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司马遹,字熙祖,为晋惠帝长子(也可能是武帝司马炎之子)。史载,他“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一次皇宫内半夜失火,晋武帝登楼观望,司马遹当时才五岁,在一旁牵武帝的衣带把爷爷(或爸爸)拉入暗影之中。晋武帝觉得很好奇,问小孩子为什么这样做,司马遹说:“暮夜仓猝,应严加提防,不应该让旁人看见皇帝在光亮中。”武帝因此对司马遹更加称奇。司马遹六、七岁时,又陪晋武帝到太牢(祭祀部门)养猪的地方观玩,他对武帝说:“这些猪又肥又大,为什么不杀掉给臣下们吃呢,留在这里浪费五谷粮食。”武帝大喜,马上派人杀猪分赐众臣,并抚着小孩的后背对大臣傅祗说:“此儿当兴吾家。”不仅如此,武帝还在朝会上对群臣表示司马遹人品样貌与晋朝开国皇帝司马懿很类似,“于是令誉流于天下”,是无人可替的皇储样板。
可惜的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皇太子司马遹“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阴险恶毒的皇后贾南风一直很忌讳这位素有令名、又非自己亲生的皇太子,密遣身边太监不时去怂恿太子“极意所欲”。处于青春期的司马遹见无人管事,更加放肆,“于是慢驰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他常常割断马鞍束带,又命左右侍从骑马奔驰,看见这些人纷纷落马就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有人小不如意,太子亲自上前拳打脚踏;他还常常在太子东宫开设市集,买卖为乐,而且“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和北京那个卖糖果的劳模有那么一比(太子生母谢淑妃之父是屠户,不知这种技艺是否也属“遗传”);朝廷每月供东宫五十万钱,太子常常超支,并且派人把太子西园所收获的青菜和自用的米、面、鸡弄到集市上卖掉,收入统统用作自己赏赐左右的开销。时为太子洗马的江统(就是上《徒戎论》那位。太子洗马是官职,不是为太子洗马的人)上书太子,谏劝他改正过失,太子不纳。太子舍人杜锡也不时谏劝太子修德进善,司马遹又怒又不耐烦,让人把大针藏在杜锡的坐垫中,刺得老先生鲜血淋漓。
司马遹这个小太子,他那点事迹一直被司马炎挂在嘴边,因此从小名气就很大。但长大后开始不肯求学,变得挥金如土,早上不出席朝会,专门饮酒作乐。他还经常命在太子宫中做生意,卖肉卖酒,据说司马遹拿起一块肉就知道是几斤几两,分毫不差(也挺厉害)。当时太子宫每个月的用度是五十万钱,但经常是一个月要花两月的钱,就这样还是不够用,于是叫人在太子宫里种菜,用于贩卖后换钱花(看来太子宫够大,菜种的够多)。当时太子宫中的许多人都对其进行了规劝,但司马遹就是听不进去。
最要命的是,司马遹和皇后亲信贾谧关系不好。
果然,贾谧经常向贾南风打小报告:“司马遹为人刚毅,司马衷这个模样,万一有个好歹,司马遹继承大位,还不像我们对付杨骏那样,对付咱们。现在不如早下手,另立一个温柔贤惠的人做太子,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贾南风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于是开始放出风头,把司马遹那些不为人知的糗事逐一抖了出来,同时谎称自己已经怀孕,让人准备临产时的用具,并暗中把妹夫韩寿的儿子抱进宫,打算接替太子的位置。
由于太子司马遹与贾后外甥贾谧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互不相容。太子娶了王衍相貌稍差的小女儿,贾谧娶了王衍貌美的长女,太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贾谧至东宫参见,太子常不以为意,甚至往往把贾谧一人甩在室内,自己去到后庭与左右玩耍游戏。贾谧也心中怨愤,于是入宫见皇后姨妈,说太子曾对人表示,他要仿效先前废杨后的故事废掉贾后,并杀掉贾氏一族。贾南风眼里不揉沙子,又一直心忌太子,闻言当然大怒,马上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废太子意”。
百官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贾南风的用意,时任中护军的赵俊就觐见司马遹,请太子废黜皇后,但司马遹不肯(不知道司马家族自司马炎后,是不是都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放个屁的主)。当时张华的门生刘卞把听到的阴谋告诉了张华,建议他率领太子东宫数万精兵发动政变,在开早朝时囚禁贾南风。但张华畏惧贾南风的耳目势力,说这和忠君思想不符,没有接受。贾南风稍稍有所耳闻,将刘卞调到雍州做刺史,刘卞知道事情已经泄露,于是服毒自尽(张华没有任何处分,推测八成是张华泄了密)。
晋惠帝元康九年,阴历十二月(公元300年1月),经过长久谋划,贾后终于下定废杀太子的决心,她以惠帝生病为由,遣人唤太子入朝。此前,美男子潘岳连夜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后。
潘岳与贾谧是酒肉文友哥们,熟得不得了,但入宫面见当朝皇后,还真是多少年的第一遭。贾后直爽,把想废太子的意思直说出来,让潘岳以太子口气手写个草稿,准备把太子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藉此定罪。
虽史书没有详细记录潘岳彼时的情状,但我们仍可以想见美男子肯定吓得半死,受惊非轻。如果是床第上侍弄一下这位黑丑矮胖的皇后,估计潘岳还不会太推辞,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个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哥们;设计陷害储君,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任谁也不敢轻易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以及黑丑娘们的肥嘟嘟的凶脸,潘岳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说个“不”字,当时就会大脑袋搬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美男子落定惊魂,思虑久之,提笔仿冒太子口吻写下这样的草稿: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皇后)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太子母)共约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指盟誓),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太子之子)为王,蒋(蒋氏,太子侧妃)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书意迷乱,不仅仅是因潘岳惊惧使然,可能也是潘岳故意为之,想给太子(也给潘岳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明白人,一眼就可推断出内容逻辑混乱,胡言乱语,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
无论如何,牵入天家内部的事务,算潘岳倒霉,仅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三族的人头来抵换了。
公元299年12月,司马遹的长子患病,于是他想请求朝廷,册封长子一个王爵的头衔,冲冲喜,但未获批准。眼看着儿子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司马遹只好命巫师向天祈福。贾南风得到消息,认为真是天赐良机,于是假传司马衷身体不适,命太子进宫。
据当事人回忆(司马遹流放后,曾给妻子王氏写信,详细陈述了当时的经过,这封信后来得以保存),司马遹进宫后,没见到皇帝和皇后,而是由一个宫女(陈舞)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并拿来三升美酒要他全部喝光,司马遹对宫女说:你开玩笑呢,我哪那么大酒量。宫女于是质问道:陛下的赏赐你竟然不喝,难道酒里有毒不成?司马遹没办法,果然喝的大醉。贾南风于是命黄门侍郎潘岳(即潘安),拿来一份草稿,让其抄写。司马遹迷迷糊糊的就给抄了,草稿大意如下:“皇帝愚蠢,应该自裁,如果不自裁,我就替你自裁,皇后也一样。我已经和谢玖商量好了,约定日期发动政变,到时候立长子为太子,蒋俊(太子生母)为皇后。歃血为盟,老天保佑”。当时司马遹有点高,写的字不怎么成型,贾南风命人修补后交给了皇帝。
惠帝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轻重,只是木偶而已。在贾皇后主持下,惠帝升殿,召众大臣议事。贾后派太监手持太子平日手书以及他醉迷之中抄写的青纸诏令,遍示众人,表示“(司马)遹书如此,今赐死。”
众臣皆不敢有异议。惟独大臣张华和裴頠力保太子无辜,两人旁征博引,反复议争,一直争到天色渐晚,廷议也无结果。惧怕事久生变,贾后急忙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又自作皇帝诏书“许之”。张华、裴頠见事已如此,毕竟还保全太子一命,只得退朝。
贾后派人持诏书于东宫,废太子司马遹为庶人,把他及其三个幼小的儿子皆软禁于金墉城,并下诏杀掉太子生母谢妃以及太子侧妃蒋俊。
才过春节,贾后又威逼东宫太监自首,说太子联络人想造反,趁此机会,把太子又送往洛阳之外的许昌宫囚禁。颠沛道中,太子本来就生病的才几岁的长子困厄而死。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侍卫官的左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殿中中郎士猗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准备废掉贾后,复太子之位。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大臣张华和裴頠一直安常保位,不能与之谋事,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本性贪冒,可以怂恿他加入起事。
司马遹被废黜后,一直怕被毒杀,天天自己在屋内煮食。太监孙虑到许昌后,见无从下手,就与监守太子的刘振商议对策。刘振就派人把太子迁移到一处小黑房子里,断绝他的食物来源。宫中侍女及太子随来的从人对太子很忠心,不时隔墙抛扔食物,司马遹因此又苟延了几日。孙虑等得不耐烦,便破门而入,拿出毒药逼太子喝下去。太子不肯,大太监也急了,凶相毕露,顺手操起一个棒球棒一样的药杵,一下子把太子敲得脑浆迸出,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