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的山庄5
精神上的病原找到了,事情却远没有得到解决。这一阵,石洋除了在心里激起很多可怕的困惑和袭扰外,还经受着另一种考验,那就是事情解决的最终结果。后来石洋好不容易去找了趟自己在背地里称做朋友的皮警官,皮警官也在所里一间办公室接见了他,然而,我们这位尊敬的人民警官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好希望,更没有给他颜色。让他更伤心的是,他那天竟对石洋摆出那种贯有的职业态度一本正经对他讲,在当事的任何一方都还没有出院的情况下,事情都不作最终的处理。最多只能作为临时性的突发事件,做一些必要的调查取证。
皮警官那天说完话后,把石洋独个儿丢在办公室,自己径直去了外面。石洋有些不死心,后来又试着上派出所去了几趟,却发现从前那个酷呆了的老帅哥皮警官对他的态度更有了明显的变化,并仿佛是在明白地告诉他,钱照岗,还有组上所有仇视他的人们早已调动了他们所有的社会力量在对付他。就因为这些,所以,石洋才迟迟的不肯让小龙出院,并宁愿自己撑破了肚皮,也要让小龙和钱照岗在药费的问题上弄个不相上下。他认为,唯有这样,才能使这桩事在最终的处理上,尽管自己不一定占得了上峰,从情理上,却也相差无异。
自从石洋来到这儿,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确也磨掉了他不少的菱角,现在又见王笑梅成天都郁积着仿佛再也绽不开的面容,简直让他心痛死了。回过来,又眼看离“非典”解禁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这么一来,他的心里哪还有为打架这桩事在和他们长期纠缠的心思,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要想彻底的摆平这件事,最终只有他自己出血的份,不这样,势必使他和这儿的人的距离愈走愈远,也更和自己上这儿来的初衷背道而驰。
现实无情地摆在他眼前,也尽管石洋的内心在流着血为自己喊冤,却又能怎么样呢?因为他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即没有任何背景,又没有一点经济实力的外来人,想仅凭个人力量在这里是绝对没有公道可讨的,因为,这里的公众是专断成性的。同时,经验也在告诉他,很多情况下,当一个人想过分迫切地要求得到公正,并将此当作自己的一项权利时,他可能连一点普通的公正都得不到;因为,这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一般情况下,只有在当要求转换成为一种以专制者所喜爱的方式出限时,他们才有可能会由着自己的偏爱,甚至会给予他意想不道的公正。在这儿的现实中,社会倾向于向它的前者显示比他想要获得,或许比他们应该获得的公证更大的公正;这样,石洋就只能成为一个可怜的牺牲者来成为他们殉难的人。
石洋对上面那些现象过去是解读过的,并曾通过以上的解读进而得到过新的领悟,于是,现在他除把自己尽量的捂住,与之做到最少限度的和组里人发生正面接触外,暗地里却也凭着他是到这儿来投资的身份,尽管这个投资是很小的,甚至说起来都是丢人的,但事实上却又是这样的,于是,他也开始在暗地里调动起了自己的社会力量,进而使自己从心理上做到有恃无恐。从表面上,他却摆出一副弱者的态势,不再上派出所露面了。
如石洋判断的情况一样,在小龙和钱照岗,以及其他几个村民发生过那场恶斗之后,钱照岗,以及他们的幕后者就调动了所有的社会力量来全力对付这件他们最为乐意办到和最容易办到的事。他们调动了当地所谓的三叫九流,黑白两道,甚至还调动了那些跨了乡、跨了县的本家兄弟,其中还不乏在当地有一点小名声的角色;而这些人的品质和影响力,在这儿远不压于政府的某些职能;再加上乡政府和派出所对当地人的偏袒,对外来人的偏见又和老百姓一脉相传;但好就好在他们的偏见还是被法律和理性的铁框箍着,又由于这件事儿的起因错综复杂,各执一词;还就是乡上和所上都看到了更深的一层,那就是这事情要处理不好,除了会影响到将来其它人对这儿的投资热情外,也由不得他们糊来;另外,从双方发生斗殴的性质上看,这件事仅只称得上是一桩民事纠纷而提不到犯罪那么来得干脆;在则,乡上和所上一些知道点儿石洋的人同时也知道石洋并不是一个好蒙的人,这事要处理不好,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这么一来,所上倒主动瞅准了钱照岗出院那天的机会,率先做起了他和他们的工作。
这样的结果同样是早在石洋的判断和预料当中,因为石洋早已清醒的认识到,如今早不是过去那个年代,谁也不敢把谁黑办,若不是这样的话,自己纵有周身的解术也早被这儿的人支离破碎了。巧的是这天上午王一火给他来了个电话,并在电话里告诉他,他已经找过有关部门的相关领导,并如实地反应了这件事。
电话里,王一火并没有把话讲清楚,但对石洋而言,有了这句话,就等于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同一天下午,辜缘同单良红又鬼绰绰地上了山来,而恰在此时,由于钱照岗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乡上和所里对这件事将要采取的态度跟他们想要达到和想要得到的目的相差甚远。他们当初都一致的认为,这件对于眼前穷困到了极点的钱照岗来讲,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差不多可以说是能够明里派款的绝好机会,并借以将桀骜不驯的石洋一举击倒。而今面对这无望的情形,当中的部分人便煽阴风点鬼火地打起了铤而走险的算盘,于是才有人竭力地督促他或借着他的名义,将他们跨了乡、跨了县的那些所谓在道道上走的本家兄弟叫了一帮子来,而那些人明里说是帮他钱照岗的忙,其实谁的心里也明白,这年头,谁还会白帮了谁!
单良红和过去一样,他尽管和辜缘、石洋一道,在离山庄大门不远的树荫下陪他们悠悠地糊聊,时间稍微一长,炽热的太阳很快就将趟在沙滩椅子上的他给晒迷糊了。石洋眼瞧他二翻二翻的眼皮心里正要发笑,无意间却突然发现几个陌生的面孔不怀好意的用那种窥视的眼神从大门外慢慢地走过去。石洋凭他多年的直觉,很快伸出了不祥的预感,更没了嘲弄和打搅单良红的性趣了,只不动声色地和辜缘一边聊,一边继续往外面观察,直到看见钱照岗头上缠满了花花绿绿的、仿佛女人裹在头上的纱巾那样的纱布,一步一挨地领上一群人到了他们跟前,石洋都没有吭声,只用冷竣的目光盯他。一时间,山庄的空气凝固了,凝固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辜缘真不愧一位久经沙场的老手,刚才他虽然一直都背朝大门,现在忽然面对这突入其来的变故,不用说心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可是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却依然瞧不出丝毫异样。
单良红在朦胧中骤然嗅到了聚拢来的异样气息,他仿佛是因为这种气息扰了自己困盹中的瞌睡才翻了翻厚厚的眼皮,随后才很不高兴的、眨巴眨巴的朝他们瞥过一眼,跟着又眯上眼睛。看情形,似乎又睡了过去。
时间在空灵得让人窒息的,也是能让人晕厥的凝固中一点一点的挨。天空在火红火红的燃烧。对峙双方的心都蹦蹦的仿佛已跳到了生与死的边沿,并在即将死亡的边沿徘徊和挣扎。在这样的关头,生与死只在一念之差。不管那一方,只要稍有不慎,血腥和死亡就一定会在这个还未曾历经过死亡的地方光顾了。
石洋不知道辜缘和单良红是什么样的感受,总之,他是这样感受的,并把这样的感受融过了我们的世界,好久好久才从神奇般的惊厥中把就要窒息的魂魄拉回来。
仅凭钱照岗头颅上滚淌的汗珠,煞白煞白的脸,还有闪射无神的小眼珠儿,就一定知道在他到来之前,他的灵魂早该已历经了多么痛苦与怖骇的煎熬啊!
此时,就在石洋的魂魄刚被强拉回来的一瞬,他发现钱照岗仿佛整个人都在心脏的高压下早将自己的胆汁挤兑了出来,几近魂飞魄散,摇摇欲坠了。其他人见此情形,只好带着本来就逡巡与顾虑的,将以群壮而提起来的勇气退却,进而变成徘徊。脸上那种严峻而又凶相毕露的皱纹,跟着也松弛下来。
石洋抓住这一瞬的机会,首先打破了要命的沉默,他说:“钱照岗,有事你尽管来找我。向你这样一帮一帮的来,假若闹出误会,算哪个的哇……”
石洋话没有讲完,辜缘突然面无表情地从对面陡地立起身来,拍了下他们当中石洋认为最扎眼的人,跟着,两个人不啃声地往大门外去了。石洋见此情形,脑海里本来还紧绷的弦终于松驰了,并不动声色地吁了口大气。
辜缘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山庄里已回到了刚才的宁静,这才淡然哂笑过几声后开口说:“妈低个。刚才那几个都是我过去带的小兄弟些,”说到这,他将话顿了一下,将眼睛一凛,接着说:“耍长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个钱照岗也不打听打听我马王爷长罗几只眼!哦,我只给他们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哥!”
单良红刚才好像真的睡着了,这时候才仿佛从睡梦中醒过来,并先装模作样在沙滩椅上长躺着很舒服的伸了伸懒腰,然后才凛了神笑咪咪对他两说:“那几个‘青勾子’!过去见了老子!尿都要吓出来!杂种……”
眼看一场就要发生的冲突就这样平息了,石洋却还陷在惊愕中一时回不过神。
由于钱的事,近来辜缘自知在石洋面前说不上话,这一回终于在他跟前做了件长脸的事,心里自然高兴,并为之振奋地仿佛一下子找回了过去的自己,把前面的事给抛了脑后,灵感一来,就又开始乐颠颠引经据典了,他说:“啊哈!人们常说,磨难和冲突是人类唯一的存在状态!而磨难和冲突又是人类不可获缺的东西!”
石洋听见不无感慨的把话接了,他说:“是啊!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说到底,我还是同在血盆子里头抓饭吃差不多!特别是在这鬼地方,成天就跟在做贼似哩,险象环生!”
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眨眼就到了解决这件事的时候。这天,村上的书记刘一手大清早就来了石洋这儿,看上去还兴致勃勃,见石洋还没有开大门,就自个儿站在大门边朝里面吆喝着对石洋说:“石老板啊!所上通知!上午你和钱照岗到乡上去处理你们的事哈!呵!劲仗大哟!光所上就要来三个!由刚调来的管所主持!还有乡上的住村干部!乡司法所的!哦,还有我……”刘一手的话说到后来,差不多已经是自言自语了,可是脸上的兴奋劲一点也没有减,转身朝向马路上头,往钱照岗那儿走去。
石洋听见后追到门外,见他已走出了一截,于是只好在他身后见风使舵朝他喊着说:“哦!这样子!既然你要去!那干脆就我出钱!叫胡老三的车!再顺便把钱照岗也一到叫上!大家一起走!”
石洋这段话的意思,其实是在明显的利用这个机会让大家钻到一起,以便先缓和和拉近一下他们彼此间那种生冷僵硬的关系。
“对哇!要得……”
石洋前几天就知道事情就要在这几天得到处理,也尽管他对这件事情的最后处理结果没有多少把握,但凭他的直觉,他认为,应该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是,由于他随后再没有到所上去露过面,这样一来,直觉就仅仅是直觉,并对这样的直觉同样没有多大的把握。其实,现在石洋对这件事情的最终处理结果并没有报过多的奢求,假若真能够各打五十大板,在他现在看来也算得上是好结局了,因为,他现在即已认识到自己来这儿是为了求财,而不是要来和谁过不去,所以他现在的观点是,即不愿赢,又不愿输。假如这场官司赢了,对他不利;输了,对他也不利。石洋输得起钱,输不起面子;更重要的是,这官司一旦打输了,搞不好今后的麻烦事还会接踵而至,以致这几天,石洋一直都在为这些事而困扰。
胡老三开着他那辆“打野”的面包车来到石洋跟前的时候,他先眨眼往车的肚皮里面看了看,车上除了刘一手和钱照岗外,其余的位子早已让好几个搭顺风车的青年妇女从从叠叠地挤了,于是自己只好默默的猫了腰,将身体蜷缩的让屁儿坐在了放在门边上那条,只有在超载的时候才用得上的一条小独凳子上。
石洋上车前,里面还在有说有笑,这会儿因为上来了他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别人就不讲话了,也不和他讲。
车子咕叽叽、晃悠悠地朝前走。那些本来就相拥在一起的她们都随着车儿的晃动本来已贴得够紧的人,这会儿竟贴得更紧了。石洋瞧见她们热烘烘、汗糊糊地粘得舒服,不知怎的就伸出几许莫名的羡慕,并好几次都想让自己的身体也和她们的身体紧紧帖帖,那知刚做了个要向她们贴上起的动作,却又见她们一双双生硬的目光,一个个七跷八拱的身体全都用劲的、拥得更紧,而事实上又没处躲闪的相互避让,于是他只好打消了那样的念头,并使他深深的记起,他是这儿不受欢迎的人,将来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她们都必将把他视作这儿的不速之客,并厌恶的非要把他排挤到让她们见不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孤独的角落,才肯罢休。
外面,平常还满像那么回事的山间公路,这时候在石洋的眼里已变成了一条粗壮的蚯蚓,扭曲的在苍苍翠翠、葱葱郁郁的山林间延伸。
石洋龟缩在奔跑的、遭人唾弃的铁壳壳里苦思冥想:“待会儿,自己就要面对那么多陌生的面孔,等待和面对他们无情的捉弄。”
然而,石洋是不会任人摆布的,后来他拿定了主意,只要是一半对一半,事情就这么认了。之外,他还为了能够彻底摆脱他们强加给他的,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普遍存在的那些小社会里对外来人的偏见而愿意在各打一大板的基础上,高姿态的拿出五百块钱来,以表他自己对钱照岗的歉意,并以此达到改变他们对他那种扭曲了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