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014年5月到8月的付沉像一只未被收服的野鬼,他飘荡在人间,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将生意都交给了公司的副总,整日游荡于各大会所和地下赌场。我甚至有时候都找不到他,一次信阳的黄老板过来要货款,我打了十几个电话他才接,“你找韩娜支钱吧。”我还来不及说句话,他就不耐烦的挂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游戏于人间,花着大把的钱,搂着各种肤色的女人,在不同的赌场尽情的挥霍,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时李奇正在自己的公司兴奋地忙碌着,“又钓到了几个大户,哈哈!”李奇挂着笑容的脸在灯光下红光满面;那时王琴去了都江堰,在二王庙里虔诚的烧着高香,如同2009年徐家汇东正教堂里的那个孩子;那时我侧着身子靠在皇家建材的门上,幽幽地看着正在记账的小蔡。没有人知道天才商人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条曾经空寂的小巷,泛着似水流年硕硕的光。
王铭建被纪委带走的那一天是8月16号,我打探完消息回到付沉的公司,和他说明经过后,他咬牙切齿,一把推掉了桌上的烟灰缸,烟头撒了一地,烟灰在空中摇曳着打着转,最后落得到处都是。“李宏启,老子要你死!”他的样子像是一个冷酷的杀手,脖子上青筋爆起,拳头砸在桌子上激得烟灰噗嗤着飞起来。
付沉和李宏启的第三次面对面冲突发生在2014年6月底。他那天似乎心情很好,请我和李奇去维斯酒吧喝酒。一个自称姓林的野模过来搭讪,对着付沉说帅哥我老早就注意你了,要不喝一杯。付沉一脸镇定,刚想拒绝,一个大汉从后面过来扯住野模的手臂,说我们李哥请你过去。付沉朝那边望了望,李宏启和他四目相交。他冷哼一声,一把扯过野模,对着大汉说,“她是老子的,一边玩去!”大汉讪讪地看着他,又回头讪讪地看着李宏启。李宏启轻咳了一声,站起身缓缓的走过来,看都不看我和李奇一眼,指着付沉说道:“放开她!”付沉用手卡着野模的脖子,一把拉进怀里,说老子就不放!两个人都怒不可遏,死死地盯着对方。李奇出来拍了拍李宏启的肩膀,说算了,今天你的消费我请了。李宏启冷冷的看着李奇,随后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跌,然后骂道:“滚!今天谁拦老子,老子让他横着出去!”说完轻蔑地瞄了我一眼。
付沉气得脸色铁青,抄起酒瓶子敲在李宏启的脑袋上,血伴着酒水哗哗滴下。李宏启摸着流血的脑袋,睁着眼睛张大着嘴巴,说你他-妈-的敢打我?你他-妈-的敢打我?说完咣当栽在地上。这时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李宏启艰难的站起来,恨得牙龈咬碎,鼻孔翻转,说你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然后被人扶着晃晃荡荡的走出了酒吧。身后付沉轻薄地搂着林姓野模,脸上荡漾着胜利的喜悦,眼睛里冷冷的闪着狼一般的光芒,像09年割掉李宏启的耳朵一样快乐非凡。
林姓野模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的说,帅哥,放我走吧。付沉一耳光扇在野模的脸上,说滚吧,真他-妈-的晦气。那夜星光璀璨,月如脱兔,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沉埋万年的惮烦。热闹非凡的武汉街头,三个疯子互相搂着颠簸的走在路上,走向无声的远方。那夜我们差点回不去,李宏启走后叫了很多人过来,提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扬言要废付沉一只手。英明伟大的贵哥带了一帮小弟飞速来援,才将我们安全的护送回去。
王铭建被抓之前就找过付沉,说市里有人想整他,恐怕这关过不去。付沉一下子就想到了李宏启,这厮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让王铭建出去躲一躲,但还是没躲过这一劫。王铭建被抓后,纪委找付沉谈话,他将责任全推给了副总,说自己一无所知。“我什么都不知道”,付沉坐在那里神态自如。“你有没有行贿,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不是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
天才商人付沉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干脆躲了起来,马湖保利心语的房子成为他最佳的避风港。他住进了保利心语,那是他和王琴永远的洞房,卧室的梳妆台上放着他和王琴09年在江边的合影。他静静地坐在床头抽着烟,烟雾飘渺而疏离,让他慢慢想起了很多事。三环外的车流在窗外蠕动,然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空荡荡的房子里悄无声息,像是即将盖上坯土的棺木。
照这张相片时,王琴还只有24岁,她穿着紫色的连衣裙站在江滩上,年轻的脸容光焕发,一阵阵微风拂过,吹着她的发丝萦绕在付沉的眼前。他搂着她的腰,她靠着他的肩,眯着眼睛微微的笑。仔细想想,那一切已经过去五年了,五年了啊,付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五年前的承诺早已飞灰湮灭,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他们都很幸福,每天在充满劣质酒香的仓库里发着货,忙碌完后开着车到处兜风。他们开着车去了汉口江滩,在一片芦苇覆盖的地方照了那张相片。周围有很多人,年轻的情侣,年老蹒跚而行的伴侣,带着孩子哈哈大笑的夫妻,每一个镜头都是那么令人满怀眷恋,每一个细节都令人不免动容,付沉久久地盯着那张相片,在黑夜里一滴泪水悄然而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