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开往北京的高铁列车驶出石家庄站后，一路急速前行，经过八小时的旅程，车厢里充满着浓浓倦意，列车广播里播放的轻柔音乐也无法将其驱散。我将川端康成先生的《千纸鹤》搁置在座椅前的小桌板上，身体往后倚着座椅，双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强忍着列车加速产生的强烈耳鸣。在某一瞬间，脑袋疼痛得十分厉害。有关晓兰的记忆变成了一个死结。我原本希望在意识涣散时刻慢慢将其解开，最终却弄巧成拙，剪不断，理还乱。记忆流至大脑某一处地方便被堵塞了，使我头痛欲裂。
刹时间，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将我试图拼凑理顺的记忆碎片拍打得支离破碎。我用双手按住脑袋，期望能够以此将巨浪抚平。可是一切都是徒劳，身置暴风骤雨的大海之中，愈是挣扎愈是无力，直至窒息而亡。
“先生？先生，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坐在旁边的女孩关切地问，并递过来一杯水。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接过女孩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耳鸣的症状渐渐减弱了。
“先生，你大概是不适应列车提速产生的耳鸣吧？”见我稍微好转了，女孩欣慰地说。
“大概是吧，太谢谢你了！”我转过身，满怀感激地向女孩道谢。此时女孩头发散发出来的光泽恰好映入眼帘。她的头发乌黑闪亮，天然柔顺，宛若一泻而下的瀑布。更有趣的是，女孩长着一对精灵耳，小巧的耳朵从发层里钻出，犹如一只精灵欲从那飞流直下的水帘下面蓄势跃起。
晓兰，也有这样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对白里透红的耳朵。
脑袋平静下来了，身体深处的记忆逐渐被唤醒，我想起了那片海。那是一片幽蓝的海湾，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山上空气香甜，视野广阔。站在高处放眼瞭望，大海好像一个飞出的梭子，一头扎进山里，一头藏在太平洋里。傍晚时分，周围山林将斜阳遮住，海面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山影。晓兰站在海边栏杆，低头凝望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晓兰问我是否知道“春空千鹤若幻梦”的意思，我苦笑道：“不甚了解。”我以为，如此唯美而绝望的诗句，大抵不过是女孩子缓解相思的一种精神寄托吧。回想起高中毕业时离开校园的那一幕，我狠下心来不肯去探究晓兰问起这句话的缘由。
晓兰似乎听出我若无心思，便不再多言。
四年来，相思的苦涩早已淡去，我已经能够说服自己放下晓兰。因此，当某一天收到晓兰的信息：“若安，可否来看看我？”，我可以平心静气地回复：“可以。”
我一直都无法洞悉晓兰的世界，或者说我从未进入过她的世界。我们之所以对生活感到绝望，在于我们已知晓未来无法改变。晓兰始终给别人留下对于未来有一种确定性预知的印象。这个未来，她无从反抗，并因此感到无所适从的失望，甚至绝望。
如今回想起来，我大抵明白了晓兰在海边问我那一句话的含义。仰望天空，纷繁的景象在眼前渐渐幻灭，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于任何人都是一种莫大的打击。这样的景象包含生存的希望。然而希望却像阳光下色彩斑斓的泡沫一样，一触即破。22岁，似水年华的青春，目睹曾经编织的美丽梦境一个接着一个破灭，那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与折磨啊。那一句话，写在晓兰高中日记本里满满一页。也许晓兰以为我应该会回想起那一本日记本，可是我显然令她失望了。
高中毕业一别，我与晓兰便断了联系。在前来探望她的路上，我设想了许多个她出现在深圳南澳半岛的理由。
收到晓兰信息的那一个周末，我在广州南站乘坐高铁，到了深圳北站搭乘公共汽车前往南澳方向，大鹏镇下车。在大鹏镇又转搭公共汽车，一直坐到终点站，下车后一路打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金湾。穿过一段笔直的林荫大道，不远处的山上，几栋房子一字排开。通往山上的道路两旁立有两排弯腰恭迎来访者的路灯，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从枝桠间露出白白的灯罩。行至山上，整个海湾的景色尽收眼底，海天相接之处，所有的颜色都糅合在一起了，分不清是海之蓝或是天之蓝。
下火车时，晓兰告诉我她住在中间那一栋房子的508号房间。
下午3点从广州出发，抵达金湾时已是傍晚6点。在我即将踏步走上楼梯时候，收到了晓兰发来的信息：“到了吗？我在海边。”我只好调头去海边。
山另一面是一条下山石梯路，山脚下有一个突兀地延伸入海里的半岛，宽约百十来米，长约二三百米，三面临海，一面连接着山，临水岸边砌起乳白色的栏杆，宛如一只掉落海上的靴子。晓兰站在靴尖，穿着一条白裙子，双手搭在栏杆上，凝望着幽谧深邃的大海。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将这倩影拽入海底。
来到山脚下，我朝着靴尖走去。晓兰的模样越来越清晰，肩上披着的一头乌黑长发，随着海风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雪白的长裙衬托出她的肌肤愈加白净。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确切地说，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当我一步步走近晓兰时，往事也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
四年前，文理科分班，晓兰由理科班转入文科班。报到那一天，她穿着宽松朴素的校服，脸蛋素雅明净，淡淡静静的模样，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候，羞答答的面色绯红，轻声细语说完寥寥数语即低着头走下来了。那便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晓兰平日里从不轻易言笑，倘若被什么好笑事情逗得实在忍不住，就用手遮住嘴巴轻声一笑，嘴角边露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与周遭同学相交，晓兰也是浅尝辄止，没有形影不离的闺蜜。偶然听说，她有一个在理科班就读的男朋友，但是谁也没见过他们在校园里走在一起的身影。晓兰的朋友，或许我算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尽管我从未询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无明确说起过我是她朋友之类的话。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她会和我说起一些不愿与其他人谈起的话题，虽然那些话当时的我不能完全理解。例如，晓兰曾经打开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给我看，日记本的第一页满满写着一句话：春空千鹤若幻梦。翻了第一页，我便无意往下看了。在青春懵懂的年纪，诱惑着少年少女陷入爱情的烦恼的，恰恰是异性的神秘感所散发出来的吸引力。我享受晓兰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神秘感，不想去破坏它。
我们第一次的语言交流是在某一个星期六的午后。在单调乏味的高中时代，看小说是我仅有的爱好。而周末里无所顾忌地阅读心仪的文学名著，是不可多得的狂欢和放纵，是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那一日，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座位聚精会神地读川端康成先生写的《伊豆的舞女》，旁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递过来：“你也喜欢读他的书？”我抬起头，发现竟然是赵晓兰在与我说话。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女生竟然主动与我搭话，这让我十分惊讶，因此并不恼于阅读的快感被打断，而是饶有兴致地与她攀谈起来。
“是啊，把女性的感情写得细腻、唯美，简直是东方的托马斯哈代。”
“托马斯哈代的作品你也读过？”
“嗯。”
“常常看见你坐在这个位置。”
“这儿不容易被打扰。”
“周末也不出去走一走？”
“我不喜欢出去玩。对我来说，阅读所带来的快感远胜于电脑游戏或者逛街所带来的快感。呵呵……”
“我也不大喜欢出去逛街。”
“对于女生来说，这倒是蛮稀奇的。”
“你喜欢读什么书？”
“死人的书。”
“死人的书？”
“嗯。一个癖好而已。我喜欢读作者已经死去的书，或者作者至少40岁。”
“真是一个奇怪的习惯。”
“作家写书犹如贝壳炼珍珠，要么贝壳死去，要么经历一定年月磨砺，否则难以产出光彩夺目的珍珠。只有死去的人或者有足够生活阅历的人写出来的书才纯粹、有深度。少年强说愁滋味，总归有些无痛呻吟的感觉。”
“我还喜欢他写的《伊豆的舞女》。川端康成先生的作品真的很吸引人。”
那一次简短的接触之后，在那一个学期余下的时间里，我们断断续续也有几次类似的交谈。每一次都发生在星期六的下午。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大多数的星期六午后，教室的对角线位置上常常会坐有两个人，一个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在教室的门口旁。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我们很自然地坐在同一张课桌上看读书，分享着彼此的收获，变成了周末同桌。
高中校园里，两个异性之间的亲密接触常常惹来流言蜚语。我曾经不止一次问晓兰：“周末不出去？与男友逛一逛街。”得到的答案总是：“出去，约好了明天出去。”而周日晓兰也从未在教室出现过。直到毕业，我们之间一直存在着这样朦胧暧昧的关系，传闻中的晓兰男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高考结束那天，舍友小B约去打篮球，两个人玩了命地与低年级的几个同学血拼，下狠劲地抢，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先前积压下来的所有情绪尽在此刻宣泄。每一次上篮，每一次突破，小B都铆足了劲嚎叫着：“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完了？！”，放佛前面站着他仇人似的，熬至手刃仇人了仍不解恨意。
小B是宿舍里为数不多的上流阶层，生活、消费水平高出我们一个档次，据传他的父亲是市里某位领导。因此小B的见识远远超出宿舍里的大多数人，例如，我们还未进过酒吧，而他却行能轻车熟路地说出哪一个酒吧漂亮的女人多，哪一个酒吧的女人衣服穿得少。小B谈恋爱的方式也与我们想象的不同，他追到了我们的班花，却每天晚回来与我们揭她的老底和种种短处，摆出一副鄙夷的样子。不过小B也确实有资本这么玩，他有着健康黝黑的皮肤，匀称、结实、修长的身材搭着一张娃娃脸，走在校园里，总会有一两个低年级小女生故意从他身旁路过，扬起头望他一眼后又红着脸低头快速跑开。
痛快淋漓地打完一场球，我和小B筋疲力竭地躺在球场旁舞台的水泥地上喘息。舞台一侧边缘有一株年已古稀的榕树，干粗且斑驳，枝干佝偻像天伸展着，六月天，老榕树焕发新生，婆娑的枝叶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舞台都在它的庇荫之下。从前，每当路过此地，这样的景象总让我联想到一个老人佝偻着身躯在拾荒。
“若安，我觉得快垮了。生活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就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似的。我甚至觉得我从未有过什么人生的目标。上大学？那算是个什么狗屁人生目标！”
“你想去哪里读？”我问小B。小B曾说他父亲希望他考军校，可是他却时常向我们鼓吹“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思想，并毫不掩饰地说出他的理想：成为一名IT工程师。因此比尔盖茨一直是他的神。
“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后，小B又说：“你想去哪里？”
“对于人生，我没规划过，属于得过且过型。”
“话说你和赵晓兰一到周末就腻在一起，有没有跟她表白过？”
“我们只是纯洁的男女友谊关系。”
“扯淡！男女之间就没有纯粹的友谊关系，所谓的纯友谊关系不过是未准备周全的托词。异性相吸，说白了就是要么我想上你，要么你想上我，肉体或者精神。”
“庸俗！”
“话粗理不粗！难道你对她没意思过？”
“……”我顿时哑口无言。
“回想起来，赵晓兰其实长得还蛮不错哎。咋一看不是很漂亮，但是耐看，有气质。就是平时老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人觉着不爽。”
“看跟谁吧，有时她话也挺多。”我情不自禁地想为晓兰辩护一下。
“呐，一说她你就护着，都还没怎么着呢。既然这样，那还不赶紧表白！等上了大学，好白菜就让猪都给拱了。”
“没上大学好白菜也让猪给拱了。”
“谁？”
“班花李雅丽呀！”
“****的，拐着弯骂我是吧！”小B嗖地坐起来踢我一脚。
“呵呵……”我笑着闪过一边。
“晚上去网吧通宵，你请！”小B又重新躺下，边躺下边说。
小B明白宿舍里大部分人是穷学生，因此在吃的方面很豪爽，时常请我们去饭馆打牙祭。那一天晚上，小B请我们宿舍几个去学校附近最好的饭馆聚餐。散席时，大家都醉意甚浓，小B端着满满一杯酒对我说，你睡在我上面三年，这一餐算是饯行酒，送你去睡在别人上面。
散席之后，按照先前的约定，去网吧通宵。只是我从未在网吧通宵过，熬不了夜，也着实忍受不了里面烟雾缭绕、酒气弥漫的氛围，因此大约十点的时候就离开网吧回学校了。
在路灯下，沿着学校低矮的红墙一直走着，手机响了，晓兰发来一条信息。
“有时间吗？我明天要回家了。”
“嗯。”
“可以不可以来一趟女生大院前面的喷泉广场？”
“可以。”看到晓兰信息的那一刹那，我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那是满怀期待的心境获得满足后产生的愉悦。越是临别时，我越是期待得到晓兰的消息，期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纵然那只是脑子里存在的一个侥幸妄想。即便妄想无法实现，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美丽的离别。也许晓兰会是临别依依的样子。
来到喷泉广场，晓兰正坐在喷泉旁的石凳上，身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一双很卡通的粉红色拖鞋，乌黑柔顺的头发犹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喷泉的霓虹在她的脸庞闪烁，恬静、俊俏的面庞丝毫不受外面热闹世界的影响。霓虹为她脸庞增添了生气，而她给夜色增添了美丽。晓兰平静地坐着，像是一道完全融入了夜色的风景。
我径直走过去，坐在旁边，晓兰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
“喝酒了？”坐了一会后，晓兰说的第一句话。
“嗯，跟黎小兵他们。”
……
对话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也许晓兰如我一样，也在劳神地思考着如何继续我们的谈话。
地上的泉眼正向空中喷射水柱，灯光下，是那样晶莹剔透、色彩斑斓。
我和晓兰的对话常常进行几句就停滞，可能会继续，也可能就此结束。当她热情地与我分享她的故事时，我以为她可能真的喜欢与我相处；而当她冷冷几句话应付时，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毫无感觉。这样的不断肯定与猜疑一直不断循环，直至高中结束。
“若安，你……”
“嗯？”我将视线从喷泉转移到晓兰身上。晓兰将衣服两边的袖口紧紧攒在手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安，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合适。如果你觉得不妥或者感觉尴尬，请千万不要生气。”
“嗯。”
“这三年来，你是我所有认识的人之中最重要的一个。”
“唔，能够与你相识，我也感到很开心。”
“我希望你能够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唔，我明白。
“那么……”晓兰吞吞吐吐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晓兰。”
“若安，这三年来，你有喜欢过我吗？哪怕是那么一刹那的感觉。”
“这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晓兰的直接，是我始料未及的。
“因为明天就分别了。也许我们再也不会重逢了。”
“唔，喜欢过。”
“那么现在呢？现在也喜欢？”
“嗯，现在也喜欢。”
“若安，我，我想说的是……能得到你的认可，我感到非常开心。可是，造成你这样的错觉，真的十分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
“唔，没关系。可以……”
爱情来的像过山车一样，一下子从巅峰跌落谷底。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晓兰是否真正喜欢、在意过我。我们就像空中的两只纸鹤，安静的时候方能彼此依偎。至于真的感情，也许只存在于两个人静静坐在教室里读书的那一刻。
“晓兰已经有男朋友了。”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它渐渐地将我内心的热情浇灭，甚至争取或者挽回的机会都没有留下。晓兰离开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无法回忆起来是什么。分别之后，起初不愿再去触及往日伤心的回忆；后来逐渐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状态，不敢再去追忆；最后终于释怀了，想去追寻那一段往事，却不知从何处寻起。以后的岁月，我一直将这一段死于萌芽之中的感情当作珍贵的初恋。
次日中午，小B约去打台球。在离校门口不远处，我看见晓兰和一个高瘦男生站在一辆的士旁。高瘦男一只手自然搭在晓兰肩上，另一手拉开车门。门开后，晓兰顺势坐进车内，高瘦男也紧跟着钻入，然后用力关上车门。车子开动，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了。晓兰没有看见我，陌生男也只留给下一个背影。
我曾经几次设想过，将来与晓兰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保留着一点希望的火种。喷泉广场对话以前，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实施的方案：填志愿那一天最后一个去，照着晓兰选的学校填。而那一晚的谈话之后，一切看起来都已经无意义了。填志愿那一天，我早早来到班主任办公室，匆匆填完就离开了。我已下定决心去南方读岭南大学中文系。
校门口分别后，我一直在回避晓兰，不再回高中的校园，也不参加同学聚会。再不舍的恋情，时间也总能冲淡彼此的存在感。我无法在再站在晓兰面前，是由于害怕再次相见时心头放下的感情又死灰复燃，结果只能是逼着自己不得不将它浇灭，伤痕累累。这样火烧水淹犹如炼狱般的折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起。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才让晓兰消失在我的心里和脑海里。直到大四第一个学期，收到晓兰的信息之后来到金湾，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若安，你能来，我真的感到很开心……”晓兰语气中透露出的喜悦，使我确信她是希望我能够来的。
“唔，我自然是会来的。”时过数年，我心底里也渴望有一个机会能够平静地站在晓兰面前说话，与过去作个了断。我自信已经放下她了。
“现在还是一个人？”晓兰小心翼翼地问。
“唔，一直一个人。”
“希望不会给你造成麻烦才好。”
“不会。你男朋友呢？”尽管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翻开尘封地往事，但是仍然情不自禁地想去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曾经一度与之苦苦纠缠的心结，我也希望能够今朝打开。那一段痛苦的时光里，我一直希望得到一个明确被拒绝的理由，一个由晓兰亲口说出的答案。
“……”
如从前一样，气氛变得沉寂而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晓兰的脸庞刚刚因为我的出现而浮现出笑容，现在却也像含羞草一样，因一句触及心里的话立马收起来。
晓兰似乎十分抗拒谈起这个话题。也许她与男朋友刚刚吵架了，也许他们分手了，也许顾及谈起他们如今的幸福生活会再一次触伤到我。时光放佛倒流至从前，对于晓兰的沉默，我极力去揣摩、理解其中蕴含的深意。可是每当我感觉已能够深入她的心灵深处，与她存在思想的沟通时，结果却往往南辕北辙。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晓兰似乎想起我远道而来，不该如此怠慢，因此主动打破沉默。
“哦，什么日子？”
“是我的生日。”晓兰开心的表情下闪过一丝失落。
其实，四年前我已知道晓兰的生日。一个青春萌动的男生，也许记不住生身父母的生日，却一定能够牢记初恋的生日，即使那仅仅只是暗恋。他会在那一天来临的很久很久之前就满脑子筹划着如何制造惊喜和浪漫以博得女孩子的欢心，想象着生日当晚两人独处的细节，品味这种遐想的幸福。
我用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掩盖所有的往事，并极力不让晓兰察觉到这一点。晓兰的生日，这个日期如今仍然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子里。曾经，我将这个数字深深刻在脑里、心里，时间怎么都冲刷不掉。这样的事实让我不得不承认：晓兰仍然存在内心深处某一个我刻意划为禁区的角落里。不管我来还是不来，她都一直在那里。
“唔，生日快乐。”
“晚风有点凉，我们回去吧。”晓兰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对于生日的祝福没有任何回应。
山路的石梯由鹅卵石铺成，一级一级，曲折蜿蜒，穿过丛林里连接山顶。晓兰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随。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沉默无言，晓兰偶尔会问起我大学的生活状态。我的大学生活十分平淡无奇，上课、睡觉、看书是全部的活动。相比于枯坐在教室里听教授塞给的一堆中国文学史、语法知识，我更享受拿着一本书在某一处安静的角落独自品味。因此，逃课去图书馆看书是我大学生活里为数不多能够称得上离经叛道的事情。我尽最大的努力将索然无味的大学生活说得精彩丰富，晓兰倒是认为这样的生活十分有趣。
一路前行，不时抬起头打量着晓兰的背影。这个背影已和高中校门口的背影不大一样，校门口那个背影清瘦秀丽，如今的背影丰满圆润，曲线丰富，洁白的衣领上露出白皙的脖子，皮肤比从前更加细腻水嫩，胳膊比从前更加圆润，胸部也变得丰满挺拔。晓兰在前面走着，浑圆翘起的臀部随着脚步左右晃动。
树林里，山鸟在不停叫唤。才傍晚七点，路旁杂草上已结有蜘蛛网。回望走过的路，山脚下海面上冒着雾气，缓缓腾升，缭绕于山林。步入丛林，白日里肆虐的热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凉的晚风轻轻拂过面庞。山路两旁的树林里灌木丛生，将地面遮得严严实实，若是有一块石头突兀地冒出，想要挣脱黑暗阴冷的地面，立即被重重垂挂交错的不知名蔓藤密密麻麻缠绕，裹着一层黑绿黑绿的叶子。晓兰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曼妙的身姿不断在我面前摇摆。在那一段山路里，我变得心绪不定，心底又腾升起以前对她的那份炙热情感。
晓兰所在的宿舍楼里男女混住，每一层有八个房间，两男或者两女住一间。这让大学里一直群居于男生宿舍大院的我惊奇不已。大学舍友宋宇一直把中国学校泾渭分明的男女宿舍大院形容为扼杀人类天性的牢笼，将宿管阿姨说为阻止恋爱自有、维持封建道德秩序的爪牙。他一直觉得生活在现代社会，打破旧秩序，迎接文明社会是他神圣的使命和义务。宋宇大学三年与四个女生交往过，并无一例外地把各位女友所住的四栋宿舍楼阿姨看成必须与之斗志斗勇的母夜叉。他经常回来向我们吹嘘很多进入女生宿舍的战术：送水、修电脑、装软件、重装系统，甚至在大二国庆长假的某一个夜晚沿着水管爬上二楼进入他女朋友的宿舍。
晓兰宿舍门口放置有一个鞋架，由上到下各层依次整齐地摆放着拖鞋、布鞋、高跟鞋。开门进入，正对面是客厅一个大窗户，进门过道右侧是卫生间，沿着过道往里是一个小厅和两个房间。一个绛红色沙发摆放在两个房间门口之间，沙发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机两侧放置有两个书桌和两把椅子。左边桌子上方墙面上挂着两只纸鹤和一串风铃，桌面摆放几本书和一个笔筒，整个布局显得干净利落。
我放下背包，去卫生间洗去脸上的尘土和汽车尾气。出来时候，晓兰已不在客厅。
“若安，你晚上在我房间睡吧。”正当我站立在客厅里无所适从时，房间里传来晓兰清脆的声音。她说的话那么自然，放佛我们是往来已久的好友或者情人。
听到这句话，我仿佛浑身被电击一般，一股激流极速地窜入脑海里，心跳加快。曾经，也幻想过晓兰有一天离开她男朋友然后投入我的怀抱，或者我们俩偷偷发展一段地下的恋情。当真正切切地听到这句话时，我猛然觉得这样的事情有发生可能，从前锁住在心底的情感完全蹦出来了。
“这样合适吗？”我激动地走到晓兰的房间门口，她正在弯着腰叠床上的衣服。倚门望过去，晓兰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
“这有什么不适合的，没关系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难不成还去外面旅店住吗？而且外面也不干净。”晓兰端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面放着一件紫色蕾丝胸罩，放进衣柜里。似乎察觉到我正在端望着她，晓兰转过身来笑着说，“别乱想啊，我睡隔壁房间。”晓兰长着一对柳叶眉，笑起来时两个眼睛和眉毛弯弯的，像两轮玄月，嘴角边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总是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小巧精致的鼻子恰如其分的点缀在一张樱桃小嘴上。她的笑容，总能将我心中的喜怒哀乐融化。
晓兰上的是大专，读英语专业，毕业后来到这个远离深圳繁华市区的地方，在一个外贸公司上班。这多少解开了来这里的一路上我心中的疑团：晓兰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已经工作了？难道她没上大学？
晓兰说她的室友叫覃爱梅，比她大8岁，请假回家了。
“你们住宿条件还蛮不错的哦。”也许平日里看惯了珠三角血汗工厂的新闻，因此外贸工厂一直给我留下的印象都是工作环境差、生产线一排的女工、没日没夜加班、一个月休息一两天……
“嗯，工厂规模蛮大的，有两千多员人呢。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住这么好。”
“还有其他宿舍？”
“嗯。现在国内外贸行情不好，竞争很激烈。工厂以前只做订单加工，赚不到什么钱，现在想自己做品牌，所以招了一批外贸业务员。外贸业务员和车间主管住宿条件比较好，一般生产线员工住的比较差，一个房间四人，上下铺。”
“哦。你室友也是业务员？”
“不是。梅姐是车间主管，已经在这个工厂工作快10年了。她老家在广西，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现在都已经有一个宝宝了。她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唔，看不出来已经工作10年了呢。”客厅右边桌子上摆放的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扎起马尾辫，瓜子脸，高鼻梁，皮肤白皙，但是少了晓兰的那份细腻水嫩，轮廓看起来像是新疆人，整个人显的很干练，富有生活阅历。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笑容灿烂、幸福。
我籍口出门抽一支烟，去生活区大门口买蛋糕。来的路上，看到门口的马路两旁分布着数十家商店和一家超市。
我在一家蛋糕店选择了一个已做好的蓝莓味水果蛋糕。我不知道晓兰喜欢哪一种味道的蛋糕，仅凭感觉认为她的气质符合蓝莓这样的水果，淡淡的酸味、甜而不腻，带着忧郁的气质。
看到我拿着蛋糕回去，晓兰像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你不是出去抽烟吗？”晓兰假装嗔怪道。
“喜欢吗？”
“喜欢。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吗？”
“唔，好像是。”
“若安，我请你吃饭吧，去餐厅2楼。吃饭回来我们再吃蛋糕。”以前从没有看到晓兰因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如此高兴过。生活在她那里，恰若与世隔绝的幻觉。也许晓兰已不是高中那一个只存于书里面、不食人间烟火的青涩女孩。从前对于晓兰了解，总是她完美无瑕的一面，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仙女，超脱于凡尘。而此时，我看到了生活中的晓兰。她如同生活中的许多人一样，为了生计而工作，了解国内外贸行情，学会请客吃饭。
宿舍区餐厅有两层，一楼是普通食堂，二楼是聚会宴请餐厅。
“晚上好，请问您几位？”刚推开门走进大厅，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就热情过来服务。
“两位！呃，我们要安静一点的地方。”晓兰爽快地回答，放佛我们是出来约会。
服务员将我们引至窗边一张两人位的桌子。坐落完毕，服务员摆上餐具，晓兰让我点餐，我已毫无兴致，便推辞了。晓兰自己点了几样清淡的菜。
“若安，真的很开心你能来。”服务员拿走菜单后，晓兰双手放在桌面上，十分真诚地对我说。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有其他同事或者朋友？”
“没有了。我刚来不久，只有梅姐知道我的生日。”
“那么……你男朋友也不来？”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晓兰的热情顿时消散了。我预感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很快陷入说一两句沉默几分钟然后再说一两句最后大家都不说话的状态。
“我们……很早就不在一起了。”晓兰平静地说。“高考以后……”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晓兰选择直面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很诧异。
“晓兰，祝你生日快乐！”我拿起桌上的杯子，庆祝晓兰的生日，也庆祝这个预料未及的结局。同时，心中的疑团也逐一解开了。晓兰伤心的往事是我曾经期盼的奇迹，虽然时过数年，但心中仍然渗透出一丝快意。喜庆的生日祝福，我用这一个冠冕堂皇地理由，堂而皇之地伪装心中那一缕灰色的快意，也避免晓兰再走入过往的悲伤之中。
“嗯，谢谢！生日快乐！”晓兰似乎也被这种快意愉悦的表象感染了，端起杯子轻轻与我碰了杯。
接下来的时间里，晓兰饶有兴致地说起了她的大学生活，还有在这里工作遇到的新鲜事。我也添油加醋地把沉闷的大学生活描述得新奇无比，并将大学室友的糗事逐一抖露了出来。晓兰的笑容还是像从前那样浅浅的，即便一件笑料十足的事，她也总是不失仪态地掩笑。
晚饭过后，两人闲适淡然地散步回宿舍。一进门，晓兰孩子气一般急不可耐地去拆开蛋糕。对于出现的蓝莓味水果蛋糕，她显得十分惊讶与高兴。
“啊，我最喜欢吃蓝莓味的水果蛋糕了。”
“这样啊，那我买对了。呵呵……”
“你知道我喜欢蓝莓味蛋糕？”
“你觉得呢？”我的确不知道晓兰喜欢蓝莓味蛋糕，但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她的用心，就了这一句堪称万能膏药的句子。对于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或者不想给对方失望的答案，反问对方往往收到出乎意料的好效果，配上微笑，对方会按照她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去断定：啊，原来他是这么贴心。上面近似扯淡的理论是大三时候一位讲“演讲与口才”的老师所教授。当时为了凑足学分而选择他的课程，从没想过这一套理论会有用武之地。这一门课程每一年都有学生抢着报名，起初我并不知晓其中的原由，心头暗想：这个老师定是极富个性的，并且有过人之处，才引得学生如此疯狂追捧。因此选课期间我一直守在电脑前，选课开放时间一到立马进去选课，最终幸运被选上了。第一堂课，报着极大的期待早早来到教室选择一个最佳的位置，想一睹老师富有魅力的讲演风采。可是第一堂课，人并没有我所想那样多，教室里仅前几排稀稀疏疏坐着一些人，留下很多空位。老师站在讲台上的时间仅仅只是在他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生怕学生记不住，他还十分贴心地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写完后，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然后走到讲台边的椅子上对着电脑讲述PPT里面陈列的演讲与口才的要点，直至下课。倘若偶尔老师视力不好，埋下头凑近电脑屏幕看那些微小的字体时候，整个人都被电脑桌挡住了，空荡荡的讲台上回荡着照本宣科的声音。老师从来不点名，从课程开始直到考试前，黑板上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一直保存着。考试前一次课，老师说最后一次课要画重点知识，教室里的座位顿时被挤满了，并且坐在前排的同学很贴心地将黑板上的字抹去了。考试方式是50%平时成绩和50%考试成绩。最终大家皆大欢喜，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拿到了宝贵的2个学分。如此经历，我终于悟出了老师备受欢迎的缘由。如今智慧的象牙塔竟变成一个相互愚弄的世界，学生愚弄了青春，老师愚弄了学生。
客厅里面没有餐桌，晓兰拉过一把凳子，将蛋糕小心翼翼放到上面并认真地点上蜡烛。
“若安，你去把灯关上。我要许一个心愿。”灯光熄灭，房子内顿时被柔和温馨的烛光照亮。晓兰双手合十，虔诚地在蜡烛前许愿。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火影在她静谧的脸庞闪烁，客厅内物体的光影也随着左右摇摆。晓兰的影犹如一条迎风飘扬的带子，忽大忽小，忽左忽右，不停变幻。
“许下了什么心愿呢？”吹灭蜡烛后，我问晓兰。
“不能说，否则就不灵验了。”晓兰脸上泛着神秘的微笑。
“嗯。”
“我许下了一个心愿给你。”晓兰看着我，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心愿？”对我来说，这不啻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以后再告诉你。”
“唔，不说我也知道。”
“真的？”
“呵呵，你自然是希望我能够过得好呗。”我故作聪明地说到。
“嗯，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而且要比我过得好。”晓兰话里透露出一丝丝落寞，蛋糕刚切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我们两个人都应该好好度过生命赐予的每一天！你能够像从前那样幸福快乐地生活，那也是我的心愿。”预感气氛正往下掉，我极力往上拉。
“我以前很幸福快乐吗？”
“嗯。”我说完后，晓兰又沉默了。
“若安，你还喜欢我吗？”过了许久，晓兰问道。
“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没有离开。”
“我想听你说出来。”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放不下你。理智曾经说服了记忆让我忘掉你，可是情感却说服了心一直把你装下。高中毕业后，我曾经努力去回避你，忘记那一段时光。来这里前，我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见到你的那一刹那，理智决堤了。我无法再抑制对你的感情，当年你无心地在我心里丢下了一颗感情的种子，每一次见到你，这一颗种子就得到一次浇灌。我曾经以为它死了，其实它只是用沉睡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当我再一次站在你面前时，它已破壳而出，生根发芽。晓兰，我从未停止过对于你的爱，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对不起，若安。”说完，晓兰扑过来将我抱住。
我丧失了意识，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手脚，只感到心似乎将要跳出来了，肢体僵硬住一动不动。
晓兰哭了，伏在我的耳边轻声啜泣，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我肩膀上，带着些许冰凉。我恢复了意识。
“怎么了晓兰？”我轻轻地问，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晓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过了很久，她才松开了我，一边端详一边抚摸我的脸颊，像是找回了一件丢失很久的宝贝。
我捧起她的脸，拭去上面残留的泪水。望着这样一张梨花带泪的面庞，仿佛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原谅。我没有追问晓兰为何哭泣。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发上，晓兰靠在我怀里，渐渐睡着了。待她熟睡后，我将她抱起放到梅姐的床上，小心盖好被子。梅姐的房间没有开灯，月光通过窗户洒落在床头，晓兰显得更加圣洁美丽。我忍不住俯下身去轻轻亲吻她前额。
从房间里出来，我端坐在客厅那个绛红色的沙发上，回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眼前的蛋糕，慢慢融化了。
第二天早晨，晓兰早早起来敲我的房门。
“若安，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看日出。”从声音听出晓兰的精神状态很好。
“嗯。”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后，又进入了梦乡。
“若安，快起来啦。”过了一会儿，晓兰推开房门，径直走到床前急切地催促我起来。
“嗯，好，马上。”我摸出放在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清晨5点，于是睡眼惺忪地说：“这么早啊？”
“不早了，以前我跟梅姐四点半去呢。”
“好，我这就起来。你先出去吧。”
“不行，我要看你起来后才走。”
猛然想起，原来昨晚晓兰就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既然如此，便不必过分拘谨。这样想着，我便抛去了羞涩。
“你不怕我裸睡？”
“不怕。”晓兰的脸颊宛若晨曦的朝霞，红扑扑的。“反正你是属于我的。”丢下这句话，晓兰娇羞地扭过头，转身出去了。
洗漱完毕，晓兰迫不及待地拉着我上天台去等待日出。
我从未观看过海上的日出。中学时代读到张九龄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便对海上的日出日落、皓月当空景象极其向往。
刚坐下不久，海面上的天际线渐渐由墨色变成红色，仿佛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地平线上燃起了野火，起初火焰起起伏伏，飘忽不定。随着时间推移，大海给观看日出的人们拉了一个近镜头，这条火线慢慢由远及近、逐渐变大，直至眼前的海面上烧起了熊熊烈火，将整个海湾映成了火红色。不一会儿，一道金光从大海的尽头射出，仿佛天空持着一把燃着烈焰的利剑，将暗黑的大海劈成了两半。紧接着一轮红日从海面喷薄而出，宛如海底蛟龙吐出的龙珠，缓缓升起。清晨的阳光温柔而充满希望，我恍然觉得自己身居温柔晨曦、山海细语、云雾飘渺、万物苏醒的蓬莱仙境。
看完日出，晓兰让我继续坐着，她下去准备早餐。待我回到宿舍，她已把早餐端到沙发前的椅子上，一碗素面，一个水煮鸡蛋，一杯牛奶。晓兰盘起了长发，露出雪白光滑的脖子，脸蛋看起来愈发俊俏。吃早餐时候，我想起了高中寄宿于学校的日子，早餐也是素面，可是总觉得索然无味，难以下咽。
早餐过后，晓兰挽着我的胳膊去海边散步。彼此无言，却感觉轻松愉悦，简单而幸福，不再是从前的低沉气氛。
由于第二天需要回到学校选毕业论文题目，中午时候晓兰送我到宿舍区门口的公交站乘车返回广州。在即将上车时候晓兰拉住我紧紧抱住，询问何时再来看她。我至今仍然对那一双依依不舍的眼神记忆犹新，却想不起我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