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山庄3
刚才石洋同组长的整个交流,前后总共用了大约有两分来钟的光景。在这短暂的两分钟的交流中;一个是经这儿的全组村民公选出来的最高领导,他代表着全组村民的共同意志和心愿;另一个,则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老板,石洋。
关于石洋这个老板,在这儿人的眼里,他就如同坐在路边上擦皮鞋的人那样,是别人需要擦鞋了才会对他不客气的叫一声老板。这又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称呼;好像叫了别的就不行;以至这里每每当有人在不得不叫石洋的时候了才会叫他一声老板,那叫的声音听起来不用讲都会让石洋直想哭;然而由于他平常足不出户,所以别人也没有几个时候叫他,唯一的几次都是学校闹事那会儿。不用说,那声音听起来同鬼哭没区别。
尽管这里人管石洋叫老板,石洋也自认为自己是老板,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自己这个老板的身份同样是大打折扣和嘲笑的,他甚至有很多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找个地方永远躲起来,或最好是能够让自己在这里给永远的蒸发掉,可是,现实又使他不得不以老板的身份暴露在这儿的光天化日之下。
刚才石洋和组长在这儿的一番高级会晤尽管没有握手,却总算是两家子第一次站到了一起,这样就有了言和的迹象,仿佛一个历史性的转折就要来临了,或者是已经开始了;但因为他们的谈话是单独进行的,所以,尽管他们的交谈是在明里;组里的人没有瞧见,就成了暗里;人们既然认为是在暗里,将来不发生事则罢,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话让别人讲起来就一定难听了。要说这事儿,对石洋不咋的,对组长,却有些不妙。
石洋回山庄不久,组长带上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来了门外,并开始清扫。
王笑梅和小龙听过石洋同组长有点像谈判样的磋商,现在又眼见组长已带上几号人在外面清扫起来,心里虽然好受了些,但在关于请酒吃饭的事上漏出明显不满的情绪,更不愿意出去帮忙,只有娟子因为在石洋这里上班的事长期都遭到组里人一致的反对,以致有种招了众怒的惶惑不安,这会儿听见石洋的吩咐,除了巴不得敢快躲在厨房里去为他们准备晚上的酒宴外,更有种仿佛自己在这儿的人跟前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要不了许久就要暴露在他们的光天化日之下那样心头突突地跳得厉害。只有石洋提了扫帚独自朝大门外走去。
石洋要请他们的人吃酒的消息经组长传出去之后,一时间竟惊得众人瞠目结舌,并引起不小的振动。
石洋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到当他们知道这样的消息后的那一张张惊异的面孔,却也能够想象,并还能够通过这样的想象而试想到他们那一幅幅不经的面孔所产生出来的那种对他更为狰狞的延伸。因为这些,石洋才开始担心起在请他们吃酒的过程中会横生出事端来,于是才又特意把娟子的老人公老安给请过来作陪,而老安同样也因为自己一家子前一阵在石洋这儿打工的事而遭到了组里集体对他们的妒嫉和怨恨,今儿突然听石洋讲起打算请他出来打圆场,心里自然求之不得。
老安同石洋一道很早就在山庄里候着了,天快擦黑的时候,组长带上一行五人朝他这儿来了,前头是组长,紧随其后的是组长过去又过去的组长,此人身材颀长,慈眉善眼,有种仙风道骨的模样;夹在中间的是一位几近中年的汉子,此人石洋从前没见过;后面的两位石洋就熟了,却叫不出名,叫出了名,也对不上号,而石洋对他俩的熟悉仅是因为当每一次自己这儿热闹的时候,他们都充当起他们的主力和激先锋。
他们一根“葱”似的排着队儿,踩着步儿。石洋和老安站在原地怯生生地远远迎候,并瞧着这一溜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充满了人间喜剧的队列渐渐朝他们过来,近了、近了、再近了,临到离他们还剩下最后几步的时候,石洋不等众人停下来,只一侧身,随即抬手往那间等下用来请求他们吃酒的、请求他们宽恕的那间房间示意的指了一下,笑咪咪地将一溜人领了进去。
一张大圆桌上已放好了几道吃酒的菜,众人只瞧过一眼,跟着脸上就露出不悦的神情,并犹豫着立在桌边不肯落坐,大有抬腿就走的架势。石洋见了只不便说“还有”,但还是想说点什么,恰这时候,旁边那位中年汉子朝石洋对不上号的那两人悄声讲了一句说:“坐嘛,来都来罗。”这样,众人才蹙眉皱眼、装模作样,东瞧瞧、西看看,磨磨蹭蹭、慢慢吞吞,还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坐了。很快,娟子强作笑颜,手托菜盘,一连朝这儿走了几个来回,这才让半被压制的、作为胜利者的他们,终于得到了稍许满足。
老安看看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就率先带上他明显的鸭声,表情牵强地嘎嘎嘎自顾自打过一串哈哈后,他说:“吃酒噻!来!我来给大家掺起!”说话间,已在每人面前满满地倒了酒。石洋借助老安打开的局面,会意的站起来举着酒杯先朝老安点了点头,然后才笑容可掬地又对众人一一地点过了头,用他充满磁性的男中音平稳的把住腔调,不慌不忙,抑扬顿挫的说:“讲真的,来了这么久,今天我和在坐的各位都还是第一次坐到一起!我看,咱们别的暂时啥都不忙说!今天为了表示我对大家的诚意!所以我要先自罚三杯!大家看!咋样?”说着,石洋不等众人回过神,脖子一伸,将第一杯酒喝了。紧接着,他拿起桌上的酒瓶哗哗的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石洋在喝第一杯酒的时候,众人都不动声色在心里估摸这杯子没二两,也该有两半。在当石洋倒第三杯酒的时候,他们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同时有人还露出羞涩的模样朝众人说:“来来来!一起整!大家一起整……”
“不忙!不忙嘛!我是这样为大家安排哩!等我把这第三杯酒喝过哪,我再请大家共饮一杯。接下来,我还要和大家单挑一圈哈!”石洋说完话,将头往屋顶上一仰,脖子一伸,第三杯酒又哽了。
终于,桌子上的气氛沸腾了。组长见了这情景,唬的一下站立起来,并满怀激情的瞟众人一眼说:“看朵没有!来!这杯酒我来给石老板倒起!”说着,为石洋掺了。众人一见,跟着全端了杯站起来。
石洋瞧见这情景心里高兴,于是就接着说:“这儿除了长辈!全都是我的哥老倌!来!我敬大家一杯!”随即把话锋一转,带上不软不硬的口吻朗声说到:“俗话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来来来!喝罗!全都喝罗哈……”
石洋在同他们一一单挑的时候,组长就抓住机会给他一个一个的介绍。直到这时候,石洋才把他们对上号;一个叫钱照岗,一个叫胡立勇,那位几近中年的汉子叫钱好明。
组长在向石洋介绍钱好明的时候还特地对他讲,他过去也同样任过这儿的组长,还是钱照岗的长辈。年纪最长的那一位,组长介绍过之后石洋就给忘了,只记得过去他当组长那会儿,还是人民公社的事。
接下来,他们便在热闹融洽的气氛中开始用各种方式抒发起了各自的情怀,通过这样的激情方式挖掘他们对人生的感悟,并在同样激烈的气氛中受到极大的影响与鼓舞,同时还唤醒了他们沉眠已久的、受压制的激情,更突然激活了他们本来就不怎么开窍的大脑这时候都灵光了。言词间他们还对石洋用训导的严词为他指点迷津,并一直指点到仿佛石洋开这个山庄都成了多余,将来只要跟他们贴得紧点,什么钱不钱?因为世界都是他们的!
气氛到了这火候上,石洋只一个劲:“酒酒酒!”却没有忘了眼前的钱照岗、胡立勇,还有那位刚从水下面浮上来的钱好明。他们才是石洋在这儿最大的敌人。
不知不觉,话题转到了他们第一次上这儿来找麻烦的事上来。钱照岗说:“兄弟啊!哥不是说你!你不懂事!你当时稍稍微动下脑筋就明白,我们不是凑朵你来的。因为你和我们组上,甚至于村上都没球得低点关系。说白罗,就是想借你这给乡政府发难。”讲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哼!要不是我们!乡上咋会每年给我们组上返一仟块钱呢?”
“就是,就是。”石洋一面答应,一面在心头叮嘱自己:“不要只顺着他们的杆杆抹。这些平常不喝酒啥都不是的人,喝二两感觉就成了爷!这样下去还了得!现在我不给点颜色把他们遏制住,将来不让他几个****的踩倒在脚底下才怪!”石洋想到这里,于是就换了个说法,他说:“说真的,当时你们也该来和我通通气。只要是通了气,哪怕你们用石头把我这儿的房子打上几个洞洞我都无所谓!说不定,我还会帮你们向乡上施加压力呢!这我懂,当时你们虽然人多,真正受益的,还不就只你们几大爷!”
众人突然听见石洋冒出这段不软不硬的话,心有虽然感到不舒服,却又找不出茬子,同时又碍见眼前的气氛,于是又把话扯到“水”的事情上来。这回是胡立勇一吞一吐地嘟起他那张肥实的厚嘴先抢着说的,他说:“……是不是嘛,等于是嘛。我们组上嘛,我们组上嘛,组上嘛。球罗组上嘛,”
“唉呀!我来说!我来说……”钱好明见他口吃的说不清楚,刚打算抢过话来。
“唉呀!球哦!让我说,说完嘛。说说说。说起水的事”
组长见他实在讲不下去,就用压倒一切的重声把话抢过来。他说:“说说说!你说你妈个锤子!”众人听见,哄的一阵大笑。
组长跟着乐过一阵,强忍住笑说:“当真的说,我们组上的人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拿水的事来说嘛?闹了闹,最终不就叫你每年出了三百元钱嘛。凭良心,我们也不过分……”
胡立勇因为组长抢了自己话,这会儿还闷闷不乐坐在那儿咻咻生气,话题却又扯到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和年岁上来。能到石洋的时候,石洋才报了自己真实年龄。之后见众人不信,又急忙掏出身份证对众人说:“嘿嘿!来哇!验明正身……”
众人手捏石洋的身份证看过一遍,都不住摇头晃脑。
胡立勇这回话抖得干净利落,他说:“哎呀兄弟!哦不对!该是哥老倌!哦!该是石老板!看不出来哈!我还只认为你至多三十多点呢?结果你都四十好多呐!你们看我?你们看我?我今年才二十多点!啥****样?啥****样……”
石洋说:“唉呀!莫说这么多!就我这张娃娃脸,从小到大,吃了不少亏……”
老组长说:“家宽出少年!”
老安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吃山里人的饭,长给山里哩人看!”
组长最后却打总结的说:“我看今晚上就这个样子。我同老组长还有点事,大家是不是就散球罗哇……”
石洋抬腕看看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心想说收拾,见众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钱照岗更余兴未尽的说:“组长,有事你们先走嘛。等下我们还想在这儿和石老板打会麻将呢……”
组长和老队长去了过后,桌前连同石洋就只剩下来五个人。
过去,石洋在生意场上有时候也打打业务麻将,千儿八百的十打九输。这会儿突然听他们说要和自己打麻将,心里只咯噔,就知道他们安的不是好心,所以只好说自己不会。老安却为了要给石洋抽起,就豁出去了。
众人等娟子收拾完桌子,石洋亲自为他们拿来麻将,跟着四个人便各坐一方搓了起来。石洋在旁边看过一阵,发现他们总在相互带上那种恶毒的语言彼此大声咒骂,且有指桑骂槐的邪劲儿,无奈之下,自己只好从兜里掏出钥匙,对他们客气一通说:“这样,今晚我就不陪各位大爷罗哈!来!把钥匙交给你们!如等下要走的时候,就请帮忙把大门锁上就行呐!”
石洋醉醺醺从里面出来,黑漆漆的坝子只有吊脚楼那边还亮着盏灯,走拢才发现是小龙已醉糊糊的由王笑梅陪在那儿糊扯。不用想,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舅舅才这样的。王笑梅见了石洋,很快把桌子收拾后,同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龙晚上喝酒的情景石洋没有亲眼看见,只在同王笑梅上床的时候,才朦胧的听她说,小龙多半喝弹罗,随后就睡熟了。
小龙是因为舅舅的软弱才不堪忍受的,他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并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的舅舅寻找报复的机会。现在,他犹如一个走出苦难迷宫的人,终于再一次看见了不止一个复仇的对象。他看到不可逃避的命运和这些狞恶的面孔正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以致在他自己还没有喝酒之前就下定了决心,不折不扣地为这个决心感到欢欣鼓舞,并打足了精神。
石洋大约睡去了半个小时,而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小龙一身中最难熬的了。
他首先把狼犬事成放了,随后又来到大门边再次检查了由他亲手锁上的大门,再将山庄里的路灯全部摁熄了后,才提上两瓶啤酒蹒跚的去了他们打麻将的那个房间,并和他们一道,以同样恶毒的咒骂,开始在钱照岗的身后罢起了黑心膀子。这是小龙早已观察好了的,只有钱照岗离门和灯的开关最近。
他一会说:“割三万!****哩!看见没有!割三万!”
一会又说:“虾子!手气好哦!起手就是一坎幺鸡!还有三对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