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裸露的背贴在柔软的皮毛上,比想象中的还要舒服。多少寒冷的夜里,期待着一杯热茶,一张温暖的羊皮毯子,一双温暖的手……
他的脸上果真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摸,那般的轻柔,那般的恋恋不舍……
“娘。”
岳宣情不自禁的喊出声,紧闭的眼角滑出一滴晶莹的泪珠。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这不过是一场死后的幻觉。他抓住放在额头上的手按在胸口,紧紧的攥着……紧紧的攥着……
“哎呀,当家的,他这是怎的了?”
娇弱的女声略带惊慌。
“没事没事,看来吓的不轻。”
憨哑的男声平静淡定。
女人急问:“他何时能醒来?总要喝了这碗药才好的快呢。”
汉子走近床边,摸摸岳宣的额头,说:“不发热了,且再等一会子。倘或还不醒来,咱再灌药。”
“怎就伤的这么重呢,全身连块好皮肉都没有。”女人拧干了冷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大嫂,你不知他有多勇猛。”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笑说:“大哥和我们哥俩夜里布下的陷井,本来抓到一头羊。晌午时我们顺着血迹寻过去,见着他从树杈上跃下来,手里抓着五六支木签子。”
“是啊是啊。”旁边仅有右耳朵的男人随声附和。
络腮胡子男人站起来,左手一挥,右手向下一刺,说:“小兄弟就这样两下子,先是将老虎的眼睛扎瞎,而后木签直接插进喉咙里,还有落在地上的两支木签,就这样……”说着又佯装笔直的刺入,“插进老虎的胸膛。”
女人不屑的反驳:“真有那么威武,他怎又被咬成重伤?”
络腮胡子男人尴尬的拍打脑门,解释说:“老虎疼疯了,自然要咬上几口泄气。”
随声附和的右耳朵男人也说:“看样子那老虎也埋伏的很些时候,临死前也要来个同归于尽。”
“你们怎知道老虎在想什么?”女人好奇不已。
“大嫂,我们懂兽语呀。”右耳朵男人故作神秘的妄言。
女人嗤笑:“去去去,少在这里忽悠我,才跟着当家的打了几个月的猎,还敢说自己懂兽语。”
两个男人干笑两声,也没动地方。
门“吱呀”的声响,来人脚步轻松且声音极大,笑哈哈的炫耀说:“猎户大哥,大嫂,快快来看我捡回什么宝贝啦?”
“咣铛——”一声
重重的箱子放到地上,震的床也随之一颤。岳宣勉强歪过头,眯起眼缝观察屋里的情况。
一女四男,女人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她后面站着一个汉子,远处的两张凳子上各坐着猎人打扮的络腮胡子男和右耳朵男,还有刚进门的年轻男人笑嘻嘻的瞅着脚下的大木箱。
被称作猎户大哥的汉子走过去,打开木箱,里面满满的一箱银锭子,惊讶的问:“你去当山匪了?哪里抢来这么多的银子。”
年轻男人慌张的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是我捡来的。”
“捡?”女人尖酸的冷哼,“你家大哥每日上山打猎,我怎不见他能捡来这些宝贝。”
年轻男人急的焦头烂额,解释说:“大嫂,大哥,果真是我捡来的,不瞎话。”
见众人依旧不信,说:“我今儿早上去布陷井,想着能猎到一头野猪也成啊。才到了林边的小路,看见十几辆马车被一百来号的山匪围着。你们猜,山匪头子是谁?”
汉子想了想,说:“咱邻近的除了乌鸦山,就是黑山坳,再没有第三家。”
年轻男人笑道:“果真如大哥所料,正是黑山坳的匪头子黑山虎,劫了落井村林家的车队。”
“落井村林家?”一直不语的右耳朵男惊讶的说:“咱们这地界,谁敢劫林家的车?定是你扯谎呢。”
“真的。”年轻男人阖上木箱盖子,跨步坐在上面,急着辩解,说:“那车队是打南边来的,黑山虎不但劫了车上的东西,还有一个小丫头也一同被带去了。”
“多大的孩子?”女人问。
“估摸着也就十来岁吧。清清秀秀的,老招人喜欢啦。”年轻男人回忆着,喜笑颜开。
“作孽啊。”女人气的大骂:“你怎不救下那女娃子。”
年轻男人撇撇嘴,大喊冤枉,“大嫂,我一个人哪敢和一百个人较量?那小丫头的师兄都不敢出手相救。黑山虎是何等人物,我不敢得罪他。”
“废物。”女人气呼呼的骂,不经意回头看见床上的岳宣已经醒了。惊喜道:“哎呀,当家的快看,他醒了,醒了。”
呼啦一下四个粗壮的男人围了过来,八只溜圆的眼睛瞪着岳宣。
汉子憨声说:“快起来喝药。”
“急什么,先让他喘口气。”女人端着一碗清粥,温柔的说:“小兄弟,起来喝点粥,肚子里有食才好吃药呢。”
“是。”他想要起来,全身却使不上力气,尝试了几次都徒劳。
忽然,一只厚实温暖的大掌从背后支撑起他慢慢坐直,他回头道谢,那人却故作无意的转身离开。
“小兄弟,怎么称呼?”汉子拿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上两口。
岳宣微微颔首,“我姓岳,单名宣字。”
“你不是本地人?”汉子打量岳宣,双手的老茧很像猎户家的孩子,可瘦小的身材却又不像。
“家住仙姝村,祖辈猎户出身。只是我身材瘦小,没什么力气,靠不得打猎本事过活。”说到打猎,岳宣失落的垂下头,自嘲的说:“我只打过一次猎,不但空手而回,还被野猪伤了。”
“小兄弟,你杀虎的架势可不一般。”聒噪的络腮胡子男又站出来,挥着左拳,“看着你跳下树杈,骑在老虎身上,我可激动啦。还有还有……”又挥出右拳,往前一刺,“就这样把木签插进老虎的胸口,真是威猛!”佩服的竖起大拇指,夸讲:“果然英雄出少年!”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干净利落的身手。”站在角落里的右耳朵男赞叹不已。
岳宣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说:“大叔,你们别再夸我了,我不是跳下来的。”
“什么?”众人没听懂,好奇的盯着他。
岳宣轻叹一声,鼓足勇气,“其实,我是吓的腿软,从树杈上……掉……掉下来的。”
“掉……下来的?!”
络腮胡子男怔愣的眨眨眼,不敢相信。
“哈哈哈……原是腿软啊。”
年轻男子抚着肚子一阵大笑,几步退回木箱上坐好。
汉子也颇为感慨,说:“没被老虎吃掉,算你命大。”
女人意外的平淡,舀了一勺清粥吹上几口气,说:“粥凉了,快吃吧。”
岳宣乖乖的张口吃着美味的粳米粥。
“小兄弟,仙姝村在白山林海吧?这一路也要翻过三四座大山呢。”汉子抽着烟袋锅子,继续打量瘦小的他。
几口便吃完一碗粳米粥,胃里也有了饱胀感。依从女人的意思喝完药汤,才想起回答汉子的问题。
“实不相瞒,我夜里钻树洞,或借宿农家,总能躲过夜行的大兽。”岳宣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说:“我已十来日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那你是如何活过来的?”络腮胡子男好奇心胜,挤过来坐在他旁边。
岳宣略微向后靠靠拉开一些距离,说:“采野果和蘑菇。”怕他们不理解,补充道:“烤蘑菇。”
“看你杀虎的样子像是练家子。”汉子拿着烟袋锅子敲了敲鞋底,说:“你家猎户出身,想来也该有一些本事。”
“不瞒大叔,我那杀虎的法子是现学现卖。果真与老虎较量一番,我没那胆子。”
想到从树上掉下来,迷迷糊糊骑在虎背上,惊慌之际想起野猪被杀时的两支弩箭,便一手握紧木签刺入虎眼,另一手握的木签刺入虎喉……之后他与受伤发狂的老虎扭打在一起,再之后他便没有印象……
汉子站起身,长满粗茧的厚掌在岳宣呆滞的眼前摆摆,引回他的神智,说:“你且在我家养伤,等伤好了再走。日后我教你一些本事,总不能下次见你是一堆白骨,或是大兽的屎尿。”
“当家的,你说的话可真恶心。”女人嫌弃的撇嘴,回头笑说:“岳兄弟,别和他计较,只管看嫂子的好。”
“不敢不敢。”岳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显然他们是夫妻。他叫了汉子“大叔”,总不能叫女人“嫂子”,辈分错了。
看出他的犹豫,女人说:“别看他面相老,才二十多岁。嫂子我今年十七。”
“是。”岳宣拱手抱拳,“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多谢大嫂收留之恩。”
“哎哟,我们呢?”许久不出声的络腮胡子男和右耳朵男凑上前来,异口同声的说:“你也该谢谢我们。”
岳宣不好意思的说:“是是是,多谢二位大哥救命之恩。”
汉子斜睇一眼两个不识趣的兄弟,回头对年轻男人说:“老四,你把银子送回落井村的林家去,废话少说。”
年轻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违拗,又有点心疼白花花的银锭子。
“大哥,留下吧。这账算在黑山虎头上,与我们何干?”年轻男人舍不得屁股下的一木箱银锭子。
汉子叹声,说:“莫非你不知道,江湖上有名的镖头杨七与林善财是结义兄弟。得罪黑山虎,我们不怕。但是得罪杨七,要不得。”
“好,我马上送回去。”年轻男人迅速抱起大木箱,脚底抹油,跑了。
岳宣好奇的看着这些猎户打扮的人,从他装睡听到的第一个名字,到现在听到的杨七,全都是神秘的大人物。那么这位强壮的汉子,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