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份，找到一份工作成了一件日渐紧迫的事情。先养活自己，那是一切梦想的前提。因此我陆陆续续参加了几场招聘会，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自从那一天从邹敏敏家里出来后，她便不再联系我了。清明节，晓兰说厂里放两天假，让我过去找她。
每一年的清明时分，总会阴雨连绵，仿佛逝去的人为在世的人能够抛弃俗务前来相见而潸然泪下。阴雨天，我的思绪也变得零乱起来，心里一直惦念着晓兰，可是脑海里却时常浮现出邹敏敏的身影。
清明节的前一天，我来到晓兰的宿舍楼下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成熟女性的柔媚。她说她是晓兰的室友，晓兰还在办公室忙点事，晚一点儿回来，并让我在楼下等一会儿，她马上下来接我。
大约几分钟后，从楼梯间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略显清瘦的女子，烫着波浪状的长发，撑着一把雨伞朝我这边走来。远远地，她就微笑着冲我说道：“你是若安吧？”我赶忙答应：“嗯，你是梅姐？”听完，她爽朗地呵呵笑起来：“是啊，咱们上去吧。”在楼梯里，她自我介绍她叫覃爱梅，怕我不认识“覃”字，又补充道：“与‘秦’同音，上‘西’下‘早’”。
进了宿舍，梅姐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并递上一杯开水，自己也拉过沙发旁一把椅子坐下。梅姐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从农村出来、未上过大学的女人。她衣着装扮时髦，说话也透露着爽朗自信的气质，让人信服。
“晓兰说，你在岭南大学读书？”
“是的，梅姐。”
“名牌大学生，配得上我们晓兰，呵呵……”梅姐调侃道。
我告诉梅姐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西人，小时候在广西生活过一段时间，算起来我们也是老乡。梅姐惊讶且欣喜地说：“是吗，那真是太巧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老乡的身份拉近了不少，也有了许多共同话题。谈起孩童时代的生活，梅姐总是津津有味、眉飞色舞；说到后来的成长经历，梅姐感叹道：“当初要是能继续读书下去，那该多好啊。”梅姐说小时候家里十分困难，放弃学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女孩子上大学更是奢望了。语气里透露着对于现状的不甘和对大学生活的向往。谈话间，晓兰回来了，打开门，听见屋内谈话声音，就高声问道：“梅姐，若安来了？”梅姐假装面露愠色地答道：“来了，看把你给惦记的。”
晓兰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了，脸色也少了些许血色，在我身旁坐下后，笑着讨好梅姐：“谢谢梅姐，你最好了。”梅姐装着责备的样子：“你不做我妹了？还这么客气。”晓兰挽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笑着说道：“你永远都是我姐。”梅姐毕竟是过来人，此时心领神会，站起来说道：“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我进屋睡一会儿，晚上咱们一起去外面吃饭。”晓兰不好意思地笑了。
梅姐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晓兰和我，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发上。
“坐车过来累吗？”晓兰温柔地问到。
“不累。你呢，上班累吗？”
“有点累。”
“晓兰，你脸色不太好。”
“……”晓兰没再吱声，闭着眼睛伏在我肩上，过了许久，幽幽问道：“安，在天堂里还会感觉得到快乐或者痛苦吗？”
也许晓兰在思念着去世的母亲，我安慰道：“每一个人都有离开的那一刻，那些活在天堂里的人，他们会感觉得到我们对于他们的思念。在天堂里，他们会很快乐的。”
“嗯。”晓兰带着倦意弱弱地说，没过多久就靠在我肩膀睡着了。一定是太过劳累了，我轻轻抱起她走进卧室，放到床上。此刻，晓兰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
回到客厅，躺在在沙发上，任心绪徜徉，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邹敏敏的身影。我心里一直在期待着能够再一次收到她的消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在哪儿呢?四周山棱模糊，越远处越是模糊不清，好像山涧幽谷里鸟的啼鸣，越远处声音越是细小，最后消失于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远处的山融入了墨色的夜。我彷徨于一条江畔，听不到流水和夜鸟鸣叫的声音。水、空气、夜色仿佛都凝滞了。我四处张望，却辨不清方向，朝江面望去，江上一片宁谧幽暗，夜色下的大地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依稀间，望见了晓兰，她正朝江心走去。我奋力呼喊，她却什么也听不到，最后消失在江面上了。我欲飞奔过去救她，却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心里惊慌了起来，四处张望，看见江对岸山上闪烁着一缕微弱的火光。那儿定是有人家了，待在这儿，我会饥寒交迫，然后在孤独寂寞中慢慢死去。于是我拼命地挣扎，决心要到江的对岸，去寻找生火的人家。到了那里，可以喝一碗热腾腾的烫，吃一顿美味的晚餐，然后在火炉旁和那户人家细细地聊天，我会感叹自己是多么的庆幸，找到了出路，然后感谢那户热心善良的人家。我走下河滩，趟着端急的水流。江水是噬骨的冰凉，虽然水面风平浪静，水下却暗流涌动。我游到了江心，水下陡然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卷入了黑暗无底的深渊。水底是一个阴冷潮湿的牢笼，我戴着一个沉重的枷锁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黑暗侵袭，等待我的将会是死亡。我眼前突然幻化出一个枯脸獠牙、眼睛泛着红光的怪物，张开血盆的大口将我一口吞下。
我惊醒起来了，大汗淋漓。晓兰坐在旁边，看着我，关切地问：“做恶梦了？”
“嗯。”原来只是一个梦。我坐立起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6点了。
“那么多汗，擦一擦。”晓兰拿过纸巾，帮我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起身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一杯水。我喘着粗气将水往喉咙里灌，冀望于水能够冲开胸口的结，让心神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梅姐从她的房间走出来，见我醒了，取笑晓兰道：“这下可以去吃饭了吧？”然后转而又对我说：“晓兰啊，心疼你，说你过来太累了，看你睡那么香，不忍心叫醒，自己傻坐在旁边等着。”
梅姐带着我与晓兰去附近的镇上吃饭，晓兰滴酒未沾，倒是梅姐十分客气，不停地劝酒。吃完饭，梅姐提议去唱K，晓兰没反对，我也跟着去了。我与晓兰都是内敛的人，独自一人时尚且放不开嗓子，更不必谈在他人面前唱歌了。期间，晓兰只唱了一首歌，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在听梅姐唱大众情歌，或者随着她一起哼着一些熟悉的旋律。
回宿舍时候，夜还未深，梅姐意犹未尽，带回来了许多酒。到了宿舍后，梅姐在客厅的地面铺上一张席子和一条毯子，三个人席地而坐，畅聊至深夜。晓兰一直都话不多。梅姐要我以后一定要善待晓兰，不然决饶不了我。她看着我和晓兰，意味深长地说到“真好……”，然后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梅姐的见识、自信让我深深以为她不是一个村妇，而是一位都市女性。那一夜，梅姐淡淡地谈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第一次去看望晓兰，恰逢梅姐不在，她请假回家办理了离婚手续。梅姐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那一切都被流言和误解毁灭了。她与丈夫是初中同学，两人在初中二年级时候便暗生情愫，偷偷约会。初中毕业后，丈夫辍学前往广东打工了，而梅姐则继续上高中，期间也时常得到他的接济。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天，梅姐把第一次给了丈夫。那是在高二寒假，炙热的情话已不能平息心中的思念，对于彼此身体的渴望，使他们悄悄谋划着那一激动的时刻。丈夫向工厂请假，偷偷回到了村子里，两人在梅姐家存放秸秆的茅草房里发生了第一次关系。殷红的鲜血滴在了干枯的稻草上，下体撕裂般的疼痛替代了先前的种种美好幻想。梅姐说这一辈子所有的幸福和痛苦都在那一个茅草房里发生了。她忍着疼痛，搂着趴在身上的那个男人许下了自己的今生。也许她还可以上大学，等到毕业了两个人就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这是梅姐当时的美好设想。高考成绩公布，梅姐的成绩在她们那一个贫困的乡镇中学里已算优秀，她考上了三本院校。然而忧喜参半，高昂的学费家里是无论如何都担负不起的，她寄希望于早已私定终身的丈夫，却被一口回绝了。未来的公公婆婆怒骂糊涂的儿子：“替别人养媳妇你就去吧！”。梅姐只能忍着眼泪放弃了学业，在漫长炎热的暑假里在家里帮忙收割稻谷、插秧苗。来年的春节过后，便跟着同村的姐妹来到这个厂。起初，梅姐依然心存着等到攒足大学学费后再回家参加高考的想法，因此天天晚上加班。晚上加班一个小时的酬劳是3块钱，从晚上七点至十一点，每个月休息一天，加上工资一个月有2000多块钱的收入。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只是家里的开销也日渐增多，两年之后梅姐也没能攒够上大学的费用。当初的热情逐渐消去，渐渐地开始接受现状，安于现状。在22岁那一年，梅姐与丈夫正式在村子里面拜堂成亲。婚后两人依旧在广东打工，只是梅姐一直待这个厂不挪窝，丈夫却在珠三角东奔西跑，不停地换工作。两人不常见面，隔着一两个月丈夫来深圳，或是梅姐去找他，然后去宾馆开房释放压抑已久的欲望。梅姐说，恋爱靠感情相互吸引，婚姻依赖于身体的欲望。25岁时，梅姐有了一个女儿，生活不算富裕，却也和谐平顺。工作上，她也从一个生产线女工升任为生产班组组长。工厂是一位年近六旬的台商开，经常过来视察生产。每一次前来视察，都是一次钱与性的交易。厂里略有姿色的女工尽数被他骚扰过。某一天，梅姐正在给班组成员布置工作，老板从她身旁走过时，让梅姐前去办公室谈工作。
“呵呵……我年轻时候也算有些姿色，而且刚生完孩子，体态丰满，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梅姐笑着说到。即便是现在，梅姐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为了以防万一，梅姐进门后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老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办公桌，假意出来与梅姐谈话。不料他竟从后面将梅姐死死抱住，一边上下乱摸一边嘴巴乱啃，说着些想她想得睡不着之类的话。梅姐拼命挣脱，上衣掉了扣子，内衣露了出来。而此时，一个女工推开房门进来了，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老板悻悻放开了梅姐。后来，老板提出用一个月一万块钱包养，梅姐断然拒绝了。三个月后，梅姐被进一步升任为车间主管。但是周围的同事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由衷地赞许与肯定，而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私底下，许多人都说梅姐是卖肉得到了这个职位，而且答应给老板当小老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样的流言蜚语很快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村里人都在说梅姐在外面做了小姐，所以赚了大钱给家里盖起了两层楼。流言像一种令人恐惧的病毒，在村子里蔓延开来。起初，梅姐解释，丈夫与公公婆婆却也没当真。后来流言跑得越来越远，有人说经过办公室门口时瞥见她与老板在亲嘴，并解开了她的衣服；有人说看见她走进老板的车里去酒店开房。于造谣者，流言自然越远越好，远至荒无人烟之境，雾气弥漫，只留一束若隐若现的光，供人们遐想和谈论。丈夫开始与她闹，公公婆婆觉得脸上无光，梅姐每一次回家都遇到冷面孔。最后事情愈演愈烈，有人甚至说女儿是梅姐与那个台商所生。梅姐渐渐地疲于解释，与丈夫吵吵闹闹三四年后，各自都觉得累了，婚姻无以为续，最终分开了。离婚时，孩子抚养权给了丈夫。梅姐的父母觉得无法在村子里抬头做人，便与她也断了关系。
我问梅姐为何没有在流言未起时候选择离开工厂，梅姐说那一切是她努力多年得来的，起初是真的不愿意放弃，倘若去新的工厂，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生产线老女工。梅姐说，我以为一个人的清白是不需要证明的。
“你恨吗？梅姐。”我问道。
“恨谁呢？想恨，却不知道该恨谁，正如想爱，却不知道能够爱谁。后来我答应了做他的情人了。”梅姐无耐地说。“离开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在外面该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的结局，令人嘘唏不已。晓兰抱着梅姐一直在哭：“梅姐，你太可怜了。”曾经伤自己最深的流言逼自己无路可走，最后不得不选择一条通往流言的道路，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夜深了，不打扰你们春宵一刻了。晓兰，霸占了若安那么久，可别生气哦。”
听到这，晓兰红了脸，羞涩地埋下头。我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脑子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在酒店的情景。
“我睡沙发吧。”我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心里却十分渴望晓兰能够阻止我睡在客厅。听到这，梅姐在旁边偷偷笑了。
“好吧。”晓兰惊讶地望着我，停顿了一下说：“那我进去给拿你被子。”故作聪明的清高让自己碰了壁，使我感觉兴意阑珊，心中也对晓兰暗生怨气，为何不挽留一下呢？
“若安，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呵呵……”晓兰进入房间后，梅姐调侃道。
“我……还是……”憋了好久，我终于小声地吐出了后面的两个字。
“呵呵……没事，别紧张。”梅姐拍拍我的肩膀，哈哈笑着站起来走进自己房间。
晓兰抱出一张花格被子和一个枕头，在沙发上铺开。“这个枕头是跟梅姐一起去逛街时候买的，想着你以后常过来，所以就给你买了。”
听到这，我又情不自禁揣摩晓兰这句话的含义：想来是自己痴心妄想，自作多情，今后就一直睡在沙发上吧。否则，她何为专门买个沙发枕和被子。
收拾妥当后，晓兰坐在沙发上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说道：“若安，要不你到里面睡床上吧，外面挺凉的。”
“唔，不用了，这已经很好了。”心中的怨气未消，我故意气晓兰。
“好吧。”晓兰略显失望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躺在沙发上，一直恼着晓兰的矜持，也暗自后悔自己太过小气。梅姐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并伴着带有春意的笑声。舟车劳顿一天，困意来袭，我也渐渐地沉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依稀听到身边有稀稀疏疏的声响，然后额头的某一处地方被某个温润东西触及。睁开眼睛，晓兰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相遇，额头几乎抵近着额头，鼻子贴着鼻子。晓兰穿着一件吊带睡衣，伴随着呼吸，胸脯在上下起伏，我顺势将她拉进被窝，拥入怀中。
“怎么不睡呀？”担心梅姐听见，我压低着嗓音。
“我刚上卫生间回来，你睡着的样子好可爱，所以忍不住想亲一下……”晓兰也不好意思地压低着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呵呵……小偷，偷亲我，被逮个正着了吧？”我紧紧抱住晓兰，享受着此刻的幸福。
“呵呵……是你先偷走了我心。”
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情愫使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我感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身体也变得灼热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在晓兰身上胡乱游走。晓兰的心也在砰砰地乱跳，呼吸也变得炙热急促起来。
突然，晓兰十分热烈地亲吻我的嘴唇，双臂搂着我脖子，双腿紧紧将我夹住。我抽出手，将睡衣从她的香肩上褪去。睡衣顺势滑落至晓兰的腰间，一对丰满圆润的乳房跳了出来。我用双手去抓住它们，轻轻地揉着，晓兰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声。我感觉身体在不断的膨胀，热血冲上了脑袋，欲完全褪去滑落至腰间的睡衣，将身体融入晓兰的身体。可是被晓兰制止了，她按住了我的手。我以为那只是少女的矜持，便不顾制止，又继续褪去她的睡衣。
“安，不要……不要……”晓兰一边亲吻着我，一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们的手在晓兰腰间不断纠缠争夺，后来我占了上风。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耳光。我停了下来，晓兰也惊呆了。周围仿佛从热情似火的盛夏坠入寒冷刺骨的严冬，世界凝固了，像这化不开的黑夜一样静。我与晓兰像两尊古希腊的雕像，怔怔地看着对方。
“呜呜……若安，对不起，对不起……”晓兰突然趴在我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晓兰，是我不好。不该逼你。”也许是我鲁莽的行为惊吓了她，我轻轻拍着着她的后背，不断地道歉。
“若安，不是……我想给你，可是……可是我不能。”过了许久，晓兰哽咽着说。
“嗯，没事……”
“我害怕因为我的原因连累到你，伤害到你。我害怕你离开我……”晓兰又一次痛苦地哭了起来。
“晓兰，今生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不会伤害到我。”虽然难以理解晓兰的话，但是当她说出离不开我时，我倍感高兴。因为我确定了她需要我，并且愿意让我融入她的世界，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后来，晓兰心绪的逐渐平复了下来，起来整理衣服后回房间睡觉了。临走时，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亲吻一下：“晚安，若安。”
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晓兰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晓兰觉得伤害到我呢？百思不得其解，我已然全无睡意。
我闭着双眼，一直在思考着话里面的深意。大约过了半小时，晓兰又站在沙发前，并且是赤身裸体。我惊得坐立起来，以为晓兰受到了什么刺激。
“晓兰，你……怎么不穿衣服呢？”
“我想让你拥有我。若安，你还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吧？”晓兰平静地说。
几分钟之后，晓兰走了，没再说什么话。我的心思早已不在晓兰美丽诱人的胴体上，而是带着不安的心情在回想着她的种种异常反应。
那一夜，心绪一直翻腾着，终于睡下，已过子夜。拂晓时分，我早早起来，出门呼吸新鲜的空气，理清昨晚的事情。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地面变得干爽起来，空气清畅冷冽。虽然天空仍然昏暗，但是望着晴朗的夜空，闻着清爽的空气，即将到来的将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沿着通往海边的路走，想去看看大海，也许那时会豁然开朗。此时路上已稀稀疏疏活动些人影了，偶尔从身边经过几个晨跑的人，穿着白色运动服、运动鞋，像是律动的生命。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对头发斑白的老夫妻，握紧拳头，提起手臂，摆着跑步的样子，以几近原地踏步的步伐在跑步。两人时而走近时而分开，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事情。两个人与其说在跑步，不如说是散步。走下石梯时候，丈夫搀扶着妻子，不忘叮嘱她注意脚下。
来到山脚下路口，那一对老夫妇继续沿着前路往左走，我则选择了右的方向。那一边人少，显得十分寂静。到了路的尽头，我爬上一块大礁石，清爽的晨风将萦绕在脑海里的乌云吹散，脑袋已没有起床时候那般疼痛，心绪也渐渐平静。坐在礁石上，想起了曾经在一本摄影杂志上看到的丹麦美人鱼雕像，夕阳下显得那样凄美。历经风雨，日日夜夜守望着眼前的一片海，看着潮涨潮退、日出日落，那会是什么样的心绪？她可曾有过迷惘？是什么样的期盼才能够如此坚定的守候？这样一想，脑袋又疼痛了起来。也罢，且在迷茫中坚持自己的选择吧。
我静坐于礁岩上，希望在海水不断侵蚀下，能将挤压了多日的苦闷生活冲刷干净，让思绪重新折叠整齐。红日从海里跳出来后，逐渐被拉高，阳光变得刺目灼热起来，我只好起来原途返回。到了宿舍，梅姐已经起来了，正在卫生间里面洗漱，晓兰的房门还关着。梅姐走出来，看见我双眼布满血丝，开玩笑道：“眼睛这么红，昨夜一宿没睡？”，同时指着晓兰的房间。
“大概是起的早的缘故吧。”我尴尬地敷衍道。
“昨夜杀红了眼吧？呵呵……以后的生活还长着呢，这事得细水长流。”说完梅姐偷笑着回自己房间了。
我推开晓兰的房门，想看看她是否已醒来。
晓兰仍然在沉睡着。她熟睡的样子优雅、恬静，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地在头上散开。坐到床头，仔细端详着这样的睡美人，默默地问自己：在这柔弱的娇躯之下，究竟藏着一个怎么样的秘密，让她如此的伤心与痛苦？
我情不自禁地去抚摸晓兰脸庞。
晓兰醒了。
“吵醒你了吗？”
“没有。”见到我坐在床边，晓兰显得有些惊讶，带着懒懒地鼻音说：“早安若安，没想到早晨醒来能够第一眼见到你。”
“只要你愿意，以后可以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我。还要睡吗？”
“唔，不睡了。”看来，晓兰已经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我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阳光的味道，你身上的。”
“早晨起来后，我去海边了。不是海腥味？呵呵……”
“对我来说，你身上永远充满着阳光的味道。有你在，生活里充满了阳光。你就是我的太阳。”说罢，晓兰坐起来搂住我的脖子。
“那么，你的太阳问你，现在是否要起来了？”
“呵呵……嗯，这就起来！”
“那我先出去。”昨夜的事情，使我感到与晓兰之间始终有一段若近若远的距离或者一道若隐若现的城墙。晓兰活在一座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围城里，守着她的秘密。
躺在沙发上，看着客厅天花板，先前暂时忘却的心结又回来了。晓兰在卫生间洗漱，房间里回响着哗啦啦的水流声。
晓兰出来不久，梅姐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牛奶、面包和鸡蛋。见到我们，就拉长着声音：“早餐来咯……”
“谢谢梅姐，还麻烦你出去买早餐，这真是不好意思。”听到梅姐的声音，我立马坐起来。虽然全无胃口，但是梅姐的热情，确实让我受宠若惊。
早餐过后，梅姐说等会儿要去市区，就不奉陪了，让我们好好享受两人世界。不得不说，化妆品确实是女人永葆青春的秘密，化过妆后，梅姐看起来颇有几分风姿卓越的韵味。
昨晚的事，使我担心与晓兰独处时会陷入彼此沉默的尴尬状态。梅姐走后不久，我对晓兰说要回广州了。我的这个决定出乎了晓兰的意料，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不舍与失落。
“生气了？”送我去乘车的路上，晓兰问我。
“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生气或者不生气，只是觉得一切都已不再像以前那般和谐、美好了。晓兰坚守着她的秘密，而我则急切地想了解一切，若她不肯说，我便觉得也许我不是她心里认为可以依赖的人。
除了生气的问题，我们一路上便没有其他的交流了。我在前面走，晓兰后几步跟着。到了车站，简单道别后，我便上车离开了。
从南澳回来之后，我一直对于晓兰不愿说起她的秘密感到耿耿于怀，有时候甚至认为，也许在她的心里，我并非重要到可以完全信赖的程度。情绪低落的时候，脑子里又闪现出邹敏敏的影子来。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我联系了。
四月下旬的某一天，终于接到了邹敏敏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质问我最近都去干嘛了，为何那么长时间都不主动给她打一个电话。我搪塞说一直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因此忘记给她打电话了。邹敏敏看起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疗伤能力，回想起在她家里的情形，全然是由于我太过于自卑与矫情所致，事后本想向她道歉，却一直在有无必要之间纠结徘徊。倒是她显得落落大方，说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便拉着我去家里是她不对，但是那一天我也态度不好，所以一直等待着我能够打电话给她。而因为我的优柔寡断，所以直到现在，她等不及了，便主动讨要道歉。可是没等我张口，她自己却说早已原谅我了。
“今天去白云山写生，你陪我一起去，就原谅你。”
“你刚才不是说早已原谅我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若不去就不原谅你。”
“这是什么逻辑。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你宿舍楼下。”
“啊？！怎么不提前说啊。”我慌忙跑下楼。看到我急急忙忙的样子，邹敏敏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起来。从那以后，她时不时就来一出“烽火戏诸侯”的恶作剧，在电话里说，若安，我在你楼下呢。起初我信以为真，到楼下时却发现邹敏敏无影无踪，而她则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着。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最终烽火真的燃起时，诸侯不来了。
我一直难以体会到爬山这项运动里面所蕴含的精髓，因此对于爬山一直毫无兴致。常常觉得爬山好比如上卫生间，有人享受过程，因此抱着一本书在看；有人享受登顶的快感，因此会长长地舒一口气；而我，仅仅认为那只是必要的生理反应。
邹敏敏穿着一身运动装，背上背着画板，在白云索道站下车时，我要乘缆车或者观光车上山，邹敏敏白了我一眼：“那多没意思啊，更可况你是老人还是小朋友？走啦！”说罢就推着我离开购买车票的地方，向上山的大门走去。在山脚下，我接过她背上的画画工具背在自己身上。徒步爬山确实多了些乐趣，通往山顶的路上星罗棋布地分布有各种各样的景色，例如寺庙、字画廊和观景台。邹敏敏像一只山林间的小鸟，在岩石间蹦来跳去，毫无疲惫感。而我早已气喘吁吁，迫切地想了解她的最终目的地是哪儿。到了摩星岭，邹敏敏左右望了一下说“就是这儿了”，然后过来帮忙卸下我背上的画画工具。我顿时觉得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我问她要画什么，邹敏敏说还没想好。
“风景挺好的，不如画风景吧。”说完，我独自走到一旁欣赏广州的美景。邹敏敏一个人在一旁捣鼓着画笔。
“好啦，画完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邹敏敏将画板收拾了起来。
“这么快？多画几幅嘛，来一趟不容易。”
“哈哈……若安，你真是可爱。画画也是讲究灵感的，与你写文章一样。”
“嗯，给我看看？”
“好啊。”
我满怀期待地打开邹敏敏的画作，是一幅水彩画。
“一轮明月，一座青山，一条崎岖的山路。两个人行人，一个人停留在半山腰的山路上抬头望着山顶，一个站在山顶上俯视山下的风景。远处是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城市。很有意境呀，画得不错。”
“你写几行字吧。”
“写什么？”
“随意，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我想起了一首诗，卞之琳的《断章》，把它改改。你站在山下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山上看你。明月照亮了你的心，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呵呵……与画还挺贴合的呢。”
收起画，我们来到附近一座亭子，下面坐着几个尽显疲态的登山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原以为跟着邹敏敏来爬山会是一件无趣的苦差事，没想到此次却不虚此行。在广州生活四年，临别之际才领略到如此富有文化底蕴的山川。白云山上的碑林里有近三百块石碑，其上刻有历代文人高士游历白云山后作的诗词。
思想穿越千年，与曾经驻足止步于此的文人高士不期而遇，顿时觉得心境开拓了不少。静立于闹市之中的白云山，恰如古人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在亭子下，邹敏敏难得安静地坐下来。
“若安，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邹敏敏喝着水，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嗯。”
“能说说她吗？”
“……”
“不愿意？那算了。”
“我们在高中相识，是同班同学，那时只是我在单相思而已。我们之间放佛有一段走不完的距离。”
“哎，不听你说这些了！说说你的过去吧。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所有过去了，现在是该你讲讲了。”
“过去？过去有什么好讲的呢？往事不可追，过了就过了。”
“真是没劲。那你的家乡呢？你家乡在哪？”
“家乡，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怎么会连自己的家乡都不清楚？！”
“我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西人，我在湖南出生。小时候父母亲去武汉打工，我便一直寄宿于舅舅家。按如今的说法，那时我连留守儿童都算不上。十岁那年，外婆走了，我也跟着父亲母亲去武汉生活，在那儿念书一直到高中毕业。”
“对不起啊，又勾起你的伤心往事。”
“没关系。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段漂泊的生活算是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了。小时候外婆会做一种很好吃的糯米饭，用一个大大的木桶蒸熟后，米就会呈现黑、白、黄、红、紫五种颜色，色彩鲜艳美丽，当地人称它为五色糯米饭。每一年的农历三月初三做，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离开舅舅家后，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了。真是令人怀念。”
“啊，还有这么神奇的米饭，好想见识一下。”邹敏敏似乎对五色糯米饭心驰神往。
下午，沿着白云山西面陡峭的小路下来，我与邹敏敏在西门地铁站分开了。她回家，我回学校。
从白云山下来以后，邹敏敏对我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主动了。而从南澳回来以后，我与晓兰之间的感情也冷了许多，电话里少了甜蜜，多了客气。那一段日子，我一直处于患得患失的状态。
五月下旬，多年不联系的小B打电话来说要来一趟广州，顺道看望一下我。高中一别，我与小B也断了联系。原来，在填报志愿时，小B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父亲的猛烈攻势，终于屈服了，在武汉一所学校读国防生，唯一争取到的机会是选择了心仪的计算机专业。此番途径广州，是去驻海南的部队报道。小B无奈地说：“有可能去守南沙了。”
“那好啊，现在那边正乱。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快丢光了，过去了好好守住，留一点给子孙后代。”我慷慨激昂调侃道。
“唉，见面再聊吧。”
小B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一走出车站，见到我就说：“现在小偷太猖狂了，趁你上厕所时候把电脑包里面电脑掉包了，塞了两本书。”说罢，从电脑包里掏出书本给我看。一本是硬封皮《三国演义》，一本是《金瓶梅》。看了之后，我大笑不止。小B也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个有文化有情趣的小偷！”
小B看起来比以前强壮许多，气质上也有所不同，少了中学时代倨傲不逊的锐气，多了份纯朴谦和。部队真是一座大熔炉，将好铁炼成了精钢。
我的校园的生活已时日不多，现如今宿舍里只剩下我仍赖在校园住着。宋老板又猎到一位新女友，而且有钱人家的女儿，在一起不久后也搬去外面住了。
到学校附近，当我要去给小B预定酒店时，被他拦住了。
“住酒店太贵了！你宿舍有空床铺吗？有床板睡就不错了。”
小B的变化使我十分惊讶，以前他从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而委屈自己，如今却知道节俭了，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晚饭在学校旁的美食街一个小饭馆里解决了。小B强烈要求不要太破费，能够填饱肚子就行。那一晚，久违的青涩往事又回到了饭桌上，两个男人坐在临街边的桌子，回忆着当年的理想与抱负，品味着当下生活的苦涩。
小B说，很羡慕我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并朝着理想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说，理想能值几平米的房子？社会已经变了。以前所有的美好理想都是在云端，毕业了被社会一脚踹下人间，目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平稳落地呢。
“多少总是比我好。现在活着很痛苦，很煎熬，除了这副皮囊偶尔的疼弄能让我还有知觉，其他时候就像是行尸走肉。什么时候，我能为自己活一回？！”情至深处，小B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望着痛苦的小B，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以我现在的处境，对他空谈鼓舞人心的话以显示自己的优越，未免五十步笑百步。活在这个年代，同是天涯沦落人。
“要得些什么，总需要去经历一些事情。年轻时候，总要去做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毫无意义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测今日平淡无奇的生活明天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也许是蜕变，也许是沉沦。生活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共勉！喝酒！”小B平静下来后，我感慨道。
“他娘的！等服务期满后老子出来为自己活一回！到时候咱们一起共创一番事业！”小B忽然变得豪气万丈，放佛变回了曾经那一个浑不吝的毛头小子。
“好！先国后家，敬佩！”说完，我将杯中酒一干而净。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小B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饭，我与小B醉意朦胧相互搀扶着走回宿舍。睡觉时候，小B又像高中那会一样，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些年来的感情经历。关于理想，关于感情，关于现实，我们谈论了许多。如今我仍记得其中的只言片语：
金盆洗手，退出感情的江湖；担当；我的人生，还没看见路；奋斗，却感觉方向有点迷茫；优秀，是一种习惯；理想，需要脚踏实地做起；任何成功，都要耐得住寂寞与孤独；我的理想很多，但有一个最重；事业；鱼与熊掌；舍，得；活着与生活着；海明威与杰克?伦敦的硬汉精神；海子与陶渊明，活在现实还是幻想？人生的破事真多，如何才能精彩；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须脚踏实地，莫要好高骛远；平衡最是重要；将自己的心，像烟蒂一样踩在脚底下碾碎，踢进下水道里；理想，源于现实并高于现实；现实，正是你急于摆脱踢开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必有一个接轨的地方，寻找这个位置，才是要努力的方向；努力就有收获，收心自勉。回忆有毒，生命的意义在于不休止的战斗。
时间催赶着我们成长，社会就像是一剂催熟剂，逼着我们不得不去做一些不遂人愿的事情。“理想总是会有实现的一天的。加油，小B！”这是与小B在火车站分别时，我对他说的话，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一年后，小B回家休探亲假，从楼顶跳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