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晃晃悠悠递到我面前，冲我咧嘴乐，我靠这老头站都站不稳，还好这个。“大爷我不喝酒，真的，您放下吧。”说罢就接过酒，放回小柜子上。老头脸部微微抖动一下，朝我一瞪，对着我咕噜咕噜，我惊了一下，连连摆手。老头随即眼珠一转，面露喜色，四处看看，摸索着进了前屋，过了一会，端出个茶杯。我就这么看着他，他神情倒是挺悠哉，就是动起来浑身极不协调。
茶杯放好，老头拧盖子开始倒酒，“哎哎，这么倒不全撒了，我给您倒，”咕咚咕咚，倒了满杯，老头挺开心地看我倒酒，又坐回床上。然后就这么看着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这么看着，看得我发毛。这时间过得真慢，我也看着他，他不动，我也没动，那狗打了个哈欠，把身子一卧，嘴埋在爪子下面，露出一对眯缝眼，也看着我们，靠，我如坐针毡。
这时电话响了，我赶紧站起来，松松筋骨，掏出来看，是李总，都快十点了，李总来电话？
“小钱跟你讲啊，恭喜你，你的论文已经被国家级期刊录用了，哈哈哈哈。”
“哦，那是好事啊，谢谢你李总。”
“嗯，我是帮了你不少啊，不过算不了什么，这是你的成绩嘛，我已经把你作为第一撰稿人，为了期刊能录用，我的名字嘛，作为第二撰稿人，排在你后面，让他们看看，我在其中辅佐你。哈哈，我是他们的熟客了，不是，那个老，老作者了，能不给面子嘛，编辑当时就定了头版。哈哈哈哈。”
我很激动，冲老头看了一眼，老头也望着我，好像还点点头。
“哪里哪里，都是李总教的，没有您，我这个文盲哪敢想这事。”
“好，小伙子谦虚是好事，另外跟你说一下，你的这个文章写得不错，但是期刊版面有限啊，多少文章想登在上面，你懂吧？所以这个版面呢，你要出点版面费才能占上的。懂吧，小伙子？”
“哦，还要花钱啊。”只听说报纸杂志给作者稿费的，怎么还会倒收版面费？现在反过来了？也罢，李总应该不会骗我的，再说我写的东西，我再出钱，能出多少，只花他们几页纸而已。“那要多少钱啊李总，我出。”
“嗯，你这个是头版，要一万块。”
“啊，这么多啊。”一万可不少了，我就花了半天不到功夫，凑了点垃圾，这杂志社要我花这么多钱扔垃圾？再说尼玛我能挣多少，刚够吃喝，说实话，真拿不出。“李总您看，这实在多了点，要不再等等看。以后等版面空下来还有机会的吧。”
“机会？小伙子啊，你不了解啊，每年要评那么多职称人员，哪还有你的机会？再说我这次对你来说就是机会，你以后还能碰到我？我不帮你改，不帮你推荐，你能被录用？头版啊，小伙子，开玩笑啊，一本期刊就一个头版啊。对你将来都是有好处的，拿出去你就是专家。”
“啊，这个我明白，李总您看，我这个才混到现在，一万我能过几个月生活了，那个，不在乎头不头版吧，我只要能录进去就行，您看呢？”
“你啊，不为将来着想，你等着吃亏吧。那给你放在二版，七千块。”
“二版要七千？这个……”
“干嘛，我骗你啊，二版也是不错的。”
“没有没有，只是，七千也那个……”
“哪个哪个！你一点也不着急啊，现在手上连个证都没有。你干这行，要懂这行的规矩，现在没证外面能信你？”
“那个，要不，您看看，还有没有便宜的？”怎么像做生意一样？
“你真拿不出？告诉你，现在拿不出，以后一样是要拿的。放中间吧，五千。”
乖乖，这行情他溜熟啊，五千，五千，五千……
“干什么！五千你也嫌贵？跟你讲，最低价了，没商量，还商量什么商量，你自己想，我名字都给你挂上了，我名字啊，一般人能用？你那写的什么狗屁东西，不是我给你改，再挂我名字，你能录上？自己想！”
我胃疼。
“那个，要不，也行啊，五千就五千了。”想想多少天没去泡脚了，以后有多少天不能泡脚了。
“嗯，明天打钱过来，我给你账号，下个月就能出版。你搞的不像话啊，小伙子，自己不为自己前途考虑。我这名字算是给你白挂了。你好好想想！”
电话断了，十秒钟之内，短信来了。恭喜您，您的文章已被我社录用，由于版面紧张，请速将版面费汇至以下账号：xx银行xxxxxxxxxxxxx账号，李先河，电话xxxxxxxx。我靠几秒钟能写这么多字啊，乖乖，李总哪是帮我，简直是喂尔屁服务啊。
我呆立了一会，想来想去想不通，李大学问家，跟我这文盲较劲，一会吓唬一会说好话的，就为这五千块钱？不能吧，不能，他啥身份，不会在乎这点钱的，应该是在帮我，再说，花五千块能弄到职称，也不是坏事。但是他那架势，一会粗口一会蜜语的，把我这脑子都烧坏了。我得琢磨琢磨。
一看老头还呆坐那看着我。得了，喝点酒是不是，就来点吧，这会喝点酒正好想想事情。等会我晕乎了还不让我走？
我伸手去拿杯子，想想又握起酒瓶，又摸了摸杯子，还是用瓶吧，这杯子哪年洗的都不知道。拎起酒瓶小咕了一口，还真是白酒，有点辣口。我指指老头，又指指杯子，看他要不要来点。老头把头凑到杯子前，咪了一口，慢慢裹进喉咙，放松了下来。大爷真好这个，都这样了不怕喝死。
也没啥吃的，就着盒子里小点心吧，连吃带喝，小弄堂里，与世隔绝，倒是快活。我就埋头琢磨事情，没理老头，也没法理啊，不能大眼瞪小眼干看着吧。老头很平静，见我咕一口，他也咪一口，我这边咕咚，他那边滋溜，也算是交谈吧。
几口下去，事还没搞明白，磨人。我开始大口喝起来，一会功夫瓶子就剩两口了，我叹了一口气。老头也一口口跟着，见我叹气，他也叹气。嚯，你叹啥气，我这事搞的，材料款到不了，活干不下去，现在倒让我出五千块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呢。不过，估计你也是遭罪的人。我站起来，屋子里转转，倒是有几件正经衣服，但是乱糟糟的堆在纸箱里，我又坐下，一口喝光了瓶里的酒。唉，大爷啊，你生活不容易，我看着也难过。不过没办法，我眼前也如履薄冰啊。
老头见我发愁，也不知所措了，看着我空空的酒瓶，他缓缓把茶杯端起来，递给我，这次我没拒绝，想今晚就算喝多了，正好啥也不用想了，回家睡觉。我跟老头眼神对视，他好像也在揣摩着我的心思。呵呵，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
我站起来，接过杯一饮而尽，火辣的液体从口腔一直灌胃里，火烧火燎的，随后酒劲直冲上来，如一只大手握紧咽喉，我随即大咳一声。咔，大手松开嗓门，又冲后脑而去。将我后脑紧握住，不停地紧握住，更紧地握住。怪了，这什么酒，跟我闹啥闹，弄得我脑袋乱颤。我用手捶捶后脑，里面跟有弹簧一样，捶一下就将我的手弹开，然后脑袋前后摇摆。再捶眼珠都能蹦出来。
这时感觉有只手在按我肩膀，一看是老头一只手把我往下按，另一只手示意我坐下来。我往椅子上一坐，酒劲突然在脑中散开，现在大手没有握紧的感觉了，变成在我整个头顶不停抚摸，舒服了一些，我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凭他折腾。老头难道给我下药了？传说中的蒙汗药？不对啊，他也喝了。
我看着老头，他的眼里露出关切的眼神，忽然感觉他说话了：‘兄弟你怎么了？’
“你给我下药了？你想干啥？”
‘你哪不舒服，喝多了吧？’
“没多啊，我还清楚得很呢。”
‘你累了就赶紧上床来休息吧，在我这就跟在家一样。’
“我休息，我在哪休息，跟你睡一张床啊？”
‘你说话我听不到啊。’
“我靠，我在跟你说话？”
是的，我在跟你说话，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老头嘴一直没动，好像就我一个人在说话。但是刚才谁跟我说话？我赶紧闭嘴。尼玛，又闹鬼了。我上下左右重新打量着老头，没错还是那个老头，只是脸比刚才红，红得不均匀，红一块白一块，脖子上也渗出了汗珠。
“那个，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我大口深呼吸，然后晃晃膀子，好像能动了，两手撑着椅子要起来。
‘你好像喝多了，外面太黑，别出去了。’
谁？
没别人，就我跟老头俩人，狗早就钻床下面去了。就是你，你在说话，你装聋作哑还是咋地？要不我喝醉了在梦游？我喝醉不这样啊，我上次喝啤酒，三瓶也没醉，后来……
后来？我清楚记得后来，我把一个类似徐高峰的思维给读取了，那天事情也就靠这点信息给解决了。今天……难道……，让我别走，这不是老头的想法是谁的？
‘别走了，我要不是这一身毛病，我就给你送回去了。’
还是让我留下，这肯定的，就是老头的思维错不了，我看看啥情况，难道跟上次一样？我又放松下来，看着老头，我不说话，就盯着他看，脑子飞快运动着，生怕错过一丝信息。
‘上次还是你送我回来的，不然就我这身毛病，非死在外面。你是我救命恩人啊。就把这当你家吧。’
我送你回来？还是不对啊，我几时送过一个老头回家，我怎么不记得。不对不对，这思维不对，不是你的。
‘第二天我去找你，你非要给我钱，真是好人啊。唉，我老头孤苦伶仃，你就是我亲人啊。’
我靠，这是真的，真有，真有这事。老头看着我，两眼汪汪的，但是脸上带着笑，似乎是很感动。哦，我好像明白了。老头来找我的头一天晚上，我也是喝了好多，后来，后来就到早上了，那天是喝多了不假，整夜不记得事情。一个哑巴老头，我给他送回家，我咋知道他住这？
‘你大好人啊，那天我的狗丢了，我出来找，跑了一天，晚上我也迷路了，谁知道遇到你，你一身酒气，拉着我就走。我还以为你要抢劫，我又说不出话来，只能跟着你走，走了一晚上到了附近我才知道你是在帮我。’
有这事？看来我喝醉酒还有点人性。那天晚上的事一点都没印象，那喝得不是一点多啊，我靠太危险了，半路出点啥事咋办。
‘兄弟，我老伴死了三年了，但也不是没有儿女，唉，都是房子惹的祸。打老伴死后，就你一个人对我这么好。’
老头就这么望着我，心里很痛苦，我仿佛在静静地听他讲故事。房子，我懂，现在在上海谁不是为了房子，估计儿女们就是为了他这套老房子，别看这房子又小又破，可值得他们抓破脸撕破皮了。
老头没想了，我接收到的是一片空白。估计再也想不下去了吧。
我也呆住了，不知是该走还是留，一看半夜12点。算了，凑活住一晚吧，可怜的老头，我是唯一对他好的人，我也是唯一陪他过夜的人了吧。明天再想明天的事。
我起身，在屋里转转，看哪能将就一晚，老头斜靠在床头，已经眯缝起眼睛了，一会儿就打起盹来。我从纸箱里翻出一张凉席，就地也躺下了。就这样过了一夜。
早上我起来，老头还没醒，我独自出了屋子。
刚出弄堂，电话响了。是李总。
“快点，早上把钱打过来，那边编辑等着给你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