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柴扉紧紧闭着,周围是弯腰的果树,高大的桑树和泡桐,深深的院子,飘下满地的梨花,成群的蜜蜂正追赶着暮春的身影。
流云浮过晚空,屋顶上升起缕缕的炊烟。
枯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围着土炉子,边剥土豆,边听阿爷娓娓而道……这夜很长,很长,就像阿爷一辈子也说不完的故事和传奇。
背篼发黄的竹片在历史的轨道上划过,曾经的痕迹远逝在记忆的天空,留下一串无尽的忧伤。
走过阿爸的童年,走过了我的童年,在夏天,装满了泥泞,在冬天沾透了雪花。
后来,悄悄地躲在院子的角落,盛满了半篼沧桑……老牛那弯弯的角,那皲裂的肩,那噙着泪水的大眼眶……那满是死结的绳,那断了半截的鞭……陪过阿爷,也陪过阿爸。
地还未耕完,浪子依旧他乡,可你就走了。
苍天,为什么这么快岁月匆匆。
村外的老坟上又布满了一撮青草。
山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
阿爷牵着阿爸走过,阿爸牵着我走过,我牵着牧群走过。
风风雨雨,生生世世。
只有那两旁平凡的蒲公英和无名的小草在默默地细数和追忆。
石头老得开了花,可总有一条我却连走向也摸不清。
阡陌交通,似幻似梦。
伊人那个漫雪的冬天,你飘着一条长长的白围巾,站在那棵孤零零的老树下,苦苦地等候着。
夜风依旧细数着雪花,簌簌的,你走了,眼泪融入了地上厚厚的积雪。
风牵挂着雪,地思念着天,将来追忆着过去。
花开花落,人歌人舞。
那曾经雨中的丁香花在轻轻地低泣。
村城墙上的青苔风干了又青,青了又风干,厚厚的,湿湿的,那顶着小白伞的蒲公英姑娘在上面随风而舞。后来,那凌霄花也经不住诱惑,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幽幽地偷渡了过去。
远处是灯火辉煌、繁华拥挤、花天酒地、文明发达、蒸蒸日上的城市,只有偶尔才会从那边飘来一朵报喜或炫耀的彩云。
里面是田垄阡陌、竹篱茅舍、小桥流水、旷野荒郊、刀耕火种的山村,偶尔也会飘一阵风载着大自然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到远处。
依旧,依旧,一起依旧,几年前,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现在还不是这样像是被历史遗忘了,但又像是被历史回忆和携带着。
流水迂迂回回,曲曲折折淌过整个山村,留下了无数的浅滩。
饯别却留恋,留恋却相逢,相逢却饯别。
夕阳下,残霞万里,暮云腾空。
紧紧促促的捣衣声在流水的相依中,泡老了村民们的容颜,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皓日里,碧空如洗,热风烈烈。
阿爷的牧群在流水边沐浴了,白白的,柔柔的,纤纤的,阿爷抖抖披毡,捋捋花白的山羊胡子,微笑着点头。阿爷在这里沐浴了一生的牧群,阿爸也在这里沐浴了几十年的牧群,我也在这里沐浴了十几年的牧群。
苍天啊苍天,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走出来?阿爷呢?阿爸呢?那是我最后一次沐浴牧群,半百的阿爸拉开我的手说:“儿子,让我来!”而古稀的阿爷又拉开阿爸的手说:“儿子,让我来!”在阿爷蹒跚的背影中,在阿爷吃力的挥鞭下,在阿爷苍老的吆喝里,阿爸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旷野蝴蝶飞走了,蜻蜓也飞走了。
只有那丑陋得嫁不出去的老山留下来陪着你。
墙角的蟋蟀想恋着天上的风筝。
今夕,月儿又圆了。
你在望月,我也在望月。
你在那下面,我在这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