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别在即
在温婉柔和的烛火映照下,整栋竹制建筑内以及其中的家具都泛着淡淡的黄色,静静地散发出一种温馨舒适。
竹片制成的八仙桌旁,甯儿与裘音边打闹边摆放着碗筷。“今晚是海带骨头冬瓜汤!”孩童嗅了嗅,扬声宣布。
话音刚落,占珑便手捧一个竹制大托盘由厨房走出,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一一放在了桌上,他颇为自豪地招呼着:“裘音,快来尝尝你三奶奶的手艺,她可是难得下厨啊!”
“你这小狗除了吃的什么都闻不到!”曲意扬尾随夫君而出,将一大锅汤放在了饭桌中心,“不然我们今天也不会被你爹逮个正着!”
甯儿躲在父亲身后对她做了个鬼脸,“我不是有说‘有果子吃!’了吗?”
“你那算哪门子的提醒嘛!整天就挂着吃!”曲意扬也对孩童皱了皱俏鼻。
“三奶奶您居然会煮饭菜?”裘音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又看看她。神了!以前在山庄,何曾见过曲姑娘走近过厨房方圆二十丈以内的地方?就算是有,那也是去偷吃!
“啊?是啊,我爹娘是两广人,所以家里很喜欢煲汤。我喝得多了,多少会一点!”曲意扬接过占珑递给自己的一碗骨头汤,放在了面前嗅闻了一下。“嗯,好香!有句至理名言叫做:‘要管住男人的心,便要先管住他的胃!’不过在我们那里,现在很多女性都不太会做菜,倒反是男人做得一手好家务。所以啊,男人要管住自己女人的心,除了温柔专情还要会做饭菜。裘音,多向你家三爷讨教点厨艺啊,保管你以后的娘子爱你一万年!”
一旁正喝汤的占珑听闻,抿唇微笑。这小玩意儿啊,又在开坛讲座了。
半含着汤匙的甯儿偷眼看向娘亲,“可是娘,甯儿还是觉得爹做的饭菜好吃,以后还是让爹来煮好不好?”
“只要你爹爹没问题,我就没问题!”曲意扬说着凑近夫君,甜甜地笑道:“虽然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是只要我会煲汤就行了。对不对,夫君?”
“当然!就算娘子不会做任何家务也能管住我的心。”他体贴地将一汤匙骨头汤送到粉唇边,她小鸟依人地启唇喝下;两人相视间,唇瓣带出平淡如菊的弧度,同时却又浓烈如霞。
“娘,今晚轮到你讲故事给甯儿听了。”
“好,不过你要乖乖吃饱饱,娘才讲。”
孩童听闻,赶忙大口大口地将饭菜扒进嘴里,努力嚼咬并吞咽下,大声道:“我正在吃!”
“乖!”纤指握筷又夹了许多菜给孩童。
虽然看见两位主子都已喝过汤,但裘音还是有些怀疑地凑近汤匙,嗅了嗅那浓白色的所谓骨头汤。以三奶奶的性格,不知道会用什么骨头弄的这锅汤?千年古坟里的白骨?
“裘音,喝汤吃菜啊。不必拘礼。”占珑为孩童又盛满一碗汤后,招呼道。
“啊?喔。”无法拒绝的裘音犹豫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舔汤匙里的液体。就是有毒也要喝,不然曲……三奶奶不会饶过我。想到这里,他闭眼皱眉长大嘴吞下了一汤匙汤。
咦!他瞪大眼睛,看向手中空空如也的汤匙。好喝!他快速地捧起面前的汤碗将碗中的骨头汤喝得干干净净。
“娘,甯儿还要再听一个故事嘛!”明亮烛火照射的房内,竹床上,外露于被子的一双小手不住地拍打着被面,撒着娇。
面向床畔而坐的一个窈窕身影伸出纤手为孩童拉高被子后,又坐回竹制的靠背椅上,“你这捣蛋鬼,听到要回山庄小住,兴奋过头了?”
“嗯,我好想和羽裳、采词他们玩!我要和他们比赛荡秋千!”甯儿兴奋地用小脚丫顿了顿床板,“不知道他们还记得甯儿吗?”
“当然记得了!可是甯儿不快点睡觉觉,明天可不能早起回来仪喔。”曲意扬说着起身便想离去,“乖,快觉觉吧!”
孩童却一骨碌地从床上跳起拉住了她的衣袖,左右轻摆着央求:“好娘,你再说一个故事嘛!甯儿听完便乖乖睡觉觉好不好?”
“好吧,不过说什么呢?……有了!”帮孩童盖好小被子后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右手的拇指与中指相擦,打了个响指。“话说某年某月某日,你娘我路过一个小镇。恰逢天色将晚,小镇上的客栈全都住满了人,于是我只能四处找人家投宿。眼前那条由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反射着夜空中半轮夜月的朦胧光辉,冷清而悲切。正在我左右打量路旁人家,寻思着哪家人会收留我过夜的时候,忽然听闻路旁隐约传来一点声音。”
“循声看去,但见路旁有户人家非常之奇怪:门上、墙上窗花上分明贴着十余张崭新殷红的‘双喜’剪纸,却又从墙内隐隐传来伤心欲绝的嘤咛哭泣,断断续续,忽尔清晰却又突然模糊,道不尽的凄凉与绝望。你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卖了个关子,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碗,捏着碗盖刮了刮碧绿色茶汤上所悬浮的几片茶叶,小啜了一口。
“嗯……不知道。”甯儿摇摇小脑袋,眨了眨清澈如墨的眼眸。
“待娘亲敲门进去一问,方知道原来这镇上有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第二日要强抢那家人的四个女儿嫁于那大坏蛋一个人!”
“喔。”小脑袋点了点,知道依照他娘亲的性格,即将会有精彩的故事发生。
“娘知道以后既气愤又兴奋,摩拳擦掌决定好好惩罚惩罚那个恶霸……”,窈窕身影兴奋地将双手指关节压得“咯咯”作响。
与此同时,晚饭吃得太饱的裘音为消食恰好在屋外院子里散步乘凉,听闻屋内传来说话声便好奇地凑近窗边,但见床边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窈窕的长发身影。知道是三奶奶正在为小主人讲枕边故事,于是裘音便倚靠于窗边听故事打发时间。
“……‘嘻嘻嘻。娘子们,我来了!嘻嘻嘻!’那喝得醉醺醺,头重脚轻的恶霸嬉笑地走到洞房门前,费力地稳住肥胖的身体,双眼朦胧地看向眼前那左右两扇均贴着红色‘双喜’剪纸的洞房大门,丝毫没有察觉门上那白色窗纸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射着甚为不吉利的惨白。他晃头晃脑地指着那两张‘双喜’剪纸半天,方说道:‘一个喜,两……个喜,三个,呃,四个!嘻嘻,我还没醉!我一娶就娶了四个老婆,四个喜!嘻嘻嘻!’说着他便伸出双掌推开两扇门,跨入屋内。刹那间,房内外的烛火、灯笼全都毫无预兆地熄灭……”。
被两只小手紧紧捏着的被子缓缓地向下移动,露出了甯儿一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放心地朝床边的高脚烛台看去,见几支彩色蜡烛仍安静地燃烧着橙黄色的火苗,方舒了一口气,放心地继续扭头看向母亲。
“正在那恶霸于静寂黑暗的屋内伸手四处摸索,呼喊着家丁、丫鬟之时,四周的烛火和灯笼突然重新燃烧起来,”曲意扬突然压低嗓音,放缓音量略颤抖地道:“但那火焰却是幽冷的蓝绿色……”。
“啊!”孩童惊呼一声,飞快地将小脑袋缩回到被窝里,瑟瑟发抖。
“四个长发白衣女鬼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恶霸的四周,惨白无表情的脸庞突然间逼到他面门前,殷红长舌一直垂到胸前,鬼森森地齐道:‘是你!是你害得我们四姐妹走投无路,上吊自尽!还我们命来~!还我们命来!’”
“停!娘!求你别讲了,别讲了!”一声尖声惊呼从被子下传了出来,那团突起的颤抖更是有增无减。
“哈哈,那你乖乖睡觉啊!晚安!”曲意扬起身轻轻拍了拍蜷缩跪伏在床上不停颤抖的孩童,转身便朝房门离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就是鬼故事嘛,有什么好怕的。窗外的裘音为没能听完这个故事觉得有些可惜,摇头间却看见屋内一个面色惨白的女鬼恶狠狠地看向自己。他恐惧地瞪圆了一双眼睛,惊呼一声:“救……”,便“砰!”地一声笔直倒在地上。
“这裘音,被什么吓到了?”听闻屋外声响,曲意扬转身走到窗边,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裘音。
“娘子?给甯儿讲故事需要发出这么大的响声吗?”左近书房传来占珑不放心的声音。
“没事,裘音听了我给甯儿讲的鬼故事,吓晕了~!”曲意扬扬声回答,而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脸庞上的一层白色膜状物,“嗯,到时间了!夫君专门为我研制的面膜效果不错,去洗脸啰~!”说着,她转身轻快地奔出了房间。
正在书房内对烛看书的占珑,因屋外传来的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而扬起了一小泓笑弧,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继续着阅读。
一双白皙的葇荑悄悄地从他脑后逐渐拢盖在他的眼眸上,一种沐浴后特有的舒爽香气也随之笼罩在他的全身。他笑露皓齿,道:“锦鲤仙子,不,银狐姑娘,在下恭候多时了!”
“坏蛋!你就想着什么狐女、鲤鱼精!”曲意扬松手娇嗔地坐在夫君的腿上,一双藕臂随之勾放在他的颈项上,柔柔一笑,道:“夫君,到时间了喔!”
“这么快?”他舒展健臂将娇躯抱在宽厚的怀中,起身走出屋外,“好,那咱们这就去!”纵身跃落在屋顶之上,他挥袖带起风势扫去屋顶落叶后方缓缓将爱妻平放在屋顶上,自己也躺在她侧旁。
“哇,今晚的星星好像特别多!”她枕靠在他的怀中,伸直藕臂指向夜空。
“当年你从屋顶掉进我房里时也是这么多星星罢?”他兀自嗅闻着身旁娇躯所散发出的馨香,并没有抬眼看向星空,只是用大掌反复轻柔地抚着螓首秀发,“甯儿睡了吗?”
“你就只关心他,不理我。哼,看我明晚再讲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吓他。”粉唇微微嘟起,赌气道。突然间,她紧紧搂住健壮身躯,对上那双深眸,认真地问:“夫君,甯儿要是和我抢你,怎么办?”
因这严肃的语气,他几乎笑出了声。匀称长指轻轻点向光洁饱额,故作认真地道:“哪里有为娘的人和自己孩儿抢爹的道理?”
“我不嘛!就不把你让给他!你是我一个人的!”螓首用力摇了摇,努力地往宽厚怀抱中钻去。
“好好好,我是你一个人的。”大掌温婉地轻拍在爱妻背上,以哄劝婴孩入睡般的柔声道:“我永远只伴在你和甯儿身旁,一步不离,不离。”
“嗯。”嘤咛之后,他的怀中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知晓娇妻入梦,占珑仍兀自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注视夜空,享受着宁和的夜色。娘子,即便是你要离开我,我也会在远处静静地守护着你,目送你最后所留给我的,远去的背影……
为何今日我总是会担心小玩意儿离我远去?是因为要回来仪的缘故吗?因为我与她是在那认识,又在那里分别,几乎缘尽今生?
不,不论如何,今生来世,我都要你做我的娘子!只要你一个人!不知道帮你一圆你的凤冠霞帔新娘梦,会不会让你乖上半年?
微丰唇瓣勾抹出一道满足、宠溺的笑弧,大掌依旧轻轻柔柔地抚着娇躯。
听闻夜风所说的笑话,屋檐下垂挂的几串竹制风铃发出了阵阵柔柔的笑声,仿佛宽厚怀抱中的娇小轻语梦呓。
月光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从云彩之后探出圆润的脸庞看向逸王府内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寻到了那令自己心生悲凉之感的琴音来源。
敞开门的房内,淡黄色的纱质幔帘无声地再次踏过夜风所留下的足迹,袅娜的步子中透着深深的眷恋。闭目沉醉于夜色间所弥漫的琴音与回忆中,赵启弦俊逸的脸庞因那皎洁温婉的银光而犹显清冷和哀伤。
迎面墙上的一幅画中,画的乃是一个真人大小,于荷塘月色下泛舟湖面遥指银河,作男子装扮的少女;云鬓上分明插着一枚银簪,簪头一点橘红,与凝神星眸一般醉人、耀目。
不知此生,上天是否还会给我机会再见你一面,小曲儿?倘若上天当真怜我,那么我何时何地方能与你再度邂逅?几天后的来仪,又或是几十年之后,黄泉之下?
怀抱宝剑,双手抱胸侍卫在屋外的徵羽,背靠廊柱闭目聆听着那混有因风而轻击墙面的画卷卷轴的悲切琴音。对于主子彻夜抚琴的行为,他并不陌生,也并不是没有劝解过。但自四年前,对方淡淡回应的一句,比琴音来得更加悲怆:“日与夜,对于我来说有甚区别?”令他也不觉在屋外陪同守护,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迎来耀目却不温暖的日出。
“对于失去心底间最重要的人来说,日与夜不过只是在轮替,一再地提醒自己:距离失去她的日子,又增了一天,仅此而已。”
想起主子的这句话,徵羽叹了口气。爷,我能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