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杨七有事未办完,在林府的商驿又多盘踞十日。这十日,岳宣、林青远和方雪琴的感情更加亲密,在方雪琴的提议下两人成为岳宣的“教书先生”。
每日从清晨到日暮三人总聚在一起习字读书,从《三字经》到《千字文》和《论语》,虽不精深,却也懵懵懂懂其中道理。
岳宣将自己在黑山坳学会的武艺传授给林青远,唯独一个在方雪琴的千叮万嘱下才徇私。
夏秋交替之际,早晚最是凉爽之时。
傍晚时分,岳宣和方雪琴围着杨七娘试衣服。杨七一身血腥,双手提着山鸡野鸭和两壶好酒进来,喜滋滋的说:“孩儿娘,看我打回的野味好不好。”
杨七娘斜睇一眼,抓起炕上的扫帚就往杨七的身上招呼,边打边骂:“你个死鬼,竟敢单枪匹马的跑去乌鸦山作死?看我不打死你!”
杨七一手丢了鸡鸭,一手将酒壶精准无误的丢向炕上的一摞被子上,见势不妙拔脚就跑,与妻子围着桌子转圈,边跑边作揖告饶:“孩儿娘……啊!疼!……七姑娘……哎哟,轻点儿!……心儿,我的宝贝……哇啊!你真想打死我啊?”
夫妻俩围着桌子一通跑,杨七娘更是半圈桌子追半圈桌子赌的法子打得杨七如过街老鼠抱头逃窜。苦苦哀求不过,只好给两个孩子使眼色,让他们来拉住妻子。
杨七娘挥舞着扫帚,瞪圆眼睛警告说:“我看谁敢拦着,我手里的家伙可不长眼!”
吓的方雪琴连忙拉着岳宣逃到屋外去,还很贴心的关紧屋门。立即听见里面杨七愤愤骂道:“两个小兔崽子,老子白疼你们啦。哎哟娘呀,七姑娘,你手下留情,轻点儿,轻点儿呀!”
“轻点儿?”一顿乱抡狂打后,杨七娘叉着腰气喘吁吁的大骂:“我看你脑袋被驴踢了,竟敢跑到乌鸦山去,你长了几个脑袋给他们练刀子?天天被外面那些混蛋吹捧得,你真以为自己是‘江湖大侠’不成?”
杨七可怜兮兮的告饶,“孩儿娘,我去乌鸦山不是送死,而是收谢礼。”
杨七娘怔住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追问:“你说什么?收谢礼?到乌鸦山收谢礼,他们脑袋被驴踢啦?”
杨七神秘一笑,拉着杨七娘到身边,附在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杨七娘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的拍打着杨七的肩膀,夸赞道:“当家的,你真行!”
“知道我的好处,还敢不敢往死里打?”杨七借势卖乖,板着脸问:“今晚你可要好好的服侍我。”
杨七娘羞赧娇嗔道:“去你的。真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也不怕外面的孩子们听见。”
杨七指指紧闭的屋门,“孩子们可懂事了。”
杨七娘呵呵的捂嘴笑,走到大柜取出一套衣服,说:“你且去洗洗,一身血腥怪膈应人的。”
“好好好,我也该洗一洗,晚上林老爷过来吃酒,说有正事与我商量。”杨七拿了衣服准备去洗澡,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身,叮嘱:“一会子你带着孩子们到厨房去,端菜的活计让岳小子干,你和雪儿到他的厢房去吃饭。”
杨七娘会心一笑,“知道知道,前日我到后院马棚去喂马,听那里的管事说你带回来的女人已经被他占了便宜。我想他定是听闻咱们要走,找你商量着留人的。”
杨七冷笑:“他有胆子就留下,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没准把整个林府闹得天翻地覆。”
杨七娘叹道:“又是一个不守妇道的。”
夫妻一语暂罢,各自干忙活去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林善财命人备了精美的几道荤菜,又抬来上好的女儿红,与杨七一同畅饮。
席间,林善财将自己迎娶李媚云做十三姨娘的事情说了,又送上请柬邀请杨七夫妻来吃喜宴捧场。杨七收了,连连恭喜,令他欢喜,因此拉着杨七又多喝了几杯。
最后,林善财被抬着回到内宅,而杨七也敲定起程的日子。一切不在话下。
却说,到了八月十三午后,林府喜绸彩挂上十三颗杉树枝头,十三串大红灯笼悬屋檐,十三对鸳鸯双喜字贴窗棂,宽敞的院子里又备上喜宴十三桌……
杀了十三头猪,宰了十三只鸡鸭,炖上十三条大鲤鱼,摆上十三只烤羊羔……
全府里凡是年龄十三岁的小丫环皆一身大红绸裙,手里端着朱砂茶盘,盘内装有十三两碎银的大红包十三个。
林府外面的街道上搭了十三台堂会,唱的十三出大戏皆为男女爱情,夫妻情深。
林宅西偏院的紫云轩里,三间雕梁画栋的正屋欢天喜地,热热闹闹。
内室的梳装台前端坐一席梅花紫金绸喜服的李媚云。妆容娇美不失庄重,头戴八宝花钿鎏金凤钗,颈上一串十三颗鸽子蛋大小的珊瑚珠项链,十指丹蔻如血,腕上一对掐丝金团花龙凤镯……
喜娘笑盈盈走来,福了福,贺道:“给十三奶奶道喜啦。”
李媚云杏眼含笑,递眼色给旁边的方雪琴,示意她拿红包。
方雪琴乖巧的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喜娘。
“今儿就多烦劳喜娘了,等忙过去我定派人送谢礼。”李媚云见喜娘伸来的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去,起身随她一同出了屋子,便见到岳宣早已在屋外等候。
喜娘笑道:“为奶奶效力是我福分,哪敢承你的谢礼。只盼着日后能有出力的机会,奶奶不嫌我们笨拙罢了。”
李媚云娇笑倩兮,一手被喜娘恭恭敬敬的托着,另一手搭着岳宣的肩膀,脚踩莲花步慢慢吞吞的往前边行去。后面跟着方雪琴,及一个叫春桃的丫环。
前院里十三桌流水宴宴请八方来客人潮如织,道喜声接连不断、重重叠叠。林善财及管家来往于宾客间寒喧,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作揖请安,时而举杯同饮,时而畅聊谈心……
“吉时已到——”
司仪一声令下,宾客满座的院子里顿时安静,只见林善财被请到正位坐好,一副“家主高堂”的模样。
“下轿——”
司仪又是一声令下,院门外一顶小轿从东边的角门由两个小厮抬进来,符合“妾室不走正门”的规矩。
“十三奶奶,下轿吧。”喜娘打起轿帘,牵着新娘的手慢慢的出了轿子,一步步走来。
司仪又道:“跪——”
喜娘扶着李媚云跪下,她则后退一步,站在旁边。
“一拜天地——”
李媚云磕头。
“二拜祖宗——”
李媚云磕头。
“三拜老爷——”
李媚云磕头。
“礼成!送入洞房——”
喜娘走上前来,扶着李媚云在引路的丫环后面往紫云轩行去。
等到李媚云等人走后,林善财继续与杨七等人敬酒畅饮,直至黄昏时才佯装醉态被小厮架回紫云轩的洞房。
紫云轩是除了佛堂后,第二个被命名的院子,其他姨娘所居住的院子皆没有名字。由此可见李媚云在林善财的心中的地位。
洞房内,李媚云环视站在面前的十一位“姐姐”,不禁心中得意,果然是来闹的,看来她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今要是撕破脸,谁也别想踏出院门。
除正室静娘没有出现,从二姨娘到十二姨娘皆在这里,李媚云起身福了礼,娇声道:“媚云给各位姐姐请安!恭祝各位姐姐青春永驻。”
“罢了罢了,见面打个招呼便好,请安就免了吧。如今你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咱们怎敢受你如此大礼。”二姨娘挑了屋中的最大的一把椅子坐下,说:“你进了府作妾,与咱们是同样的人,日后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
四姨娘提醒说:“二姐姐是内宅的管事。”
李媚云起身福了福,见二姨娘对她摆手,才又端坐在床上。
十二姨娘的年纪最小,瞥见李媚娘的妆容,笑说:“二姐此话差矣。连外村的那些小财主家的妻妾都懂得长幼有序,更何况是咱们家。”说着走过来拉起李媚云的手,打量一会子,又扭头打量三姨娘,反反复复几次,笑言:“我说老爷怎就如此偏疼新妹妹,论年纪,你该与三姐姐同岁。你这面容娇美,肌肤白嫩却是她赶不上的。”
李媚云看向三姨娘,隐约感到三姨娘怒火中烧,一双瞪圆的眼睛杀气腾腾的盯着十二姨娘。
十二姨娘佯装不知的继续说着,“虽然我年纪轻,可你终究是新来的,我就免不得要称你一个‘妹妹’。”
李媚云一展笑颜,“这是自然。”重新站起来欠身行礼,说:“今后妹妹有何处做的不好,肯请各位姐姐多多照应。初来府里不久,懂得规矩不多,还请多多教导才是。”
二姨娘含笑,慈目隐着狠毒的光,笑说:“府里人多口杂,规矩慢慢学,不必多虑。”
“规矩是老爷定的,他偏疼着谁,那人便是杀了人也是无关紧要的。”六姨娘突然发难,走出来用力推开十二姨娘,一手叉腰,一手抚摸着肚子,说:“在这个家谁怀了孩子,谁便是老爷心尖上的人。”
趾高气扬的围着李媚云转了一圈,冷笑道:“当初咱们谁不是老头心尖上的人啊?日子不过半年,肚子没个消息便被丢到一旁,连府里的二等丫头都敢给脸色瞧。依我看,你这年纪能生出颗蛋都难,更遑论孩子。哼!等我生下儿子来,先拿你开刀。”
李媚云心中冷笑,心想你这肚子里的种还不知偷了谁呢。还敢借着野种的肚子来耀武扬威?真当老娘是无病呻吟的老猫。
她正欲反驳时,便听见屋门被大力的踢开,林善财双手背后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来,一下子将六姨娘踹倒在地上,又一抬脚用力的踩踏在她的肚子上。
“哎呀娘呀,痛死我啦!老爷……老爷……你为何如此狠心……哎呀哎呀,痛死我啦!”六姨娘在地上翻滚着,捂着肚子一阵尖叫。
林善财对着门外大喊:“春桃,杏儿,进来把这个偷人的娼货给我拉出去。”说完又狠狠补上一脚,骂道:“你个不知羞耻的娼货,竟敢背着我偷汉子,还怀了孽种谎称是我的?”
六姨娘被春桃和杏儿两个丫环架着,执拗的不肯移动半步,坠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哭诉道:“老爷,老爷,我是冤枉的。这肚子的真真是你的种啊!我没有……没有……”
林善财大骂道:“呸——!你当真以为我是瞎子聋子,每夜子时关了院门后,那汉子便从墙角的狗洞里爬进去与你私会,待到二更才离开。”
六姨娘吓的呆若木鸡,不敢相信林善财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日子我忙着筹备纳妾的事情,没管你的死活。眼下你不知安分的呆在自己院子里面壁悔过,竟敢跑到洞房来闹?真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林善财越说越怒,瞪圆眼睛骂道:“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拉她出去?”
春桃和杏儿急慌慌架起六姨娘往屋外,才迈出门槛子,便听屋内林善财说:“去请老大夫开副坠胎的药,再赏你一丈白绫,自己看着办吧。”
六姨娘立时呆滞了双眼,默默的被两个丫环架回自己的院子。当日夜里,她穿着自己新婚时的云锦绸大红嫁服吊死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