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狠狠的抽了一口烟,这时候,他感到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太太了。所谓原则上答应太太全家尽快地移民去加拿大,其实自己内心打的算盘是:快则一年、慢则二到三年,等“光霞”公司的股票像“B股”股票那样大涨特涨后,“抛(售)”了再说吧;要去加拿大你们母子先去,反正我是不想离开中国的,我可还要留在这儿“炒”股票呢!
白先生自买了“光霞”公司股票后,一天到晚与太太说“光霞”公司股票怎么好、怎么好,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股价”以后要如何、如何地“创新高(股票创出新的最高价格)”,可现在“光霞”公司的股票跌得基本上是没有价值可言了,不但“炒B股”股票赚到的钱、而且家中几十年的积蓄也都一同“泡了汤”、“打了水瓢”——输了个精光!白先生心想,回家后,叫我怎么向太太解释、怎么向太太交待啊?!
我自以为播下了“龙种”,没想到收获的却是“跳蚤”!这个所谓的股票市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骗钱的场所,真是个该诅咒的股票市场,是个该死的股票市场!
唉,“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啊!假如当初听太太的金玉良言,全家移民加拿大的话,就不会去买什么“光霞”公司的股票,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么狼狈不堪的地步了!
“怎一个愁字了得?”以前人生一直处处很顺利、不知愁滋味的白先生,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愁的滋味,不由得想起了辛弃疾老先生的一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白先生深深的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这时,他想到了儿子。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儿童的话,那么儿子绝对就是其中之一。当其他儿童还未长牙,我的儿子牙齿却长出来了;当其他儿童还在吃奶,我的儿子就能吃些饭、菜了;当其他儿童还在穿开裆裤,我的儿子早就知道大、小便了;当其他儿童还没学会爬,我的儿子就已经会跑了;当其他儿童还没学会叫“爸爸、妈妈”,我的儿子已经在学认字了。
吾儿学识字,是从《人民日报》开始的,没多久,他便离不开《人民日报》了,哪天一旦少了《人民日报》,他就茶饭不思,烦躁不安。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二岁还不到,给他看动画片,他把小嘴一撇,表示不屑;把电视频道调到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他非常喜欢模仿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为举止,特别是检阅的动作,小嘴里还说着“人民万岁!同志们辛苦了!”,学的是惟妙惟肖,引得邻居们大笑不止,不禁惊叹:真所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都夸这孩子是人才,甚至说他是“圣童”,“具有政治家的灵魂和潜质”,长大了一定会很有出息,是个当干部、做官的料!
儿子房间最大的特色,就是挂着二幅很大的地图,一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图,另一幅是世界地图,两侧还贴有豪言壮语:“胸怀天下,放眼世界!”这二幅很大的地图,可以说基本上就成了这面墙壁的墙纸。
另外在他的写字桌上,还放着一个比标准足球约大三倍的地球仪。儿子从小就对世界地理表现出浓郁的兴趣,百看不厌,你问他世界上某一个国家的首都叫什么,一般他都可以不假思索的正确回答你;若你把地球仪旋转的飞快,问他某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儿子用小手那么轻轻一戳,地球仪停了下来,正是这个国家。
儿子从小还有这么一个特点,也可算是“怪癖”吧,他口渴了,才不喝凉开水呢,他是喝“可口可乐”长大的。
儿子进小学后,由于思想很先进、学习成绩又名列前茅,表现的十分优秀,当然地成了思想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的“三好学生”。儿子戴上光荣的“红领巾”后不久,便是学校“少年先锋队”的中队长,胳膊戴上了二条红杠的标志;半年后升为学校的“少年先锋队”大队长,胳膊戴上了三条红杠的标志;儿子还是学校里同学们个个羡慕、最最荣耀的升(国)旗手之一。
目前儿子正在竞争市里的“少年先锋队”的总大队长,如果当选的话,还要再加上二条红杠,胳膊上就要戴五条红杠的标志了,估计是没啥问题,五条红杠的标志是戴定了!五条红杠的标志“多乎哉?不多也。”如果是全国的“少年先锋队”的总大队长,那么胳膊上就不是戴五条红杠的标志了,应该是八条红杠的标志了,又增加了三条红杠!据说联合国也打算成立“少年先锋队”组织,如果担任联合国的“少年先锋队”的总大队长的话,可能还要增加十条红杠,不得了,那就是十八条红杠了!基本上和斑马有的一比了。
如果一定要说儿子有什么特长的话,那就是信手“涂鸦”了。他画出来的“万里长城”,颇有高楼大厦的风骨;而他画出来的各种人物,则有国家领导人的神采。
儿子毫不隐讳自己的理想,长大了就是要做官,而且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大官,做个最大的官!说做个“七品芝麻官”没啥意思!他还说要做个济世安民的好官,做人民的“父母官”。
“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真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哪儿“钻”进他脑子里去的,也许是放假期间看了一些正在热播的“清宫”电视剧吧,什么“圣上”、“圣皇”、“圣明”、“圣驾”、“圣旨”、“圣令”、“圣谕”、“圣诏”、“圣训”、“圣断”、“圣决”、“圣谋”、“圣虑”、“圣意”、“圣心”呀,什么“皇阿爸”、“皇阿妈”呀,什么“娘娘”、“格格”呀,什么“大阿哥”、“二阿哥”呀,还有什么“主子”、“奴才”呀,好像一下子又把时代拉回到了“大清”帝国,搞得是乌烟瘴气。
他的妈妈常常笑儿子,说儿子生不逢时啊,出生的太晚了,如果儿子出生在“大秦”帝国、“大汉”帝国、“大唐”帝国、“大宋”帝国、“大明”帝国或者“大清”帝国,并且能够遇到明君的话(千万别遇上高俅之类),“货卖其主”,所谓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么必定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啊,也许官可以位高到正一品——宰相,辅佐皇帝安定天下,造福于天下黎明百姓,并且光宗耀祖!十分可惜的是,他出身在大还是大、但此“大”早已非那“大”了——大中华——中华人民共和国。
百年前的辛亥革命,革去了帝制的命,帝制被共和制所取代。现代人的观念,摒弃了当官“为民做主”的思想,由当官“为民做主”变为“人民做主”,由“父母官”变为人民的“公仆”;现代人要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自以为大、傲慢的、“为民做主”的——“父母官”;上千年来,人们对所谓的“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已经是领教的够够的了!
“公仆”绝对不是什么人民的“父母”,应是人民的儿子和孙子、中国人民的儿子和孙子,人民才是那些当官的真正爷爷、奶奶及父母!
儿子外表看上去十分的可爱、活泼,但实际上却是少年老成,喜静而不喜动,脑子里成天在转着各种各样的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白先生不由回想起了那天在空中旋转餐厅吃“自助”餐时,儿子问自己的问题:“爸爸,为什么‘光霞’公司的股票好呢?”当时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对他笑了笑,心想小孩子懂个啥,以为这不应该是个“为什么”。其实这是一个“为什么”,一个真正的“为什么”啊!
突然白先生想起了什么,一看手表,“不好,接儿子的时间已过了不少,真该死!”白先生一摸口袋,没有手机,想了想,是下午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忘带了。
于是白先生猛抽了几口烟,并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倒入杯子,一饮而尽,便急忙开着汽车“冲”向了风雨中,尽快地往儿子的学校赶去。
白先生有点醉醺醺的开着车子,内心感到十分的悲哀和痛苦,因为他觉得心里有一种最最珍贵的东西就此失去了,对于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白先生突然觉得很陌生,陌生的就像从来都不曾相识似的,心中空落落的,已经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就这么定了,回去跟太太说,马上打电话给她的小舅舅,开始办理有关手续,全家移民加拿大!至于自己的公司和房子,都卖了,还留着干吗呢?!做出这个决定后,白先生不禁凄惨的笑了一下。
可想而知,这时候白先生的心情!
天上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地面湿滑,刺骨的西北风吹得人们拉起了衣领、紧缩着脖子,个个急匆匆地赶着路,想尽快地回到温暖的家里去。
白先生的太太一只手打着雨伞,一只手握住儿子的小手,边走边说道:“今天天气预报又乱报了,没想到这么冷,你的衣服穿得太少了,手冻得冰凉的。”
白先生的儿子问道:“妈妈,爸爸今天为什么不来接我啊?”
白先生的太太道:“你爸爸今天有事,所以妈妈来接你。绿灯亮了,咱们赶紧过马路吧。”当他们两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一陈大风袭来,把白先生太太手中的雨伞吹得歪倒了下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没看到,有一辆小汽车正朝着他们急驶而来……
第二天,各大媒体都报道了这件惨绝人寰的交通事故:丈夫酒后醉驾,不幸撞死老婆和儿子。但是没有一篇报道,去挖掘这起交通事故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白先生失去了两位最最爱的亲人,而且这两位最最爱的亲人,是同时惨死在自己的车轮底下,其痛之巨岂可言邪?这把他给彻底压垮了,叫他怎么活的下去?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想活了,彻彻底底不想活了,自杀了二次,但都未遂,成功率是零,这对他来说,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第一次白先生是在地铁车站,看见列车驶过来了,便双眼一闭,就跳了下去,但由于时间拿捏的不够准确,稍稍早了那么一点儿,地铁列车紧急刹车,在离他10厘米处居然稳稳的停住了,未伤着他的半根毫毛;第二次决定在家中“上吊”,他知道屋顶上有个铁钩子,是用来挂吊灯的,很结实,于是便把绳子套在了这个钩子上,正当他打算站到椅子上、把绳子套入脖子之际,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他感到太烦人了,怎么死前还那么的不清静啊!打开门一看,没想到居然是美国表哥来了。原来他的表哥得此不幸消息后,马上从美国飞了过来。
白先生的表哥一看屋内情形,紧紧抱住白先生道:“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你就把活下去当成一种死亡的方式吧!”
是白先生的表哥和老同学阿黄,一同把白先生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精神病医院的恽医生认真检查后,说白先生受到的刺激太深,绝对不能再承受外界一丁点儿的刺激了,需要住院对症治疗,否则,他的精神就完全崩毁了。精神病医院的恽医生还责怪白先生的美国表哥和阿黄道:“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把他送来呢?早一点儿送来,只是有一点儿精神不正常;现在送来,精神已经基本不正常;再晚一点儿送来,精神那就彻彻底底不正常了!”
临别的时候,白先生的表哥拥抱着白先生悲伤的哭了,是自己把表弟拖下“股海”的,真犹如是跳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给他和他的全家带来了无比巨大的灾难,一个好端端的幸福家庭,现在是家破人亡,因此心里感到十分的内疚。
白先生则毫无表情地对表哥道:“表哥,我明白了,我姓白,我是个白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啊!”
白先生转过头来问阿黄道:“老同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么我们的‘股海’有边吗?回头又有岸吗?!”
阿黄无言以对,默默的低下了头。
白先生严肃的看了他俩一眼,扭身就往里面走去了。但走了没几步,他停了下来,回头对表哥和阿黄大声说道:“凡是‘炒’股票者,都没有好下场!你们要好自为之啊!”说完便又往里面走去了……
白先生的表哥,仰望着恽医生办公室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伸出双臂,苦大仇深地问道:“我的上帝啊,究竟是这个世界发疯了,还是我们发疯了啊?!”
接着,白先生的表哥一只手扶住阿黄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心脏,不这样的话,他感到心仿佛就要跳出来、人就要倒下去了。望着白先生远去的背影,他摇头,他叹息,他心疼,但他无能为力,他嘴里不停的说着:“I’msosorry(很对不起)!I’msosorry(很对不起)!I’msosorry(很对不起)!”
阿黄含着眼泪,只能尽量安慰白先生的表哥道:“您也别太自责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有多久,“光霞”公司经改头换面后,居然重新站起来了,又是一条“好汉”!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平素非常有名、非常令人敬畏的金融机构、全球性多元化的投资银行、世界五百强跨国公司——“雷曼兄弟公司”,这个庞然大物在一次猛烈的全球金融风暴中轰然坍塌,白先生的表哥未能幸免。
不久,白先生美国表哥的精神也失常了,只能在美国的精神病疗养院苦度余生。