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的山庄4
稍许,他又说:“****的虾子!又下叫罗!”
众人见小龙这样搅合,全都不再多话了,只有钱照岗实在忍不住,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只感觉头顶上好听的哗啦一声响,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小龙的这一啤酒瓶砸得真够干净利落,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房间里已是一团黢黑。每个人都在一阵阵乒乒乓乓的炸响声中仿佛没了命的往外冲,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吼叫声。一串串撕心裂肺的、让人心悸的哀嚎声,跟着就将这里寂静的夜晚撕得粉碎。
“杀人啦……”
“救命啦……”
声音魔鬼样久久的缠绕在夜半深中的山林中,并很快把这里灵魂早已出了窍的人们的魂魄拉了回来,同时也将那些正在床上呼哧哧干着私活的人们从床上拉了下来。
人们四面八方的朝这个传来噩号的地方赶来了,当中还夹裹着他们的祖先;它们是刚从坟堆里爬出来透气的,身上还带着潮湿的尸体味。
空静的夜晚沸腾了。
像大海澎湃的波涛被牢牢的大门阻隔。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石洋在一遍哀鸣声中,闷声闷气的打斗声中赶出门来。
外面还是一团黢黑,打斗双方却早已裹着一团到了大门边上。
狼狗事成却始终夹着尾巴,不知所措的在人群当中凶狠地狂叫。不用说,一定是小龙还在缠着他们拼命斗狠。
凭石洋的直觉,小龙一定没吃大亏,至多伤了点皮肉。要不,这声音早该让平息了。
石洋来到跟前的时候,双方的打斗嘎然停止,仿佛电影在最精彩的时候断了片,将他们灵魂高高托举起来的谩骂声停息了。片刻的寂静,静得就像法庭上等待即将对一个杀人犯宣布死刑,或刽子手高高地举起他宰头的屠刀。随即又响起一遍低声细语和半被压抑的嘈杂,犹如听众被解除了将他们送入另外一个心灵境界的、令人疾迷的力量正在返回他们自身。他们现在所感受到的全部畏惧与惊异依然压在心中。又过了会儿,外面的人群开始涌动起来,并有人疯狂地、呼天唤地的叫喊着让石洋开门。
院里的灯已经打开。石洋不动声色地、仔细地观察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朦胧中,他瞧见钱照岗血肉糊糊地蹲在离大门不远的角落里由胡立勇扶着;小龙左右地让胡老三、老安拉住动弹不得。而小龙的跟前,钱好明恰好正在和他凶狠地对峙。
石洋是瞧着胡老三从门外面翻过来的。就在他刚要翻过来的时候,小龙已经和钱好明扭住了一团。
钱好明见石洋来到跟前,首先对他愤恨的口喘粗气说:“石老板!大家都看倒罗哈!好端端哩!是你侄儿先来找事的哈!你看看!把钱照岗打成啥样子啦!”随即,他话锋一转说:“狠!说是请我们!这哪哩是请我们嘛?我看!这分明就是个阴谋啊!”他一边说,一边还忿恨的奋力将自己的脚,一连朝地上蹬了几个来回。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安也不知到该为那边说话才好,于是他只好带了自己特有的鸭腔,也不知他是在为石洋助威,还是在吓唬别人,总之是拖了声,模棱两可对众人喊着说:“石老板啊!就是!我还从来都没有见朵过像你侄儿这样凶的人哦……”
石洋一心都在为小龙暗暗着急,却也很清楚眼前的情形。他想:“假如双方一旦再斗起来,我无论如何都是动不得手的。”
情急之下,石洋只好对老安使了个眼色说:“你们把小龙放了,大家有话好声说。”
两个人刚把小龙松开,小龙却软软地顺势朝地上倒了下去,只倒了,而不是倒在血泊中。
恰这时候,一只充满仇恨和罪恶的手,仅捏了锄棍从门栅栏的外边伸进来,恨命地连续往小龙的身上砸了几下。外面的人跟着就开始为他的壮举助威了。其中一个馊样的老妇人把声音拉得老长的、动人心魄的、悠悠扬扬的、抑扬顿挫的朝他如诉如泣的哭喊着说:“锤死他!锤死他!我的儿啦呀……”
外面的人经那老妇人一阵有声有色的哭喊,推门的人和要求开门的声呼更加猛烈了。
石洋瞧见这样的情形,心知长时间不开门不行,却还是不放心又再次观察过一下小龙,才朝着大门外大声喊着说:“开门可以!不过!刚才你们全组的人都看见罗哩哈!首先是你们这儿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在打他一个人!就在刚才!你们还都看见呐!直到他倒下后!外面还有人用棒棒伸进来朝他身上锤!”
石洋讲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仍然在估摸:“莫说刚才从外面伸进来那根棒棒使不上劲,大概连小龙身上的痒痒都还止不住。”
石洋话刚讲完话,胡老三突然在他旁边小声说:“锤子!怕啥子怕!有我在,莫得哪个敢乱来!”
石洋听见后先疑惑的愣了下神,随后就犹豫地开了大门。
山庄的大门就仿佛像白沙河上游那道泄洪的闸门,一经打开,人们便潮水般地涌了进来。当中一部分人旋即的去了钱照岗那儿,将他们少有的仁慈和关怀都全部注给了他。
小龙始终躺在地上没有动弹。石洋也顾不了太多,和狼狗事成一道,一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这时候的小龙对他们而言,早已经成为了令他们怖骇的人,但是,当中绝大多数人还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他,更没能看见小龙刚才在和他们的人打斗时的那一幅凶悍像,此时便争先恐后地挤到小龙和石洋的周围,其中最前面和稍靠前一点的便早将他们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凶残毕露的脸伸进了人圈;不过,尽管他们个个看起来都义愤填膺;但他们在他们四周形成的一个半径为不足一米的人圈之间,终究再不敢近前一步。他们都隔着那么段距离站立着,被石洋他们身上所笼罩的一种神秘的怖骇所激起的,不可逼近之势造成的离心力固定在那儿。后面的人一样,他们看到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在身边挤挤挨挨,并受所有人的好奇心的、恶毒的、冷冰冰的表情的影响,他们也就以同样的表情,在人缝中间悄悄挨进去,将他们黑眼睛里射出来的、蛇一般的目光,死缠在小龙和石洋身上;也许,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够把石洋和小龙这样的人,连同那条狼狗一并吓倒。后来,他们自己对这个仿佛业已失去了新鲜感的场景失去了兴趣,也由于受到他们所看到的其他人的感染而慢慢地不以为奇了。于是就有人开始如同平日里逛戏坝子那样懒洋洋地散到人圈稍远的地方,并冷冰冰地,也是漫不经心地以那种复仇者和征服者的姿态,把刚才的目光变成为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漠视了。而他们的这种漠视,却更能使石洋他们感受到无比的痛苦。
与此同时,同样是在山庄下面的那个最为险恶的弯道上,一个狰狞的身影已不知在这个墨一般黢黑的夜幕掩蔽下待过好久了。它仿佛刚从炼狱般的魔炉里走出来,通体发着刺目的磷光。不知它是因为极度的痛苦还是由于极度的兴奋,身上不停地溢着蒸馏般的毒汁。那一双眢陷的、炼狱般的火眼不停地向这边喷射着仇恨的魔焰。
啊!燃烧吧!
它忽而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嗷嗷狂叫,忽而发出怖骇的、撕心裂肺的呜呼,两种声音忽而在夜幕中交替,忽而又掺合在一起,并久久地萦绕在无尽的夜空。那声音仿佛使它鬼魅般的魔影连同整个寂寥的宇宙都支离破碎了。忽然,就在它的下首,一个血一样燃烧着的球体朝它快速地飞射而来,并使它惊骇的为之一振,随即就借着江心里吹过来的一股妖风的浮力,并迫使它使出毕生的魔力,竟快速地从身边陡峭的悬崖攀了上去,然后沿着悬崖的峭壁,在生满荆棘的丛林里一阵狂奔过后,又来到了石洋山庄对面的山巅上,并开始捶胸顿足的咒骂起来:“啊!你这个该死的洋洋!你这个该死的洋洋啊!你这个该死的洋洋!是谁叫你搬走的!是谁叫你搬走的啊!你这个该死的洋洋!是你毁罗我的一切!是因为你的搬走!才使我失去了吸嗜的依托!不然的话!我的李思秋又咋个子会再一次的出走呢?我又咋个会就这样没日没夜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处寻她呢?啊!你这个该死的洋洋……”
就在人们的兴趣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派出所里面的那辆唯一的警车顶子上闪烁着血红血红地警灯,从下面的弯道上快速朝这儿开过来了。警车的到来,又将人们愤恨的激情即刻调动了起来,并很快把他们心中的忿恨转换和带入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之中,接着就旋风般地朝警车围了上去。抢在前面的人便在第一时间里,毫无真实可言地面对威严的皮警官振振有词地、添盐加醋地,对石洋他们的行径转化成了火焰般的污言秽语。公路上,人这一边到那一边,到处都沸腾着对小龙和石洋他们仇恨的怒诉。人们非到相互讲出每个人都知道,并超出其表达和接受能力的说词谩骂当中而不肯罢休,直到石洋同胡老三以及皮善人他们一行将小龙和钱照岗弄走,那些老老少少们都还久久的不肯散去;最后,根据他们一致的感受,一致的见解,并认定在这儿的这么多年来,从来还没有一次像他们在今天夜里这样,是以如此随心所欲、如此事无忌惮、如此过瘾、如此协同一致,也是如此最为酣畅的从唇齿间吐出了他和她们最为酣畅的谩骂,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们今夜这样以如此睿智的心灵说话的了,且不受任何的约束。而事实上可以看到,他们是因为那种被久已压制在心灵里的、那种被扭曲了的、丑陋而又原始的灵感降临到了他们的身上,并支配了他们的灵魂,因而才使他们集体地体会和经历到了那种即是变了态的,却又是神奇的思想和力量充满了他们的心。
第二天清晨石洋从医院回来,情形却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据事后经他在娟子那儿了解到的情况,应该源于双方的当事人都趟进了医院,而事儿又通了天,一时间,他们昨晚上那种被暂时窝在心里的股股还没有来得及发泄完的邪火就失去了倾烧的对象,于是便把那股火焰般的邪火化着了让人作呕的脏水泼在了组长和老安他们两家人身上,并一口咬定他们和石洋是串通一气的。大清早地,胡、钱两姓家的人就来到他们的门前,一定要他们俩家子垮不了皮才肯罢休。后来再经石洋从娟子那儿进一步了解,这才搞清楚,结果,老安和组长两人是异姓兄弟,是这儿的外来户;胡家和钱家才是钉在这儿的老祖宗。娟子在对他讲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是带上那种女人特有的愠怒,并向石洋褒贬不一地讲述了下面这段小故事,原来,胡、钱两姓原都是一家子,不知道是他们过去的那一代老祖宗里的哪一个的崽下多了,于是把其中的一个送了那时也是这儿唯一的一户姓钱的、绝了后的外来户。就在石洋到这儿来的前一阵子,两姓人还刚凑在一块琢磨过该怎样返祖归宗的事……
石洋知道了这些仿佛书本上才有的传奇故事,除了慢慢去咀嚼外,当然不能说什么。后来他又一想:“事情原来如此。既是这样,胡、钱两家摊上他们就十分有理了。”
连续几天石洋的山庄都风平浪静,然而,这种暂时的风平浪静同样是因为双方的当事人都还躺在同一个医院不肯出来。
几天来,石洋和王笑梅的心,都在为这个背着沉重的包袱。
整座山庄从里到外都死一般寂静,也没有一个到这儿来旅游的客人,有的只有在他们凑拢吃饭那会儿,生活才闪现出点儿熹微的闪光,除些之外,仿佛整个宇宙都进入了休眠禁止的状态,又仿佛是在用这种沉寂的方式迎接这儿的下一次更为惨烈的争斗再一次到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石洋为了减轻自己,更为了减轻王笑梅那颗柔嫩的、再也沉受不起了的那颗沉重的重袱,于是石洋才带上王笑梅去了山庄后面的河滩上散发她们抑郁的心境。来到河滩上,她们只坐在一处让这儿沙老板们用挖掘机挖出来的,有小山峪那样大的一堆乱石包上面,眼瞧两岸重重苍茫的山林和汩汩小溪般的流水,还有山林里无数枝叶和折折叠叠流淌的浅流,并发现仿佛这一切都在久久地向她们叙叙唠唠的叙述着曾发生在这里的往事,却由于它们的语言太神秘,以致她们根本就无法与它们交流,但是,眼前的这一切景象,注定了她们和它们又要在它原已负载着过多不幸的苦难历程中加进去发生在她们眼前的这个新故事,因而它们才依然不断的在向她们发出潺潺的哭泣,其声调,丝毫都不比它们几万年之前所发出的声音凄惨。
她们谁都无心说话,只各自默默无言地承受内心的伤痛,然后通过彼此间沉默的对视,再让这样的伤痛传递给对方,当夜幕向他们袭来的时候还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娟子怀揣不安的心,牵上狼狗事成到来的时候,她们才寻了她的声音,沿着干渴得还没有完全退却温度的乱石,轻轻的、一步一挨的、闪闪跌跌地往回走。
刚来的激情,还有先前的激情哪儿去了?几天来,石洋一直满怀疑虑的为自己寻找这个答案。是非典吗?有些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再说,跟前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外面早已传来“七一”那天就要对人口流动解禁的消息。小龙有一定的因素,但他仅仅是给自己横添了麻烦,并给他自己本来十分拮据的手头搞得更紧。后来,石洋终于第一次隐约意识到是因为王笑梅在一断时间里那种充满了忧虑的情绪左右了他的思想,特别是小龙这件事发生后,莫说她,就连自己不也是眉头长锁吗?既是这样,那么,就应该是彼此间都在相互影响了。想了这些,石洋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整了过来,并打起了精神,到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仿佛已经变回了从前。他相信,没有翻不了的坎,至于眼前的事嘛,最多就是拿钱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