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还乡（若水如天）
前言：自完成《服了你啦》系列后，狐狸就一直觉得亏欠闲人太多：原本在人设时定给他的曲意扬居然在狐狸的牵线下爱上占珑，致使他从此孑然一身。因为这种亏欠，诞生了以他为主角的一系列番外故事：《从此只影对夜花》、《夜来幽梦忽还乡》以及正在修改之中的《慢离开》。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每写一篇文，狐狸都仿佛是带着之前小说的记忆轮回转世了一次，过着似乎能掌握于自己手中，却又似乎无法控制的“人生”。便如赵启弦的人生由狐狸控制，而他同时又影响着狐狸一再书写他的人生一般。
后语：《幽梦》完成大半时，狐狸才终于发现无论为赵启弦写多少番外，也始终无法弥补些什么，因为狐狸无法将曲意扬带回他的身边（虽然真的有想过，但最后还是毙了这些属于恶搞的情节）。
狐狸也意外地发现自己收藏的言情小说手绘人物封面中，有一张树荫绘的古装男子竟与自己脑海中赵启弦的形象出奇地吻合：右手枕于脑后，俊逸卓绝的面庞慵懒歪向左侧，深邃有神的眼眸深情地望向远处，似在回忆些什么。微微上扬的唇角拢成了似笑非笑的弧度，潇洒而又执着。华贵的红色金色花纹衣袍敞于胸口，露出颈项上所戴的那个小小的长方体项坠。
这不就是十年前的赵启弦吗？！当狐狸第一眼看见时，就这么认定。
十年前的赵启弦，英姿勃发，过着他悠闲、寂寞的皇族生活。若是没有遇见曲意扬，他的人生会如何？若是曲意扬没有遇见他，生命中是否还有如此多的绚丽篇章？又或许最后，她和占珑会待在各自的世界，在记挂着对方的同时偶遇他人……
第一章 沧海桑田
早晨，日华灿烂光芒普照下，玄壁国都城逸王府正门走出一个儒雅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在转身向身后送客的王府管家拱手道别后，他翻身跨上门前自己的坐骑。待手下将从王府中抬出的一口沉重樟木箱子放置、捆绑好于马车上后，他健臂一挥，便帅领手下人马起程汇入了繁华的府前大街人流之中。
渐行渐远间，裘风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逸王府，又扫视过身后马车上的樟木箱，遗憾由炯炯朗目间流淌而出，留恋在了身后宽阔、光滑的汉白玉石板路上。
陪同皇上去狩猎了？没想到今年还是没能拜访他。
非但没能替三弟夫妇偿还些许当年的恩情，反到欠上许多。只怕这份情、这份恩，那丫头今生是欠定他了……
还是早些赶回来仪罢，估计三弟他们近日便能收到我寄出的家书，回乡了。
数缕金黄色的温暖晨曦霸气地拨开葱郁树林间的薄雾，潇洒倘佯于片片轻轻随晨风摆动的绿叶之上，留下了耀目而绚丽的足迹。偶尔吹拂而来的清爽晨风中溶化着几声怡然自得的清脆鸟鸣，仿佛加入了薄荷的夏日饮料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茂密林下，两列黑衣骑队不急不徐地行进于斑驳树影中，为首的乃是两个皆身穿玄壁国皇族服饰的男子；一个十二、三岁骑着健壮白马的英俊少年，另一个则是一个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
少年跨下的马鞍镶嵌着纯金打造的绚丽图案以及各色宝石，彰显着其主人卓尔不群的身份。如墨般黑亮丝缎所缝制的长袍前襟以银线绣着一只玄武，后背则是身为帝王的标志——一条气势非凡栩栩如生的五爪龙。
原来，这少年便是当今玄壁国皇帝，壁宿天市星君赵源心。
忽然发觉前方树林间有动静，赵源心立即勒停坐骑，半抬起右手示意。身后御林军见状立即停止行进，敛声屏气，生怕惊吓走皇上的猎物，龙颜大怒。
目光注视处，但见一个小脑袋从前方十丈开外的树影间微微探露而出，并没有因为远处那一大群不速之客而惊慌逃跑，反而逐渐试探地迈蹄由林中而出；并且歪着脑袋，用一双大眼睛好奇打量、研究着与自己长相大相径庭的异类们。
赵源心缓缓伸手探向身后箭囊，取出囊中唯一的一支箭搭在手中金弓之上，而后微微扭头看向了身旁马上那同样将最后一支箭搭放在弓弦上的中年男子。赵源心清澈有神的黑眸仿佛在道：好！这最后一箭，一分高下！
回首间，赵源心戴着玉扳指的右手拇指钩弦开弓直至满圆，瞄准猎物。手松箭离，闪电般地飞向了那只仍在原地进行研究工作的傻狍子。
而中年男子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神情，臂膀轻轻搭箭拉弓，弓弦弹动间，一支银色箭镞的箭划出一道银、黑相间的微弧，与对方的金箭不分先后地朝那只方觉危险，撒腿妄图逃命的狍子飞去。
未等那傻狍子迈出半步，一线金、黑相间的直线便正中它的腹部，顿令它倒睡于草间，不住地蹬腿垂死挣扎。出乎众人意料的，银箭却掠过它的背部闪入了更远的草丛之中。
众人见状，在赞叹之余不免又发出一阵惋惜；即便是远在队伍后方的御林军都能看见那狍子是在极其霸气的金光一闪之后瘫倒于地，却惟有护在中年男子身后的护卫唇角间露出了钦佩的笑弧。
抬手示意马前的两个随从将展示于自己面前的战利品狍子扛走后，赵源心方想启唇埋怨中年男子承让于自己，便见一个黑影于森林上空急飞直下俯冲入方才银箭没入的草丛中。再定睛看去，但见一只猎隼展翅滑翔向那中年男子，浅黄色的利爪提抓着两只未嚼咬吞咽下嘴中青草的灰兔。
碧绿的草丛间，不时滴落下的刺目殷红液体来自于银亮的镞头上；一支弓箭的镞头和羽栝突兀地外露在两只肩并肩的兔身两端。毫无疑问是一箭双兔！
那猎隼飞到中年男子身后的护卫上空，松开爪子让战利品跌落于对方怀中，而后扑扇了一下翅膀，便落在了中年男子的肩头之上，收拢翅膀兀自歪头梳理羽毛。
“好！二皇叔果然射艺超群！”赵源心笑容满心佩服地鼓掌赞道：“方才朕还道皇叔有意承让，没想到皇叔竟一箭双兔！”
“皇上过奖了。”那中年男子淡淡应着。剑眉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弥漫着忧郁和慵懒，神采却完全掩盖了肩头猎隼犀利霸气之眸。高挺鼻梁下，两片薄唇抿成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的的线条。一头绵长青丝即使由束发紫晶银冠箍束，却仍旧有几缕自由飞扬而起，仿佛内心深处的渴望。
如墨般黑亮却又隐隐闪烁着一层柔和亮光的丝缎长袍随晨风微微扬起，包裹在他看似消瘦却精壮的身躯上；衣袍前襟以银线绣着一般无二的玄武图案，后背则是同样颇具气势的四爪银龙。腰间一条一掌来宽，由银丝线编织而成的腰带，垂吊着一块玄武七国皇族的身份标志——玄武形墨玉。
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中别有一种潇洒，华贵气质中隐隐流露出霸气；若非有意张扬着自己的慵懒、随性的一面，只怕其气势远非身旁的玄壁国当今皇帝，壁宿天市星君赵源心所能相比。
将手中的弓与所背的箭囊递给身后亲信护卫的同时，中年男子心中兀自想起了一件事：记得她说过，她那里的西方人相信世间所有人与神的爱情都是由一个孩童样貌的神仙掌管着的，以弓箭为媒，牵引、阻隔着男与女之间的情愫。
这对灰兔今日虽是时运不济，亡于我箭下，却也算是同生共死，相伴共赴黄泉。不似自己，形单影只……
“二皇叔可知朕为何独喜携皇叔狩猎？”
中年男子轻轻甩了甩手中马鞭，不紧不慢地答道：“是因为本王从不因君臣之礼而谦让于皇上罢。”他略微前倾身体，伸出大掌抚了抚跨下那匹全身乌黑油亮的骊马鬃毛。甚觉舒服的马儿扭头蹭蹭主人的大掌，表达着自己的惬意。
“正是！哈哈哈！”赵源心仰头大笑，挥甩开健臂扬声道：“全都有赏！哈哈哈！”
“谢主隆恩！”身后御林军立即齐齐下跪，山呼万岁。气势非凡的声音惊吓得林中鸟兽纷纷四散而去。
起驾回宫路上，原本制度森严的御林军因皇上的龙心大悦而开始逐渐放松心情，队伍的尾部甚至开始了悄声闲谈。一个年轻小伙朝队伍前方努努嘴，轻声问着身旁的同伴：“哎，那骑黑马的到底是甚么人啊？胆敢在皇上面前如此张扬，竟还令皇上心情大好？”
与年轻小伙同一排的一个中年御林军看了看前方，扭头看向对方，压低声音道：“你新来的吧，连当今皇上的二皇叔都不知道。”
“不就是万岁爷他二叔嘛，又不是他二叔公、二祖宗。”
“瞧你说的，你道他只是寻常皇叔那么简单吗？”中年人看了看左右，用自己和对方仅能听到的音量，道：“这位可是当年差点登基即位，并成为壁宿天市星君的逸王爷啊！”
“这么有来头？”看见对方的噤声手势，小伙子赶忙捂着自己嘴紧张地四顾，而后方悄声问：“那为什么他最后没当上皇上？”初入都城，没见过甚么世面的小伙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催促道：“大哥，快说说~！”
“话说这位王爷名讳上启下弦，自小便聪慧过人，文武兼备；是皇族‘启’字辈中最出众的，同时也最深得太皇太后与先皇的宠爱。七年前先帝驾崩，原本按照先帝遗诏和朝中大臣并太后的推举，应当是由他即位的。可据说当时这位王爷奉旨出巡各省，偶遇一个民间女子，遂因她三年间行踪不明，随后更传闻他周游四方浮岛大陆列国，此六年间音讯全无。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朝中大臣便扶先帝年方五岁的遗孤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随后继任为壁宿天市星君。”
“喔，作为补偿，这位皇叔后来就被封为王爷了？怪道他的气势比当皇上的侄子还强~！不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令如此英伟的王爷肯为她甘愿出走，放下江山？”
“什么样的女子我倒不知道，不过不用想也是位绝色佳人。四年前游牧外族犯我边界，你还记得罢？”
年轻小伙点点头，看了看前方队伍的情况后又扭头注视着中年人，等待故事。
“外族欺皇上年幼，挥师三十八万精锐来犯……”。正说得起劲，远远便传来的一阵马蹄声。两人赶忙停止谈论，一同噤声关注起前方情况。
但见一匹快马将近奔到赵源心近前时，马上所骑之人翻身下马手捧书信过头，下跪扬声道：“卑职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赵源心微微上扬下巴示意，年纪轻轻便早已有了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何事？”
“启禀皇上，玄斗国送来国书，另有现任‘玄武’大人给王爷的一封书信。”禀告间，一旁早有随从接过两封书信分别呈递于赵心源与赵启弦。
接过书信，挥手示意让传信使退下，赵源心边阅信边道：“原来现任‘玄武’英翔空已于日前大婚，迎娶的也是位来自异世界的女子。过段时日，他便会与玄武夫人一道巡访玄武七国。”
将阅完的书信递给左右侍从，赵源心看向一旁仍在阅信的赵启弦，“最近大陆各国的异动似乎很多。或许不久的将来，《四方传书》1中所记载的那位救世神女再度降临的预言成为现实，也不定。”
想起两位在游历途中认识的朋友，将手中书信递于身后护卫徵羽保管的赵启弦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阿空真不容易，终于令花影答应与他成婚……成婚？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笑容短暂甚于雨后霓虹，忧郁再度由眸中满溢，漫延入空气之中。
“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连二皇叔的好友都已成亲，又该和朕提起皇叔您的婚事了。”赵源心说着，微弓背部，模仿老妇人的嗓音，道：“这个弦儿啊！到底何时才愿成婚？莫非当真要待本宫百年之后，看不到了方愿成亲吗？唉~！”
“所以皇叔，千万可别让太皇太后等急了。”虽已贵为皇上、壁宿天市星君的少年依旧童心难泯，朝对方吐了吐舌头后，又道：“届时太皇太后非令朕效仿先帝赐婚老王爷般为二皇叔您下旨赐婚，那可便难办了。”
却不知此时，听闻“成亲”二字的赵启弦早已迷醉于浮现于他眼前的一个凤冠霞帔、葇荑半揭盖头的俏丽身影中；星眸始抬，粉唇轻启，何等的万种风情、千般娇媚。
成亲？小曲儿，既然此生娶不到你，成亲于我，又有何意义？鹰眸缓缓垂合紧闭，截止着眸中奔流而出的悲怆情绪。
“皇叔明日出门，对罢。每年这个时候您必会离都远行，想必便是去探望那位皇叔心底所挂念的人罢。”见对方默不作声，赵源心抿了抿唇，岔开了话题：“若非当年二皇叔您外出游历，以您的仁德、襟怀及学识，又深得先皇及太皇太后宠爱，即便是没有继承帝位，至少也会与四皇叔启濂一般成为朕的辅政大臣。”
赵启弦不以为然地轻甩手中皮鞭，视线掠过灌木、岩石远眺前方，眸中漾满了莫名的情绪，“身为皇室中人已是负累，若再为重臣、人君此不是苦上加苦？”
“正是！朕若不是有梓童相伴，却也不愿为这皇帝、星君一日。”
消瘦身影依旧望向前方，淡淡道：“皇上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朕自然知道。”少年又朝对方吐吐舌头，少年老成地道：“萃德贵为皇后，却整日担心朕会广纳后宫，所以常坐在湖边托腮发愣；甚至有时陪朕赏月，赏着赏着便叹起了气，这不是忧愁是什么？须知朕初登皇位时害怕、无助，全靠有她陪伴、安慰才度过那段茫然的时日；何况朕与她又是青梅竹马，试问天下间又有何人可以取代她。这不是忧愁却又是什么？”
“那是皇上您的洪福。”赵启弦缓道。得此知音佳人长半左右。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你这般？
因那神情黯然的俊颜侧面，赵源心由喜转忧，心中一叹，“记得朕年方八岁即位，一直虎视眈眈的游牧外族便不断滋扰我边境子民，更于四年前犯境迫近都城。危机时刻，整整游历六年的皇叔您甫一回国便上朝面见朕，请命出征。”
“朕清楚地记得，那时您眼眸满溢着便是连年幼的朕都会莫名同情与难过的情绪。直到现在，朕才明白为何当时身为摄政王的四皇叔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二皇叔您的请命；因为那时您眼中除了悲愁，还有那种即便是来回几趟地府的将军都惧怕的杀气，那种非要挥刀杀戮方能释放的压抑。”
“那次皇叔亲帅精兵五万出征八月有余，每战必身先士卒的您非但以少胜多大败敌方，更令他们甘愿臣服，签署和约。但在最后一场战役上，身受重伤的您养病大半年方得痊愈，老王妃也借机请求朕免去您辅政大臣之职。”
“朕记得很清楚，朕前去探望时，您的身体虽然虚弱，眼神中却再也没有了那种妖魔般的戾气，清澈明净如雨后晴空。”
“死过一次的人，确实不该再有什么积压在心底……”。却又当真有些，是至死都不曾放得下的，至死……
倘若以此交换，能否再得见你一面？
思绪随目光穿过密林，飞向叠嶂群峦间，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