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和的波动无视海平面同时向空气四周与海水深处飘荡传递。
游龙静静的同步随行在船底,闭上眼感受,头顶的触角随着波动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微光。入鳃的海水微腥,混合着大黄、金枪、银带等各种鱼儿的味道,还有金色船上弃污带来的与渔民不同的独特混杂人味。
游龙平时总是本能的远离人类,但并不怕人,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也没有攻击人以及吃人的喜好,虽然对人的味道一直都很好奇,是软嫩脂香还是塞牙酸臭,它没有试过当然不知道。
单独出海的渔船总是脆弱的,遇上大的风浪就可能船覆人亡,游龙活的岁月足够久,在沐浴风暴的日子里,遇上过好些次这种情景。但结队的人类大船却非常危险,不说床弩发射的锋利巨大带钩矛枪,光是拖曳其后的带刺巨网就是一种极度难缠的物事。当然,对于它这样的成年巨龙,也是全然不惧的。
这次的船队有些奇怪,一艘金色大船满帆在前,其余十几首大船吊追在后。当它受波动召唤靠近金色大船时,游龙灵敏的感觉告诉它,波动来至于船上某个人类的幼崽。这种波动触发了游龙某种遥远的生物记忆,非常亲切,勾了它对待自身幼崽类似的保护欲望。
游龙直觉危险也紧随其后,危险的直觉及其明显,后方船队中隐隐中存在一股极大的威压,它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给它如此危险感觉的人类个体,大概已有上百个水暖水寒交替时光。
游龙有点烦躁,船队离热海海域越来越近,那是一个无风的海域,在人类的呼号呐喊声中,所有大船都已放下无数长物,开始拍打水面,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前进,但这种杂声让游龙非常不爽。
游龙开始浮出水面,在最前端的金色大船后面破水而出继而又钻水而入,用巨大的躯体拍打它自己造就的巨浪,同随后跟进的船队比拼击水之声,借此威慑船队不要靠近金色大船。如它所想,后方船队传来人类节奏不再整齐的混乱惊呼、咆哮与呐喊。
时间推移中,后方船队中有几艘更具纪律性的整齐呐喊节奏、并相对轻快几分的大船逐渐追近了距离。游龙感觉危险越来越近,危险的首要目标不是针对它,它越发觉得危险的目标可能是它试图去保护的那抹波动。游龙被激怒了,它倒转身躯向靠近的大船快速游去。微钝的叮声,铁器与龙鳞的碰撞。
床弩?游龙开始兴奋,那是多少年前参与人类战争才能遇到的玩意儿啊。想用铁弩矛箭穿透它的鳞甲?未加持过的武器其实对它威胁不大。游龙潜入水中,借着海水提供的些微阻力和鳞片制造的水流使得大部分攻击都能滑开,刺穿不了但少数的正面撞击还是会造成一定疼痛。嘣一声巨响,游龙尾部的扫击让一艘大船的吃水线处破了一个大洞,海水大量灌入,船身倾覆。
在游龙开始攻击船队的节点,一艘快帆小艇从船队中突然驶出,急速前进中抛下整个开始混乱的船队,单独追击金色大船。
“果真是龙子,遇上真龙庇护又如何,命已注定改不了的。”一个身材硕大体格强壮的人类大声的向金色大船喊道。
游龙在身躯撞击船体、爪子扯裂甲板的间歇,看见那人类从追近的小艇上弹起如弩矢一般射向金色大船。召唤游龙的那股波动似乎也感受到危险临近开始急促起来,游龙放弃从最初惊慌中恢复开始组织围捕攻击它的船队,开始向金色大船回游。
叮当一声碰撞的巨响,携带着巨大的空气震动,爆炸开来。一名头带着鬼面的秀高男人从金色大船尾部跃起迎向暴射而来的壮汉,对上的瞬间就被一刀让他以比跃起更快的速度劈倒回船尾,仅仅阻滞了敌人瞬间却未能逼退敌人。紧随而至的众多箭矢,更是如枯枝败叶般没起到任何作用。成功落到船尾的硕壮人类,如龙在渊以无敌的态势在船上刮起一阵旋风,将无数同类斩碎劈飞。
游龙游回到金色大船旁,只见甲板上四处都是人类的残肢断臂,场间弥漫着残酷的血腥气,红色的液体喷溅中将船帆染的绯红。
船首平台上两个对龙族而言应该是母的人类正怀抱着各自的幼崽,互相扶持着在内心里挣扎抵抗恐惧。身穿黄袍金甲的男人用颤抖的双手持剑护在前方,头带鬼面的秀高男人配合一名持厚盾钢矛的铁衣男与硕壮持刀的敌人做着最后的抗争。当秀高男人口喷鲜血的再次被劈退,持盾男人被斜劈成两半,后方俩名抱幼崽之一的人类发出嘶声裂肺的呼喊时,游龙攀上了甲板,用它的利爪抓向那名体格最健硕的危险人类。
龙爪与人类兵器相交,平时几乎没有天敌的巨型生物发出了愤怒加痛苦的嘶鸣,床弩铁矛都无法穿透的龙鳞被这个人类用普通的铁刀斩裂,带起一蓬火热的龙血四射飞溅。随后这个危险人类瞬间跃起,一个旋转侧身踢,重重的击在游龙身上,将它踢离船体跌回海中。
黄袍金甲的男人看着游龙被击败,却不再颤抖,似乎已经认命般不再恐惧,嘶声大喊道:“够了!”
秀高的男人依附着船舷萎靡的瘫坐着,面具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神情极度悲愤,却再也无力拿起自己的武器。嘶声裂肺悲泣的女人将幼子放进身傍的木摇篮里,抱着只剩下半截身躯的男人彻底哭晕过去。
黄袍金甲的男人继续说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早知你主子不会放过我,只可惜了我的孩儿。”是悲情或是海风,终是乱了发,“嘿!果真是赶尽杀绝啊!”
身材硕大的男人脸上横肉虬结表情凶戾,一刀斩在晕死在半截尸身的女人颈部,头颅翻滚泪中夹血。
刀身血水滴落,男人道:“天下虽大,唯主子厚我,主子要你等去死,你等就速去死吧!”
黄袍金甲男人身后抱着幼子的妇人因恐惧而呆滞的双眼,看见亲族的头颅翻滚而目不闭,全身都瘫软了下去,嘴唇抽动着想再做乞求,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股腥臭的黄液从裙袍下方溢出。
黄袍金甲又怎样,荣华成黄花,权势已故去,绝命羞辱无奈何,这就是命。男人悲叹声中跪下将妻儿揽入怀中,然后剑入双心同时刺穿了女人以及怀中的幼子心脏,然后横刀自刎,不再痛苦,只有解脱。
现场活着的只有重伤的秀高男子,以及一个躺在木摇篮里的小小婴孩。
虬脸上的铜铃巨目看着木摇篮上搭着的锦帕绣着一个陈字,目光再转向分为两截倒毙一旁的陈姓副将及其断颅妻子,正思索间。金色大船突然被整个撞起,然后从中部断裂开来,看样子是受伤的游龙已经彻底暴怒。无暇再思索,壮硕人类手提黄袍金甲男人的尸体,从倾覆的船体上跃起,射向已经靠近的己方大船。
金色大船从中折断,沉没的很快,只有少数浮木碎片四处飘散开来。
一些躲在船舱中的人类随侍,幸运的从船体中逃出,却再次不幸的被箭矢射中血染大海,命中注定逃不过一个死字。次要的可以领功的尸体看样子是无法打捞了,在海上航行保存尸体也是件麻烦事,那个木摇篮大概也是被卷入沉船漩涡了吧。作为唯一的俘虏,秀高的人类男子从海中被捞起关进了舱底,不出意外的还被船上随人类军医师进行了救治。
“剑宗的人违律干政交由剑宗处置,我不想惹麻烦,如此而已。”这是危险男人给出的不杀他的唯一解释,但理由已足够充分。
受刀伤的游龙沉浮了几次,又再撞毁了两条大船,最终不堪床弩铁矛的射击,心有不甘的选择深潜远遁。
胜利的人类最终扬帆起航,确定不再逗留班师回朝。
.....。。
落日余晖。
游龙穷尽目力,已能发现远处空中有盘旋的飞鸟,海风吹拂的气息中也能分辨出带有强烈死鱼腥臭的渔人味道。爪子失去了一指,连着破损的几片龙鳞虽看着无比丑陋,但到底是完全愈合了,想着这事,游龙心里就有一股怒气,就算寿命很长,但是要再次遇到那个人类进行复仇却是非常渺茫的概率了。如果不是在海平面上飘荡着被它护持着的木摇篮里的人类幼崽,它一定会紧随那支船队,找机会将所有船都弄沉,再弄死那个危险人类的复仇可能性应该很大。
游龙挥掉脑袋里不甘的思绪,再次感受着木摇篮里人类幼崽所发出的醇和波动,很温暖很舒服,如同被抚摸着。它再次将木摇篮整个的含入密闭的口中,极速前游,这人类幼崽已有好几日未进食,它必须将他送到善意的人类手中才有可能真正的救活他。
游龙一路向西穿过了热海海域,海风徐徐龙游浅海,这一带已经是是人类经常捕鱼的海域。
傍晚时分,最后一丝阳光已沉于水面之下,天空渐由繁星占据,穹宇正中的一颗新星愈发闪亮。夜晚总是更容易找到人类,因为游龙观察过人类,有些聪明的渔人会在晚间点起鱼脂蜡烛,在海中夜钓傻笨的硬壳螃蟹。此刻,游龙联想到它自己曾经用爪子从大号海皇蟹壳里勾肉的傻笨做法,到最后怒咬一嘴碎硬壳的悲痛经历深为羞惭。螃蟹对龙族而言简直无爱啊。
游龙终于发现了一条渔船,顺着洋流与海风,它缓慢的潜游水中推动着木摇篮向小渔船飘去。离同类越来越近,人类幼崽发出的波动越来越弱,游龙感觉到了自己被召唤的任务已然完成。木摇篮里响起这数日来从未响起过的哇哇哭声,惊动了渔船上人类,并引起了惊呼。
游龙潜伏在幽暗寂静的水底,心中对渔船上的人类幼崽竟然产生了一些淡淡不舍,虽然醇和的波动在幼崽被同类从木摇篮中救起的时刻,已然全部消失。它再次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曾经与人类同行产生的一些记忆,心中浮现了一个人类的词汇---缘分。
不再打扰,游龙冥冥中感觉这个人类幼崽应该能够生存下去,甚至将来必会再见,它静静的最后在船底巡游了两圈,悄悄远去。
缘起缘灭缘未尽,就是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