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医院的太平间里,死者盖着白布。未亡人安苗苗趴在那里,眼泪潸然而下,嘴里轻言细语,喃喃地说着那些她一生都来不及说的话。
付沉是在12月31号坐着火车回来的,李奇接到我的电话后和付沉联系,然后火速赶往火车站。他们一坐上车就感觉不对,李奇通过后视镜发现有两辆车一直跟着,心知大事不妙,于是加速将车开上了路。车子七拐八拐,左冲右突,身后的车像鬼影一般始终尾随。李奇将北京现代往建设大道上开,最后在新世纪大厦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和付沉仓皇跑上楼。几个弹指间,身后的两辆车也停了下来,一堆黑影蜂拥而至,像一帮伏击共匪的军统特务,个个磨牙嗜血,瞪眼拧眉,手拿武器追了上去。
李奇带着付沉按了电梯上了29楼,刚一出来,旁边的电梯当啷而开,几条大汉满脸杀气,威风凛凛的冲了过来。“快走!”他将付沉一把推进消防通道,然后咣当的关上了门,身体死死地横在门中间,双眼怒瞪,身体在无声地发着抖。付沉回头望了一眼,李奇单薄的背影贴在门上,双手大张,像是一名慷慨应战的英雄。他顿了顿,然后转身冲下了楼梯,消失在门后。
一名大汉手拿钢管,用尽力气敲在李奇的脑袋上。沉闷地一声响,李奇瞳孔开始收缩,接着就感觉神志慢慢丧失,他的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叫,四肢抽搐,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双手向前抓着,身体缓缓地滑了下去。几名大汉面面相觑,一时呆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大汉们踩着李奇的身体推开了消防门,作鸟兽般向付沉追去。
那一天,满世界仿佛都是疯狂的笑声,狡诈的、邪恶的、阴险的、毒辣的、放肆的笑声,在李奇渐渐模糊的意志里放肆的宣泄。然而时间一下子静了,它突然的冻结,无法商量。楼道外的武汉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他卷曲着身体,一步步地向楼道里挪着。他全身的肌肉强直痉挛,心室纤颤着,纤颤着,双手无力的挥舞,在夜色降临前试图抓着什么。
李奇被人发现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保安上楼临检,看到29楼的消防通道里似乎坐着一个人。“他大睁着眼睛,”保安说,“我以为是哪个酒鬼冒失的跑上来,还想骂他两句的,走到近前,却什么也骂不出来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四周静得吓人,楼道里光线又暗,我突然害怕起来。”保安说着身体抖了一下,“我想把他拉起来,结果一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再去试他的鼻子,连呼吸都没有,我当时就吓得坐在了地上,知道他.。他可能已经死了.。。”
安苗苗赶到医院时,诗人李奇已经被盖上了白布,他将永远的沉睡在那里。医生递过抢救单,“心脏癫痫,延误时间太长了,唉.。。”说完摇着头走了出去。安苗苗哭得撕心裂肺,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李奇的胸膛,一拳一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最后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掏空了,她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嘴里凄厉地叫着:“不!.。。“
“我爱她。”
“你说什么?听不见,大声点!”
李奇一把抢过话筒,跳上近前的圆桌上,大声地喊:“我爱她!”
那是他们的婚礼,那是他在喊吗?安苗苗急忙向床上望去,李奇的嘴巴惨白,紧紧地闭合着,没有说话。但那句话听得那么清楚,就像真的一样。她站起来俯下身,嘴唇轻轻地贴在死者的脸上,心里突然疼起来,像针一样在扎。
如果
今天即将沉沦
待到那山崩地裂之时
我愿和你拥抱成蝶
..
那是谁在念着诗?是李奇吗?他跪在东湖放鹰台的广场上,他在对她笑,他像个孩子一样,他手里捧着花,他让她嫁给他。她的心越来越疼,疼痛铺天盖地的涌满全身,胸口像是有铁锤一样在不停的敲,一下,两下,一锤比一锤重,耳朵里嗡嗡作响,嘶哑的喉咙发出绝望的呼喊:“啊..“
风停了,世界静了,武汉在上空轰然坍塌,汉口在沉没,武昌在沉没,汉阳在沉没,整个大地都在沉没。长江裂开了,汉江裂开了,一条通往来世的门廊在它们之间形成,它狭窄而肮脏,死者举手叩响着来生之门。全世界都安静了,车辆骤停,灯光熄灭,人群静默,音乐响起了:
我多想你就坐在我的身旁
没有你我有多孤独
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