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狠心的不是我
苏流莺不以为意,刚准备踏上台阶走上去时,忽听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随即走出几人来。
“沈管家请留步!”
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者停足,冲着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男子颔首示意。
男子谦和道,“有劳韩大夫了!阿远,送送韩大夫!”
男子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听后,连忙走出来搀扶上老者,缓步走下台阶。
路过一脸疑惑的苏流莺和不着表情的画砚时,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的管家,只见管家微微蹙眉,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前进。
“二位是……”沈管家走上前探究地问道。
只见这二人气质非凡,所穿戴的衣物也是极其华贵,便料想这两人的身份绝非寻常。
苏流莺侧头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五官过于硬朗,眉目清明严谨,想必也是个厉害的主。张了张口,寻思着该怎么说认亲时,便见身旁的画砚淡淡地道出,“司儒。”两个字,简洁明了,却犹如平地一声雷!
然而这一声雷也着实把着精明干练的沈管家给雷得不轻!
只见他倏地睁大眼睛,清明的眸光里闪过惊愕!震惊地看着这两人突然访客,定了定心神,道,“原来二位竟认识我家公子?”
苏流莺摇摇头,纠正,“岂止是认识,而且关系也非同一般呢!”
听她这么一说,沈管家更加诧异了,凝神看了看面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女子,忽然疑光乍现,愕然地看着她,喃喃道,“你……你是……”
苏流莺调皮地眨了眨,“快去通报一声,就说,云姬的女儿司梨回来了。”她之所以这样说,全然是想换个说法来告知她的身份来历。
沈管家不负所望地震惊了许久,目光呆呆地望着她,最后深叹了口气,道,“我家主人身体不适,姑娘还是随老夫直接进来吧!”
这回轮到苏流莺诧异了,转头与画砚互望了一眼,点头应道,“有劳了——”
苏流莺跟着沈管家静静地走在偌大的庭院里,看着满院青竹,她微微愣怔,眉眼处却不知觉地流露出伤寂。
本以为这司家会和别的府苑没差,一样的精美奢华,却不想竟这般清雅素淡……
许是看见她伤情的模样,沈管家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公子生前喜极这片竹林,每每闲暇时,他总会亲自来照理……只是后来……唉……”
看见他那惆怅地神色,苏流莺竟感同身受,眉宇间化不开是忧愁。
喜竹之人向来高风亮节,既然她这个名义上的爹是这般喜爱竹子,想必也是个为人清正儒雅的男子吧?
司儒。司儒。这个名字极好。
几人绕着庭院走了一段路,直至一间碧湖小筑前方作停留。
沈管家转过身对着左右张望的苏流莺,伸手作出邀请之姿,“姑娘请进——”
“……不用通报一声么?”苏流莺诧异,转头望向身旁的画砚用眼神询问。画砚不理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管家,浅淡地问道,“这里临近湖亭,湿寒之气甚重,怕不该是老人们所居之处吧?”
管家眸中掠过欣赏之色,“公子所言极是!这里乃是我家公子生前最喜欢待得地方,清静,且景致怡人。”顿了顿,微笑着看向旁边颇为认同的苏流莺,道,“姑娘不妨进去看看!”
苏流莺看了看四周围,觉得确实如这管家说得那样,景致怡人。但是,同时却对他这一系列安排,甚是不解,碍于他满目期待,却不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于是点头应道,“如此,那我就打扰了。”
说着便抬脚迈进了古韵味俱全的建筑,宽敞的内室清亮雅致,木制镂空的窗户都尽数敞开通风。
画卷,书册,案桌,木椅,每一景,每一屋的摆设装置都那般讲究细致。
绕过案台,走出敞开的窗户前,居然是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物,花草旁边竟然还有着一轮自转的水车。
苏流莺看着眼前之景,完全惊呆了。
好美!
如此景色就犹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你就是……云姬的女儿?”
身后蓦然传开惊惑地声音,若细听的话,里面还掺和了颤音。
苏流莺有些错愕地转身,目光触及到门口那老迈孱弱地身影时,愣怔了一下,便低眉顺眼,作出乖巧状,“是。”
门口的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朦胧地雾气,“过来让我瞧瞧——”
苏流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看着老夫人面上透露忧伤时,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迅速沉重下去。
这位老夫人就是逼死她自己儿子和试图拆散一对神仙眷侣好姻缘的祸源之一!
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起,眉目低垂,长长地睫毛顺势垂落下覆盖住了里面的情绪……
“你说,你叫,司梨?”带有颤栗地声音探究地问起。
苏流莺抬起眼,对上那双满是期待地目光,字句清晰,答道,“是。我娘说,这是父亲给取得——梨是离散的谐音,生生世世不相离。这原本是父亲所给我们的承诺。”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只知道脑中有个信念,那个信念催使她这么说!
闻声,老夫人身体明显摇晃了一下,若不是沈管家及时扶住她,指不定她现在早已昏厥。
苏流莺冷冷地看着她,嘴角扬起讽笑,“怎么,夫人心痛了?逼死自己唯一的儿子,谴责自己的儿媳,致使骨肉相离,家庭破碎,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你们的执念所造成?夫人,为什么非要用你们的固执,来祸害那些无辜的人呢?”
“莺儿!”
画砚几步上前,紧紧地拉住她的臂弯,低声训斥,“你说得也太过了!”
苏流莺用力地甩开他,美目间流露着尽是深切地哀怨,“我过分?他们逼死了我父亲!害得我和娘亲相离相散,不能见面!我爹娘的悲剧,全是他们一手造成!怎么,难道我连责问他们的权利都没了吗?”
画砚眸光微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苏流莺气极,恼怒地扭头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倒是那位默默流泪的老夫人,充满愧疚地望着那道倔强傲然地身影,深深地叹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我儿不会身染重病,若不是我,云儿也不用离开,而你,也不至于没有一个像样的家……”
苏流莺平息了一下情绪,转过头,望着她一脸泪痕,沉思了一番,开口问,“那你,可后悔?”
老夫人闭目没有说话,只是泪雨婆娑,早已替代了她的回答。
苏流莺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酸涩地眼睛,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夫人,可有父亲的画像么?”
许是震惊她的转变,老人破涕为笑,连连应道,“有的!有的!沈管家——”
沈管家心领神会,将她小心地扶进屋中坐定后,便折身来到书案前,从几卷画幅中抽出一卷,展开后递给表情迷蒙地苏流莺,恭敬地说道,“小姐请过目!”
苏流莺接手取过画卷,看着上面格外传神的画像,心弦微动,低喃道,“他……就是父亲?”
画卷上的男子,略显清瘦薄弱,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俨足的一个贵气公子。白衣乌发,衬出他的纤尘不染,举止投足间,尽显仙姿。
如此干净透彻的男子,似乎本就不应出现在红尘凡世。
老夫人静静地细量着她那专注地侧脸,心口压抑着难忍地悸痛!
她就是儒儿亲生骨肉啊!
她的容貌神态,无不综合着儒儿和云姬的影子……
“儒儿……”
轻轻地呢喃,悸动每人的心弦。
苏流莺抬起头,看见那位老夫人闭目流泪,那句满含思念之情的低喃,唤醒了她的全部伤感。
眼睛里不自禁地蓄满泪水,稍稍一眨动,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地往下落。
许是见不得这催泪的画面。沈管家摇头连连叹息地走了出去。
画砚见景,蹙眉看了看无声落泪的苏流莺,第一次,开始对她的印象进行了初步改观——原来,她除了任性,还很倔强……
薄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了一下,便也走了出去。
错愕于他这忽然的举动,苏流莺抬起泪蒙蒙地双眼,瞅着他径自走开的身影,止住泪,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原来这家伙还是有点人情味儿的!
宽敞的屋中。清风和熙。
看着仍旧低头垂泪的老人,苏流莺犹豫了一番,便收起画卷,搁在案桌上,走过去,俯身卷起衣袖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低哑着声音,道,“……别哭了,太伤心,对身体不好。”请原谅她不会安慰人吧。一向比较喜感的她,还真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对心中略带薄怨的人。
听见她的声音,老人抬头止住泪,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勉强一笑,“……你恨我吗?”
这个问题还真带难度。
苏流莺避开她的目光,直起身,没有正面回答,“恨也好,不恨也罢。那些有什么意思呢?”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是活在当前比较重要。”
“……你娘把你教的很好。”
苏流莺失笑,没有接下话题,而是开口提醒,“这里风大,您身体不好,不宜久待。”
老夫人眸光微闪,又听她道,“我扶您回房吧。”
“梨儿……”
苏流莺愣。
许是见她僵了一下,老夫人浅声询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苏流莺抬了抬眼帘,浅笑,“这个名字没怎么用过,不太习惯。夫人还是同他们一样,唤我莺儿吧。”
老夫人有些失落,还是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好的。莺儿……”
忽略掉她的失落,苏流莺伸出手小心地搀扶起她,“走吧。我们先出去。”
月上树梢。
偌大的庭院静谧一片,凉薄地空气侵袭而来。
苏流莺沿着弯曲的长廊缓步而行,许是觉得冷,双手不断地搓揉着纤细的胳膊。
“很冷么?”
轻轻淡淡地声音如水一般传来。
苏流莺愣怔了一下,转头,便看见了身后的画砚,平时的画砚就已经极美了,此刻,融合于灯火静夜里的他显得更加不真实。
呃……虽然用“美”来形容一个男子不大恰当,但是,他的相貌确确实实可以担任“美”字一词。
见她目光涣散,指不定又神思到哪去了。
画砚摇头失笑,“你有时候真让人搞不明白。”
苏流莺回神,睨了他一眼,转身,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闷声道,“你在怪我不近人情?”
画砚诧异,可随即笑而不语。
苏流莺有些恼火地跺了跺脚,抬手胡乱地捋开被风吹乱的头发,闷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刚见到她时,就忽然想起了苒苒给我讲的那些事,只觉得胸腔里火气上升,我都不知道当时怎会说出那么多气怨的话!”思及白天的反常,她现在可是相当低窝火!让她不明白的是,在小筑里的满腔怨怒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又和这身体的主人有关?
秀眉微蹙,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投下迷惑地剪影。
见她这么矛盾地模样,画砚只觉得很好笑,侧头,忍不住低低地笑开。
“你笑什么?”
苏流莺憋火地瞪了他一眼!
画砚还是止不住地笑,瘦削的双肩轻轻地颤动,漂亮地眼眸里晶莹闪烁,格外地撩人。
苏流莺气恼不过,烦闷地直跺脚,“喂!你到底笑什么啊?”
画砚抬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止了笑,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虑什么。
被他莫名其妙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苏流莺皱了皱眉,转过身便在旁边的低栏上坐下,支起胳膊托住下巴,闷不作声。
见她这副赌气地模样,画砚再次倾国倾城地笑了,走上前,在她旁边的柱子前,站定,慵懒地倚靠在柱子上,沉声道,“你,好像不是很恨他们。”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苏流莺只当没听见,并不理睬。
画砚也不介意,自语道,“初始时,是有些怨气。可后来,不见得有了。”白天的时候见她悉心照料老人的模样,那样地细致贴心并不是刻意地伪装出的,就连晚间用餐时,她也是以礼相待,既没有过分疏离也没有特别亲近。
听着他的话,苏流莺紧蹙地眉慢慢地松开,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似在感慨,“狠心的不是我……再说,他们也很可怜,不是么?”
闻言,画砚的眼中掠过诧异,随即转为玩味地笑。低下头,想了想,开口问道,“看得出,他们很希望你能留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苏流莺伸手去捋顺额前发丝,清亮地眼眸里敛去狡黠地笑意,浅声道,“不知道。再说吧……”
其实,这就是她出宫来找司家的主要目的……利用司家二老的愧疚与怜惜之心来回绝雪帝试图挽留她在宫中的意旨。
眨了眨眼,压制下窃喜地冲动。
只要不呆在那令人压抑的皇宫,住在哪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