管理漏洞的网络幻想小说,他一再申明,这次拿了,下次来时就会向商场提出合理化建议,加强对商场的管理。
李向东是一个网络说迷,特别是对玄幻说情有独钟,他吹的那一套完全是从网上检来的。
谁知那“眼镜男”也对网络玄幻小说很有兴趣,只要有人谈起玄说,会就如如。
“眼镜男”虽然话不多,但说一句就很有分量,他告诉李向东:“我非常羡慕作家!”
就是这句简单的表白,帮了李向东的大忙。
那个安保员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变得十分友善,他问李向东家里。
这一点李向东早想好了,一定要选熟悉的地方,不能瞎编,否贝会吃不了觉着走。要说熟悉的地方,在这座城市,他最熟悉的莫过于朋友的住所。这也是他唯一能清晰地记住的地方。
那个小区很大,足有上千户人家。现在的城里人住单元房,串门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同住一个小区也可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相互之间不一定能认识。
“我住‘春光明’花苑小区。”李向东说。
“嗨,太巧了,我住‘金盾’小区,我们是邻居。”那安保员高兴说。
这下可把李向东吓了一大跳,安保员要是问及小区里的一些细节可就糟了。
李向东的心顿时沉重起来。
那安保员没有往下问,而是与李向东套近乎了。
安保员说:“既然我们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点小事好说好商量。”
李向东露出了笑脸,表示非常领情,非常感谢,其实他内心才不买账呢。在他看来,安保人员的示好,完全是因为“眼镜男”,那男人可能是安保队的头儿,或者是这个卖场的主管什么的。不然,那安保员是不敢放他一马的,谁都知道,徇私舞弊,丢掉的是他自己的饭碗。
接下来,李向东与那“眼镜男”聊开了网络小说。
李向东问“眼镜男”:“你看过‘唐家三少’写的《斗罗大陆》吗?”
“眼镜男”马上来了兴致:“看过,写的是唐门外弟子唐三,因偷学内门绝学为唐门不容,跳下悬崖明志却来到了一个新的去处,一个属于武魂的世界。这里没有魔法,没有斗气,没有武术,却有神奇的武魂。这里的每个人,在六岁的时候,就会在武魂殿中令武魂觉醒。武魂有动物,有植物,有器物,其中分废武魂和普通武魂,主角的武魂是废武魂蓝银草。它们可以辅助人们的日常生活。而其中一些特别出色的武魂却可以用来修炼,这个职业,是斗罗大陆上最为强大也是最重要的职业一魂师。”
李向东说:“‘唐家三少’把斗罗大陆写得太神了,神得都不敢往下想!”
“眼镜男”反问李向东:“你看过‘玄雨唐’写的《小兵传奇》吗?”
李向东说:“看过,说的是天性开朗背景单纯的富家子弟唐龙,高中毕业那年阴差阳错地参了军,以小兵的身份崛起于混沌的宇宙,由此展开绚丽的人生传奇。后来,唐龙战胜所有‘菜鸟’同僚、渡过道道难关,当上了自走炮舰的舰长。然而,随着黑洞弹密码的破解,宇宙间的一场惨烈大战就要爆发了。”
李向东问“眼镜男”:“‘蓝晶’写的《魔法学徒》你觉得怎样?”“眼镜男”说:“我觉得很好!小说中说,魔族与神族原本共同居住在这个世界,他们力量相同而个性相反,原本无所争执。后来,为了争夺对人类的控制权,神魔之间爆发了‘光辉战役’。战役后,强大力量破开空间,形成诸多不同世界,经过几千年后,人类重建文明,成为世界的主人。然而神魔两族仍然不断染指与掌控这个人类世界。杂货店少年恩莱科的资质根本不适于修炼魔法,却当上了好色奸诈的魔法师维克多的弟子,和另外三位患难朋友展开了魔法试炼的冒险生涯。”
“眼镜男”问李向东:“你感觉‘说不得大师’写的《佣兵天下》呢?”
李向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哪个‘说不得大师’?”然后若有所悟地说:“想起了,想起了。小说从三个小佣兵的角度,描述了一场跨越大陆、十多个国家的旷世大战,最后,战火蔓延到神界,三个小佣兵用铮铮铁骨创造一起风华绝代的千古传奇。”
“眼镜男”插话说:“我反复读了三次,实在很过瘾。”
李向东又问“眼镜男”:“鬼钕钕的《疯狂酷公主》你看过没?”
“眼镜男”说:“就是写3个天才妹妹,臭味相同,建立黑白双道灵魄宫,她们有智商、有身手、有容貌的故事?”
李向东说:“对,她们从韩国到中国叱咤风云,认识几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哥哥后,就有些人和她们作对。跳街舞赢了,却被人迷晕威胁毁容。在酒吧里待了一下,突然冒出人拿着枪指着她们,口口声声说要报复!最郁闷的是,她们连吃个午饭都会被人袭击。”
“眼镜男”说:“很好玩,写得很跳跃,跨度大!最近流行‘飞哥带路’写的《极品美女的贴身保镖目录》还有点意思。”
李向东说:“我知道,韩枫那一对狭长如刀的眼睛,能让那些帅哥明星羞于见人;论身手,除了山上的那个死老头子,他谁也不怕,血族亲王遇到他,也得少一只翅膀;论泡妞,他常说:‘这些女人太疯狂,对我攻势如潮,挡都挡不住,鸭梨很大!’强悍的精神力让他能够随意施展各系魔法,变态的速度让他化身魅影刺客杀人于无形,……无奈在美女雇主的要求下,他只能去矿洞挖矿。”
“眼镜男”说:“你最近还看了些啥?”
李向东自豪地说:“《杀人狂》、《纨绔才子》、《真假词》、《恶魔岛》、《穿越网王之音飘零》、《冷血杀手四公主》,我都看过。你呢?”
“眼镜男”说:“《迷失在康熙末年》、《星群》、《换脸重生》、《网王之驯养极品殿下》、《神医王妃》、《妃来横祸》、《帝国的崛起》、《网王之赖上越前龙马》。”
这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在这个过程中,那安保人员偶尔也问一点情况,李向东虽然好像不在意,但还是有问必答。
安保人员问道:“你今天带了多少钱?”
李向东犹豫了一下,觉得说少了没面子,说多了又怕被洗白。于是随便编了个瞎话:“我今天主要是出来走一走,只带了一二百块钱,也就是点零花钱。”
安保人员却说:“你让我很为难,按规定,像你这种情况,应该是用5至10倍的钱买走你拿出来的商品。”安保人员说得非常客气,用了一个“拿”,而回避了那个“偷”字。
就是按5倍的最低底线,李向东怎么也得交二三千块钱。
李向东也拿出了诚意:“我愿意将随身带出的二百元钱全部交出,差的部分请这位兄弟交个朋友,好吗?有首歌唱得好,朋友多了路好走。”
安保员看了一眼“眼镜男”,对方没说啥,他就不再言语了。
接下来是填表,这是例行公事。按规定,那表应该由李向东自己填,可能是安保员见他与“眼镜男”谈得十分投机,便主动代笔填写,填好后让李向东签名。
李向东接过那表,微笑着签上自己的大名“江河新妖”。同时还写了个联系电话。这是“春光明”花苑小区那位朋友的电话,只是把后几位数作了修改。这样做,即便有人很认真地真打电话过去,也不至于因胡编乱造而露出马脚,因为前四位数就是“春光明”花苑的区域电。
当安保员带着李向东去收银台交罚金时,那位“眼镜男”显得依依不舍的样子。
到了交款的地方,安保员还给李向东特别的关照。
他找到了收银台的负责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悄悄话,人便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未曾启用的收银机前,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开启了那台机器,收下李向东递过去的二百元钱,打了张小票将小手电和电池递给了李。
旁边那些排长队等着付款的顾客,一个个向李向东投来羡慕的目光。他们也许在想,眼前这位小伙子是谁,么大套,连外国人开的商场都能为他走后门。此时李向东却在想,也许是名人的作用吧,要不是那个“江河新妖”作铺垫,恐怕是没有这么轻松的。所以,中国人都很愿意当名人,甚至八竿子打不到的名人都要去攀“亲戚”,不是吗?有人经常说这样一句话:“五百年前是一家。”
安保员把李向东客客气气送出大门。
李向东想:这件事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如果是摄像头的作用,为什么电池没有被发现。要不是那玩意儿作怪,那些安保人员怎么知道小手电的事呢,那安保员不是失口说出过拆开小手电包装的事吗?
李向东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