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生活环境里，猪圈、牛栏、羊圈、粪池等这些气味比较浓烈的地方多。方东从小嗅觉特别发达，吃过很多亏——只要是走近这一类地方，如果他的呼吸力度稍微重一点点，肚子必定翻江倒海，甚至吐得稀里哗啦。所以，他只要一到牛栏、厕所这一类场所，都会有意识控制好自己的呼吸轻重。后来，吃过的亏多了，控制好呼吸的轻重，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下意识地近乎屏息般尽量减轻呼吸力度。当然，也会因此大大降低嗅觉的灵敏度。而当他离开这些场所后，鼻子就会自动调整呼吸，无需刻意去做。
刚才走进牛栏时，方东的鼻子就已经自动调整了呼吸，所以在牛栏里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当他离开黑脑壳的牛栏后，呼吸自然就恢复正常了。而他，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气息，而这股气息，立即就让他确定了自己中秋夜并不是在做梦。
黑脑壳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灵丹的气息！不仅如此，黑脑壳如今生机律动所散发出来的气机，竟然比以往要强大好几倍！
好你个黑脑壳，居然给老子装傻充愣！你丫的那点儿小秘密，怎么可能瞒得过老子的鼻子！
方东心底嘿嘿傻乐，浑身轻松，心情激动，却只能一个人独自享受，无法跟父母分享——他们明显不信啊。想想也是，换了是自己，如果听别人说他见过妖怪，听过天书，吃过仙丹……谁会真相信啊，至多半信半疑。那么，作为生活在人们当中的妖怪，又有戒律的约束，黑脑壳它装傻充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方东其实还没意识到，别人信不信其实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如果事情当真传到了解这类事情的知情人、有心人耳朵里，恐怕很有可能会带来大灾祸。而且这种灾祸，不仅仅会祸及当事人和妖怪，还会将方东一家，甚至整个村庄数百人口，全都牵连进去。黑脑壳不动声色，其实是在保护他和家人，以及全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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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理顺了，方东倒是又开心又激动，独自偷着乐之余，他很乖巧地配合爸妈，不再坚持自己所说。
这让方卫国着实松了口气。但冉红梅依然后怕不已。她其实一直在强忍着，害怕她的伤心会给一向都很懂事的方东更大的心理压力。如今儿子已经清醒过来，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地搂着儿子直哭泣，一再告诫他无论如何不得再深更半夜独自一个人出去了。直到方东一再保证听妈妈的话，才勉强放过他。
但这件事给她留下的记忆太恐怖，从此，她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一夜总要起来看方东哥俩好几次。整个人日渐憔悴，白天又要劳作，方卫国心疼不已，但怎么劝说都没用。
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不久，甚至病倒在床之后，她半夜依然睡不踏实，要挣扎着起来看儿子……方卫国无法可施，最后重新彻底加固儿子房间的门和窗，将哥俩的屋子改造得牢固无比，就算成年人也无法轻易破门而出。而且，每天晚上方东哥俩睡下之后，夫妇俩就从外面结结实实地锁好门窗……
如此，冉红梅才慢慢能睡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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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红梅陪嫁来的整块黄花梨木料做的箱子底下，一方鸳鸯戏水图的苏绣丝绸手绢，层层包裹着一根通体纯白的晶莹小骨头，只有拇指大小。
这是一块虎骨，方卫国七八年前偶然间得到的奇遇。
虎骨极阳，用途很广，效果奇特，是一味难道的奇药。可是这块虎骨可不同寻常——竟然能震慑百兽！
方卫国一次进山遇狼群，无路可逃的时候，取出泡着这块虎骨的酒壶，打算借酒壮胆来拼命。不料酒壶刚打开盖子，群狼顿时竟大惊失色，慌忙退避，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当时，方卫国虽然庆幸不已，但对于自己侥幸逃得一命的原因，依然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事后仔细分析，他才恍然大悟——功劳竟然是这一块小小的虎骨。此后经过多次验证，竟然屡试不爽，成了方家一宝，方卫国每次进山必备的最重要护身符。
这天一早，方东又要去放牛。冉红梅叫住他，将虎骨挂在了他脖子上。方东还不知道这块不起眼的小虎骨的作用，听话地戴上妈妈口中的传家宝，放牛去了。
但当他刚来到牛栏门口，栏里的原本懒洋洋地躺卧着的黑脑壳猛然呼地一声蹦跳而起，向着门外的方东，脑袋压低，四脚微曲，总是东一下西一下悠闲甩来甩去的尾巴，就像它即将拉屎的时候一样绷得笔直。
一手扶着几块木板简单拼接而成的栏门，一边抬头准备打个招呼的方东，见此情景陡然愣住——这是中秋那晚黑脑壳面对强敌时才摆出的谨慎防御反击的架势呀！
难道，又有妖怪，还是这大白天的？
方东顿时浑身寒毛一炸，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任何情况。疑惑之下，他顾不得别的，三两下打开栏门，冲进牛栏。慌不择路之下，他一脚踩在一大坨牛屎上，整个脚都陷入了进去——还是热的，居然。
但他可没空管这个，扒出脚就继续往黑脑壳身边跑——自家这头老黄牛的强大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遇到像妖怪来袭这一类的危险，当然是跟黑脑壳呆在一起安全。
不料他一进栏，一向极亲近他的黑脑壳，居然连连躲闪，不让他靠近，而且一直压低着黑脑袋，冲他亮着两根黝黑却强大的微曲牛角，显然将他当做了强大的敌人。
这什么情况？
方东又是一呆，摸摸自家的脸，没变成妖怪呀？上下打量自己的身躯四肢，也还是人样啊？
再抬头看向黑脑壳，见它依然谨慎地冲自己摆着防御反击的架势，不由有些冒火：“老黑，你搞什么鬼？”
然后，他听到了黑脑壳平生第一次口吐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