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返莲莹
次日，日华还未爬出地平线这个被窝，占珑便早已骑着自己的乌骓马，携乘坐裘音所驾马车的曲意扬和甯儿一同朝来仪方向而去。
第一次出远门的甯儿，兴奋劲显然方显露出来；一会从车帘后探出小脑袋，询问裘音还有多久才能到来仪；一会看见自己爹和娘共骑一骑陶醉于当年从徽山到来仪旅程中的回忆，便有些赌气地非要将娘亲赶到马车里，自己和父亲一起骑马；而当他看见自己那有些吃醋的娘亲爬到马车顶上怡然自得地躺下来仰望蔚蓝天空时，又按奈不住，心痒痒地跃跃欲试。于是曲意扬只得将马车顶的位置让给他，她则跑进马车里找东西解馋。
“对了，娘子？”长臂撩开车帘，占珑凑近马车轻声唤道。
“嗯？”车内的娇小身影一手拿着一根金黄色的香酥油条，另一手则拿着半碗温热的白粥，正吃得不亦乐乎。听闻丈夫叫唤，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将注意力从手中的油条移向了车窗边的俊颜上。
深邃的眼眸微微笑弯，微丰唇瓣在小巧白净的耳贝旁柔声低喃：“娘子，儿童节快乐！”
“呀！我差点忘记了！”她惊喜地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点而朱的粉唇在俊颜上重重一吻，轻柔甜蜜地回应：“你也快乐！”这时，她赫然想起自己方才正在吃油条，赶忙咧开小嘴呵呵一笑，将仍拿着油条和白粥的葇荑藏在了身后。
“娘，那我呢！”不知何时，车顶的甯儿已将小脑袋倒垂在车窗边，不悦地嘟起了小嘴轮流扫视着车内的娘亲以及车外的爹爹。
“给你给你！”正在为手中东西发愁的曲意扬赶忙将烫手芋头双双塞进了孩童的小手里。
“不是这个啦！”孩童抗议着。
“喔！”她恍然大悟，轻轻扶着倒垂于车窗外的小脑袋，用力地亲了亲滑腻的小脸蛋。“甯儿，儿童节快乐！”而后她赶忙掏出帕子擦去夫君脸颊上的油印，又补上了一吻。
占珑有些哭笑不得地调整好于马上的姿势，轻快地扬了扬手中的缰绳，欣赏着沿途风景，兀自回忆着之前两人旅途的甜蜜。
“儿童节？”坐在车头驾车的裘音听闻，好奇地扭头问道：“三奶奶，‘儿童节’是什么节？”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节日。每年六月一日这天，父母家长们都会送玩具、礼物给小朋友，或者陪他们出外吃大餐、游玩。”曲意扬简单地解释着。虽然好像有些歪曲创建这个节日的原义，不过反正和他们说什么儿童的未来啊，权益的，他们又不懂。嘻嘻。
“喔。”裘音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
“对了，娘，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啊？”已经把油条、白粥吃完的孩童，将空碗递回给母亲，又趟睡在车顶上，问。
听闻，骑马与马车并行的占珑不由得勾起丰唇，看向从车窗里探出螓首看向自己的娇颜。
水眸眼波粘上那深邃有神的黑瞳，同样笑弯了两片盈润唇瓣，“那天啊，娘不小心从天上摔下来，砸破了你爹的屋顶……”。
三日后，来仪县东南揽云山莲莹山庄内通往内堂客厅的长廊上，庄主裘风与妻子慕容紫烟携手信步，并低语着。
风尘仆仆从都城赶回山庄的裘风在端庄娴淑的爱妻面前丝毫不掩饰其倦容，健壮身躯轻轻靠在娇躯上，轻声问：“紫儿，我从都城带回来的东西，你都放去那丫头的房间了罢？”
“放心，风哥哥。早已命人放好了，还是紫儿亲自布置的。”将垂于他肩上的发带撩放在身后，她对他柔柔一笑。
“辛苦娘子了，记得千万别和三弟提起。”远远看见前方有家人路过，他忙站直身体，隐去倦容。在对向他们行礼的家人点头致意，并待其远离后，他又恢复疲态，重新靠回到爱妻身旁，接道：“他们要是问起，便说是我和二弟为那丫头收集的便是。唉，但是……”。
“但是你总觉得如此做，对不住三弟。”葇荑轻轻拍了拍大掌，“是着实难办啊。一边是背负隐忍着上一代血债且有二十多年结义情的三弟；另一边不但帮徒弟寻回意中人，成全结义兄弟姻缘，更是令你们手足三人重聚的恩人。但这世间的情缘恩怨，又有谁人能理得清，道得明？风哥哥，你放心，我知该如何说的。”
走出长廊，绕过假山群，内堂大厅近在眼前，两人于是换了话题，笑语连连步向内堂大厅。裘风从桌上果盘里拿起两粒糖炒栗子，剥壳后将栗仁放于坐在自己腿上女儿羽裳的小手中，“自甯儿出生，随三弟、丫头回徽山后，我们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风哥哥，我们趁着他们这次回庄，赶紧把甯儿给订下来罢！”慕容紫烟宠爱地抚着站于自己身旁儿子羽靖的小脑袋。
“日后我们两家谁与三弟亲上加亲，我看还是要取决于甯儿和谁的孩儿处得来。娘子，你说对吗？”二庄主徐竹，一个身躯健硕，眉宇间却透着只对娇妻才显现的温和的大汉赶忙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娇妻，急道。
沈莹盈柔顺地点点头，慈爱地看向偎依在自己左右的一对孪生儿女，采词和汇辞。
这时，一个家丁匆匆奔入，躬身禀道：“禀告庄主、庄主夫人、二爷并二奶奶，山下信鸽来报，三爷与三奶奶已经过了山脚庄门了。”
“喔？那我们准备一下，出去罢。”裘风听闻，满脸堆笑，起身手牵女儿，携着手牵儿子的爱妻，领着徐竹一家便朝庄门走去。
两家人在庄门口约摸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便见裘风举臂指着远处，道：“来了！”
果见在通往庄门的山路上奔来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马以及一辆双骑马车，马车顶上居然还站着一个六、七岁光景，挥着小手臂的孩童。
“老姐、二嫂！师父姐夫、二师叔！我们回来了！”马车窗口，一位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挥着藕臂的女子轻易地吸引住了庄门口一溜人的注意力，扬声招呼着。
“是意儿他们！”看清那挥手高呼的正是自己那阔笔多年的结拜妹子曲意扬，慕容紫烟高兴地拉了拉身旁丈夫的衣袖，也挥手回应道：“意儿，意儿！”
占珑当年于莲莹山庄所居住的竹楼内外早被慕容紫烟派人打扫干净，更换了夫妻双人用的竹制家具。此时房内屏风后，沐浴后的曲意扬正在穿衣。
“意儿，我和莹盈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慕容紫烟的盈盈纤手轻轻抚过眼前那面镂空雕刻着“百子千孙”图案的檀木屏风，对其后的曲意扬道：“意儿，这面屏风你可喜欢？是你师父姐夫特意为你们夫妻订制的，昨日方送到的。他说卜家百年的兴旺全靠你们俩了。”
圆桌前的沈莹盈亦点头道：“是呀，意儿。”
屏风后走出的曲意扬细细打量了一下屏风，点点头：“雕工、用料果然没得说。多谢老姐、姐夫了！”心里却嘀咕着：这师父姐夫，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送这种礼物。边走到桌想找糕点吃的她，却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摆满了许多新奇玩意。
欣喜若狂的她随手便拿起其中一件把玩。“哇，好多好玩的啊！连这么精致的剪纸都有啊！”纤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碗口大小的红色圆形剪纸细细看了看，而后便透过那百多个形状各异的孔洞所形成的“十二生肖百福图”对桌旁的两位妯娌扮起了鬼脸。
“呃，这都是你师父姐夫和二师叔平日为你收集的新奇玩意，有些是商会集会时买下来的，还有些是上都城进贡御茶时皇上并达官贵人送的。”毫无意外地看见曲意扬对桌上的各色玩意感了兴趣，慕容紫烟神情略微紧张，眼眸中所浮现的莫名内疚很快便被轻松所取代。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人，帮我收集起这些了？”曲意扬又朝两人做了个鬼脸，心中虽然生疑，却仍兀自把玩一件又一件新鲜玩意。“我以为都是什么屏风、木箱。”
“呃，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嘛！再说了，你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我又就你这么一个金兰姐妹；就算他不收集，你老姐我也会让他做的，对不对？”目光闪烁的慕容紫烟赶忙扭头瞟向沈莹盈，微微努动粉唇示意。
“嗯，二爷真的有和莹盈一同收集的。”
因眼前有太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玩意，曲意扬随口“喔”了一声，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
慕容紫烟见状，松了一口气，和沈莹盈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拿起桌上茶碗小啜了一口。
曲意扬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边嚼边扫视着桌上玩意。一株白玉为盆，约摸一尺来高的小树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手指粗细的树干上轮状互生着七根枝丫，每根枝丫上都停留着一只颜色各异，一节拇指般大小的小鸟；一共是赤、橙、黄、绿、蓝、靛、紫七只。其姿态、羽毛及眼神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想来并非摆设这般简单。
将那株树捧在手里研究了半天，曲意扬始终没弄明白该怎么玩，“老姐，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呀，这叫‘寄畅雅音’。七只小鸟分别代表了宫、商、角、清角、徵、羽和变宫七音。”慕容紫烟说着闭目朝那株树轻轻呵了一口气，“只要这样，鸟儿们便会鸣唱我所想要听的歌曲了。”
话音刚落，果见那七只小鸟不再保持之前的固定姿态，开始各司其音，唱起了《渔舟唱晚》。
“好神奇啊！想听什么就能唱什么吗？这可比音乐盒不知好上百倍千倍了！”曲意扬立即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嗯，只要是你所听过的，心里仍能大概记得的曲子，它们都能唱。”
“这样啊……”，曲意扬赶忙学着慕容紫烟的样子，也闭目对那株树呵了一口气。鸟儿们立即停下了《渔舟唱晚》，转而鸣出了另一首慕容紫烟和沈莹盈都未曾听过的曲子。而她更是将双臂一上一下地半曲在胸前，仿佛怀抱一人，闭目陶醉地开始在原地转着一个又一个圈。
“这是什么曲呀？”沈莹盈好奇地问：“曲调虽然奇怪，可是挺好听的。”
“当然好听啦，这可是小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啊！好久没听到古典音乐了！我爱死这个玩意了！”她说着，又凑近那寄畅雅音吹了一口气，鸟儿们又开始鸣唱起另一曲。“这是《春之声圆舞曲》！我一定要教三哥学华尔兹！哈哈哈！鸟儿们，再来一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圆舞曲》！”她手舞足蹈地方想对桌上的寄畅雅音吹气，却不想这时身后竟传来了“砰！”的一声重物倒地声响。
三人循声看去，一时间不由得皆目瞪口呆。
此时山庄内堂大厅中，久未见面的三个结拜兄弟围坐着圆桌品茶叙旧，同时也照看着屋外玩耍的各自儿女。
“三弟，你可要努力和丫头多开枝散叶啊。”透过窗台看向屋外院中自己与结拜大哥裘风各自的一对儿女，徐竹又看了看一旁金鸡独立于假山顶上的占珑孩儿甯儿，语重心长地道。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占珑含糊地应着，端起桌上茶碗，长指揭开杯盖刮了一下悬浮在茶汤上逐渐舒展开的茶叶后，小啜了两口揽云山特产云音绿茶，赞道：“嗯，这茶始终还是以山上的云音泉水冲泡好喝。”
“看看再说？”裘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和二弟交换了一下眼色，“三弟，你若不早日多开散些枝叶，不但我和你二哥会挂心，只怕泉下的三家父母长辈都不会安心的。”
“是啊，三弟，仅有甯儿是不够的，卜家始终需要延续香火。”徐竹又语带双关地调侃对方，“相信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医术高明的你。”
“其实……”，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当事人方想解释，便听闻一阵喧闹童音以及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了内厅，原来是五个孩童先后奔进堂内黏上了各自父亲。
“‘小霸王’有什么了不起的？！日后我要做御赐‘小小霸王’！”为首的甯儿跳上父亲身旁的椅子，伸手指向了厅内所挂的御赐“天下第一茶”匾额，“我还要让皇帝老儿认我做长辈！”
“噗！”裘风不顾形象地将刚喝进嘴里的茶全数喷出，而后看向了口出狂言者的父亲占珑。三弟，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决定了。
是吧，大哥。占珑白了一眼，无奈地习惯性摇了摇头。
“是谁的口气这么大，说‘小霸王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