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尽之火
“你们来做什么？”一大清早，冷卓然便被下人叫醒，接着火速赶往大厅，面色不善的看着坐在大厅椅子上正悠闲的喝着茶的寒夜安和冷寒雁。
寒夜安耸耸肩，笑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你最后一家粮店已经被你的伙计偷偷买给我了。”
“什么？！”冷卓然倒吸一口气，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唉，”寒夜安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年纪大了脾气不要这么火爆，对身体不好，我说的可是真的，不信你看。”说着他将粮店的地契拿出来好让他认清事实，接着他惋惜的看着他说道：“如果你要怪，就怪自己为何会把房契和印章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乱放。”
“你——”冷卓然气极，一张脸阴晴不定，恨不得上去咬他两口，接着看向冷寒雁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冷寒雁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缓声道：“厚德山庄已经是我的了，不信你可以问他。”说着抬眼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百花妓院给冷卓然银票的人。
那人闻言说道：“不错，我家主子已经把厚德山庄送予冷小姐了。”
“什么——”冷卓然惊道，随即眼睛转了转，看着冷寒雁笑道：“那就是说还是我们冷家的了，那我们就不用搬……”
他的话还未说完，冷寒雁便打断他，“不是你们，是我的，自从你把我卖进妓院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不再有关系，谁把我赎出来，我就是谁的，所以，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马上收拾东西，从这里搬出去。”
这时冷靖易等人也纷纷赶来，恰巧听到这句话，孟南琴叫道：“你说什么？！”
“怎么？”冷寒雁看着冷卓然面如死灰的脸，笑道：“你没有将事情告诉他们吗？”
“我——”
“到底怎么回事？！”孟南琴冲冷卓然叫道：“不是说把宅子卖给别人了吗，怎么会到这个小贱人手里？”
“哦？”冷寒雁挑了挑眉，“原来你说了啊，那好，正好人都到齐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从现在起，这个宅子就是我的了，你们马上给我搬出去。”
“你做梦！”孟南琴冲着她吼道，接着她看向那青衣人，说道：“我要见你家主子，带我去见他，现在！”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向门外望去，只见聂天傲和岱千风慢慢走了进来。
“你？”冷卓然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过去，道：“凤居已经没事了？”
聂天傲一边走过去，一边缓声道：“它本来就没事。”
冷卓然什么也没听就只听见“没事”二字，他脸上瞬间恢复往日的风采，走过去笑道：“那就好，快点救救我的厚德山庄。”
聂天傲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为何要救？”
“你——”冷卓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聂天傲一边喝着茶，一边好心的让他认清事实，“我只说我会考虑，却没说同意，不是么？”
“你——”冷卓然一时愣住，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怒道：“你就不怕我将那件事说出去？”
聂天傲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你真的以为我自己做过什么事会完全没有印象么？”
冷卓然心里一颤，怒道：“你说什么？！你这个禽兽，自己做的事却没有胆量承认？桃儿——”他说着一把抓过冷念桃，对冷寒雁吼道：“雁儿，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聂天傲和桃儿早已有夫妻之实了，可这个禽兽对自己做过的事，却死也不认，这样的人你也敢要！”
冷念桃咬着唇，看着聂天傲，目光凄凉，低声道：“聂公子……”
聂天傲充耳不闻，只是转过头看着冷寒雁，而冷寒雁也正看着他，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良久，聂天傲挑了挑眉，而冷寒雁则缓缓点点头，接着二人相视而笑，一股温情瞬间在彼此间荡开。
冷寒雁看着凄然欲泣的冷念桃，笑道：“我可以让他娶你为妾，可好？”
“你做梦！”冷卓然暴怒，“桃儿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竟然让她做妾？！要做也是你做！而且就算你那天在妓院已经成了聂天傲的人，桃儿也要比你早！”
“那又如何？”冷寒雁冷眼看他一眼，“想当年眼前这位冷夫人对待我娘不也如此么？我只是在效仿你们罢了，还有，我觉得以后就住这里算了，正好后院可以给冷二小姐住，吃的穿的和原来我娘的待遇一样。”
“你做梦！”冷卓然气急败坏的大叫，而冷念桃则在她说完后，惊叫一声，哭着跑向聂天傲，想要一头钻进他的怀里。
聂天傲身形一晃，轻轻躲开，冷声道：“我的怀抱只属于雁儿。”
冷念桃听完更加放声的大哭起来，冷卓然气的浑身颤抖，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冷寒雁缓声道：“上一代的恩怨偿还到下一代，很公平，不是么？只是不知道冷庄主准备何时将冷二小姐嫁过来？”
“你休想！”冷卓然想也不想脱口道。
“不嫁？”冷寒雁挑了挑眉，无奈道：“可是冷二小姐已是不洁之体，别人要是知道了是不会娶她的。”
“你胡说！”冷卓然当下反驳，“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不要造谣……”话还未说完，便惊醒，“你是故意——你——”
“扑哧”一声，一直没有说话在旁边看热闹的寒夜安听到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冷卓然看到他，眼珠转了转，立刻上前赔笑道：“寒老板，想当初雁儿说的是谁先吞了厚德山庄，她就嫁谁，可是现在你吞了厚德山庄，我也对寒梅斋的实力感到佩服，可是现在雁儿却要嫁给聂天傲，你难道就能咽下这口气吗？”
寒夜安笑眯眯的道：“当然能。”
“你——”听他这么说，冷卓然一时语塞，接着他赔笑道：“原来寒老板是这么大度的人，那可不可以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厚德山庄吧？”
寒夜安耸耸肩，笑道：“这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冷卓然愣了愣，笑道：“寒老板真是过谦了，您是寒梅斋的老板，怎么会做不了主呢？”
寒夜安看着他笑眯眯的道：“你可知道我们寒梅斋的商号为何会画着两朵梅花？”
“这——”冷卓然顿住，笑道：“恕老夫愚昧。”
寒夜安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聂天傲好心的为他揭开谜底，“那是因为寒梅斋的主人有两个人，所以才会画上两朵梅花，而另一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他望向冷寒雁。
冷寒雁一脸的波澜不惊，缓声道：“你何时知道我便是另一个人？”
此言一出，冷卓然等人徒然睁大了双眼，一连不可置信的看着冷寒雁，“你——？”
“不错，”冷寒雁冷声道：“是我。”
“你竟也是寒梅斋的老板……”冷卓然喃喃道，忽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色彩，他走到冷寒雁面前，哭道：“雁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都是这个贱人！”说着他伸手指向孟南琴，而孟南琴被他说的脸色一变，当下叫道：“你说什么？！”
冷卓然并不理她，继续看着冷寒雁哭道：“我之所以会那样对你们母女都是这个贱人逼的，其实我真正的心爱之人是轻尘，这样对她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我现在就休了她，将他们赶出去给你出气如何？”
冷寒雁“扑哧”一声笑出来，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冰冷刺骨，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掩饰，而眼底却又闪着汹涌的痛，不可抑制的恨，她就这样看着冷卓然，坐在椅子上笑得不可抑制，笑得浑身颤抖，笑得那般凄美绝望，“哈哈，我敢打赌，如果我娘还活着听到这句话，她还是会相信你，她会感动得掉眼泪，她不会怪你为何这样对她，不怪你纵容他们这样对她，甚至到死的时候都会带着笑，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你竟然能在这里脸不红心不跳的骗我，为何在她死时问你的时候，你不肯这样骗骗她，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让这么含怨而死……为何……”
一个人的感情究竟能有多疯狂，十年之久的冰冷沉默下，谁也没有想到那最真实的感情竟是如此炽热，如此决绝，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而冷卓然看着她那眼底的恨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种眼神！就是这种眼神！十年之久，他又一次看见了这种眼神，这是在那一晚，她在亲眼看见轻尘死后，顶撞他被他用鞭子抽打时的眼神，当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没有哭闹，只是在笑，一直笑，一直笑。
“雁儿！”聂天傲首先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将她冰冷颤抖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低声唤她道：“雁儿。”
冷寒雁浑身一颤，额上渐渐冒出冷汗，她微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低声道：“我再说一遍，马上从这里搬出去！”
这次没等冷卓然开口，聂天傲便向身后的岱千风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走向门外，道：“来人！”
话音一落，从外面快步走来十余名大汉，岱千风指了指冷卓然等人，缓声道：“把这些人给我轰出去。”
“是。”只见那些大汉快步走到冷卓然等人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抓住他们的胳膊，强行的拖了出去。
冷寒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冷漠，她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道：“将所有的家丁也都轰出去。”
看着哭喊的人群，寒夜安走到冷寒雁身边，笑眯眯的道：“可以了雁儿。”
冷寒雁站在厚德山庄的门前，抬眼最后看了看它，冷声道：“烧！”
“你说什么？！”冷卓然冲冷寒雁咆哮道。
而孟南琴则走到冷寒雁面前，哭道：“雁儿，我知道你恨我们，但这宅子是我孟家的基业，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它行不行？”
冷寒雁挑眉道：“这个宅子毁了我娘的一生，你觉得我会放过它吗？”
“你……”孟南琴咬了咬牙，低声道：“算我求求你……”
“求我？”冷寒雁扬了扬眉，慢条斯理的道：“想当年，我娘死的那晚，我跑过去让你给我娘请大夫，你要我求你，也好，你就用让我求你的方式来求我，也许我会考虑放过它。”
孟南琴浑身一颤，“你要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冷念桃疯了般的跑过来，一把将冷寒雁推倒在地，叫道：“你竟然要我娘跪下来舔你的鞋？！你做梦！”
“雁儿！”聂天傲和寒夜安见状纷纷上前，冷寒雁挥了挥手，慢慢站起身，她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接着她看了看已经开始起火的厚德山庄，缓步走了进去，而聂天傲和寒夜安也尾随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
“三月之期要到了，你还欠我一件事。”寒夜安笑眯眯的道。
聂天傲转过头，笑道：“当然，除了将雁儿让给你，其他的说来听听。”
寒夜安眯了眯眼，“我要你好好照顾雁儿，不准让她再受任何伤害，委屈。”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不过，”聂天傲说着看向他，挑眉道：“你呢？”
“我？”寒夜安差异的转过头，随即明白的他的意思，耸耸肩，“我只不过把雁儿当妹妹看，跟你不一样。”
“妹妹？”聂天傲扬了扬眉，那当初这小子来搅什么局？
“当然，”看出了他的疑惑，寒夜安笑道：“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忽然莫名其妙的被一个陌生霸道的男人说抢就抢，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了安全起见当然要抢回来喽。”
“而事实证明，我是值得你放手的。”
寒夜安撇撇嘴，“勉强吧，不过你还是要吞了聂家行？”
“当然。”聂天傲笃定的点点头，那老头的商号他是吞定了。
寒夜安笑眯眯的道：“我劝你吞之前最好先去见见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聂天傲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寒夜安笑得很欠揍，“保密。”
厚德山庄另一头的老院，从白领着一群人分别站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手上各拎着一桶水，见他们进来，从白上前道：“小姐，都准备好了，火绝对不会烧到这里。”
冷寒雁微微点了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小坟，一步步走去，接着跪在它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它。
聂天傲和寒夜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冷寒雁对着那座坟低声道：“娘，我回来了。”真正的回来，真正的和你说话，我烧了厚德山庄，我打折了小武小傅的手脚，我将厚德山庄毁了，你看见了么，你看见了吧……你一定会很高兴……我们终于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欺负……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累，累到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支撑这个身体，好累好累……
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冷念桃哭着跑到冷卓然面前，“爹爹，现在怎么办？我们以后要住哪？”
冷卓然目光惨淡，低声道：“去苏州吧，去找你姐姐住一阵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柔和迟疑的声音便响起，冷卓然骤然回头，瞬间睁大了双眼，眼前的人，一袭黄衣，头发凌乱，赫然是冷念菊。
“你——”冷卓然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终于见到了亲人，冷念菊眼眶一红，快步跑到他面前，哭道：“爹——阿衡不要我了，说是你得罪了什么寒梅斋，他就不要我了，非要把我休了，爹——”
什——么？！冷卓然听到这儿，终于抵挡不住打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火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那老院子里的几人仍旧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初雪降，病梅折，敛尽寒心，终也不悔，记忆起，泪婆娑，十年辗转，梦痕依乱，可叹追梦一世梦难全，梦难全，泪痕乱，曙光难，谁知那华发容颜终消残，谁见那怒火残垣步蹒跚，谁知那窗寒明月浸汗衫，谁见那赤胆忠心空悲叹……”寂静时，不知谁低低的唱起了歌，唱着爱情，追求，生死……在这样的火中，渐渐蔓延开来，流进每个人的心底，忽的也跟着起了一层莫名的悲伤，“流苏群，香艳舞，美人忧望月，痴心也难唤，唯梦回故里，都叹那一世英雄一世情，转、转、转，黄沙起，刀剑乱，男儿铮汗铁，马革裹尸还，随君空叹惋，都说那一朝天子一朝臣，叹、叹、叹……”
厚德山庄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方止，曾经名动一时的厚德山庄至此，再也不会存在于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